第12章 信標

廣源靠在直升機的倉壁邊，看著自己的雙手，現在已經分不清是因為直升機飛行的抖動，還是自己的手在顫抖了。

「我沒拉住她...」

顫抖的手中，廣源的眼前又浮現起司馬詩慧向下時墜落的樣子，看到她沖著自己伸出的手。

接著，和她相遇在一起的時刻，凝聚成一個個碎片，接連出現在他眼前。在樓頂的那個夜晚，在星光之下她坐在那裡聽著自己的話，她的眼睛里，也有星光。還有那個清晨，映著晨曦光芒的露水自她的臉頰劃過，那時的她，眼睛比露水更加明亮。

現在司馬詩慧墜落的瞬間時的那雙眼睛依舊在看著自己，浮現著絕望，而且，不再明亮了。

自街道上司馬詩慧救下廣源到現在，雖然只有短短兩周，但一起經歷過的這段不算長的生死路程，還是讓兩人中間有了些什麼東西存在。

為什麼，為什麼讓我經歷一次又一次比死亡還難過的事。

廣源忍不住哽咽了起來。

田中生看著廣源，聽到他的話后只能安慰道：「這不怪你。」說著，田中生拍了拍廣源的肩膀輕聲說道：「你有她的照片嗎？」

「沒有...」廣源忍不住哭了起來。

田中生看著眼前的廣源，顯得有些束手無策。他本就是個很粗魯的人，安慰人這種事，這麼多年以來，唯一哄好的人恐怕只有七八歲的素喃了。

無奈，田中生看著機艙里的眾人，和廣源一樣情緒低落的還有那三個年輕士兵，相比於機艙中得救人們劫後餘生的歡喜氣氛，這幾個人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嘆了口氣，田中生透過窗戶看直升機後方望去，他們現在已經離開了城市的範圍，而城裡的菌霧此時已經膨脹到一個極其誇張的地步。菌霧表面已經看不到有任何建築物，最高處保守估計也有兩百米左右，比直升機目前飛行的高度還要高，就像滴在桌上的水滴，半圓形的弧線完美的扣住了這個城市。

「大家請扶好周圍可以抓握的東西，」這時機艙里的喇叭響了起來：「再有五分鐘我們就到臨時營地了。」

聽到廣播后，田中生把素喃摟到自己身前，騰出一隻手把廣源靠在機艙一塊凸起的鋼管旁。此時眾人也都安靜了下來，都開始默默的尋找可以固定位置的東西。

隨著一陣劇烈的晃動后，直升機終於落地了。眾人走出機艙，廣源第一眼看到的是停機坪鋼絲網外一望無際的白色帳篷。

在周圍身著白色防化服的士兵和醫生的指引下，廣源默默的跟著人群往前走，在男女分開進入相鄰的兩道門后，廣源在男性隊伍里走入了一件大帳篷。

在經過一系列的檢查、清洗、消毒、換了身衣服后，廣源終於走出了這片鋼絲網鑄成的迷宮。

消毒完成後，男女兩隊再次組成一個隊伍，接下來就是登記個人信息。在分配時如果是一家人或者相識的人可以申請分配到一起，田中生申請和素喃到一起，而隊伍的其他人也都提交了申請之後，大多都在士兵的帶領下三三兩兩的找自己的帳篷去了。

他們這隊人分到的區域都是小帳篷，這種一頂只能提供兩個人暫住。廣源跟著醫生到自己帳篷的路上得知了他們這架飛機已經是最後一趟，現在菌霧的狀態，所有的救援都被迫中止。

而救援的中止導致營地里有很多空餘帳篷，像廣源這種獨自一個人的就沒有和其他人分到一起。

進去之後，

廣源打開了放在門口裡的包裹，取出一床被子，簡單鋪了一下，就躺了上去。

十多天以來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了下來，廣源剛閉上眼睛甚至還沒感受到困意，就昏睡了過去。

廣源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境中是一個陌生且斷斷續續的場景，其中夾雜著司馬詩慧墜落時望向自己的雙眼。這些畫面不斷地接替閃過，重複著，直到司馬詩慧的雙眼逐漸消失在夢境中，便只剩那些相同的支離破碎的片段，在廣源的腦海中一遍又一遍，不停地循環。

