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朝貢?
城東,平原王家。
「朝貢會?」
斐裁有些訝異地看了一眼剛剛回來沒多久的王胤有些犯懵。
穿越以來,他好歹也惡補了一些知識,因此自然知道這個所謂的朝貢會是個什麼東西——簡單來說,這個專門面向胡商的朝貢會,就是楊二陛下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專門搞出來的一場超大型真人秀。
從大業六年(610年)起,楊二便下令以正月十五的上元節為限,在東都洛陽為外國商人舉辦盛大的朝貢會——這玩意其實跟後世的「國際商品展示交易會」差不多。
這原本不是什麼壞事,可楊二同學是出了名的好面子,原本以商品貿易為主的朝貢會,卻硬是命人在端門大街搭建時稱「百戲」的大戲場——這個大戲場可不簡單,戲場周圍豎起的柵欄,繞場一周足有八公里之多;而裡面表演的節目多種多樣,堪稱千奇百怪;旁邊則是由一萬八千名樂師組成的樂隊,演奏聲震耳欲聾,在二三十公裡外都能聽到。
相比於這個,後世那些戶外春晚簡直弱爆了!
等到世界各地的商人到洛陽東市做交易時,楊二更是命令本市商人盛飾市容,廣積珍貨,商人都服裝華美,連地攤上的賣菜人也得用龍鬚席鋪地。西域人經過酒食店門前時,店主都得邀請他們入座吃飽喝足,不收分文,還要說隋朝富饒,