在那些夢境的片段里，廣源漂浮於星海之中，一顆巨大的行星出現在他面前，遮蔽了他的視野。

數萬公里的龐然大物所帶來的不僅僅只是壓迫感，對比之下自己如灰塵渺小的身影在內心浮起的空虛感，更讓廣源喘不上氣。

這顆行星在他前方遮蔽了恆星的光芒，沒有了陽光的照射，在行星的背光面，一個碩大的光點在地表閃爍著。

不同於廣源印象中地球背光面的照片上稀疏的燈光，這點光芒很大，足足有數百公里，廣源甚至看到光芒橫跨兩塊陸地中央的海峽。而在光芒周圍，才是廣源熟悉的類似於地球上的細小燈光。這些細小的光點環繞著中心耀眼的光芒，在星球地表呈放射形整齊排列著。

隨著行星公轉的進行，恆星散發的光線透過行星圓潤的弧線照射過來，逐漸刺眼的光芒讓廣源忍不住轉頭避開，在星空的背景下，廣源發現了在他身旁站著的小女孩。

之後無論相同的夢境怎麼重複，她始終在自己身邊，著急的看著自己，像是有什麼話對自己說。

一次又一次重複的夢境，當廣源用手又一次遮擋恆星的光芒放下手后，廣源發現周圍的環境發生了變化。

星空已經不見了蹤影，自己正身處於一片純白色的房間中，而那個小女孩依然在身邊看著自己，此時她的樣子卻沒有之前夢境中那麼焦急的感覺了。

沒有了身前巨大的行星，突然變化的場景讓廣源壓抑的感覺消散了，緩過神后，廣源放鬆下來，開始觀察四周。

白色的房間一覽無餘，於是廣源便將目光放在眼前，他仔細打量起面前這個看起來只有十五六歲的小姑娘。

她的頭髮在這片純白的環境中被襯托的有些偏暖，更像是奶白色，天藍色的眼睛上是略微皺起的眉頭，嘟起的小嘴看著還有些生氣，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腦門上有塊向下低落的水滴形、好像水晶一樣的石頭，正散發著淡淡的湛藍光芒。

太可愛了，廣源想著，不由得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頭。

看到廣源的手向自己伸過來，女孩連忙往後躲了一下，接著抬頭看到一副廣源饒有興緻的樣子，又朝自己的腦殼伸出了手，她皺著眉頭嘆了口氣，接著伸出手臂，舉起手掌把自己的手心對著廣源。

這是要和自己擊掌嗎？廣源看著小姑娘一臉認真的表情還有面前的這隻小手，於是也舉起手，那就擊個掌吧。

就在掌心馬上貼上去的時候，廣源發現女孩的手中突然出現一個藍色的光點，而她腦門的水晶也明亮了起來。

還沒等廣源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女孩閉上了眼睛，她的手心開始有更多的藍色光點浮現出來，這些光點在空中一陣晃動后，停在她掌心十幾厘米外的位置。

光點排列的十分整理，行列都是八個，組成了一個小小的矩陣。

看到光點在空中排列好后，廣源發覺這可能已經不是夢境了，雖然不知道怎麼回事，但眼前的這些不像是自己能夠夢到的東西。

這時廣源發現矩陣的右下角有顆光點熄滅了，廣源不由得收回了手，矩陣最下方的一行之前那顆光點左側相鄰的位置也有一顆光點熄滅了。

這是什麼意思？廣源好奇地看著光點不停地熄滅著。

就這樣每隔個一兩秒就有一個光點接著熄滅，當廣源看到矩陣最下方的一行光點都消失后，光點原本整齊的隊列打亂了，它們在女孩手心前的這片區域內飛舞著，很快，這些光點從飛舞中停下開始重新排列起來，等這些光點停止后，廣源面前赫然出現兩個數字，由光點排列組成的阿拉伯數字56。

並且這些光點還在不斷排列變換著，變化的時間也從之前的一兩秒變為穩定的一秒鐘，由56變成55、54...

當數字減小到40時，構成數字的光點中分離了一些出來，在數字的上方構成了幾個漢字：「語言識別中......」，看到這行漢字，廣源突然反應了過來，她似乎正在學習。

之前不斷減少的數字應該是倒計時，表示她學習人類的語言還需多久，而這剛剛出現的這行文字則明確的告知了廣源，她正在了解人類的文化。

於是廣源坐在她面前，靜靜等待著面前的數字慢慢變小。

很快，數字在倒數歸零后，藍色的光點在她手心前閃爍了幾下就消失了。

「你好，」女孩收回舉著的手臂，睜開眼睛看著廣源，用清脆的聲音說道，

「我是信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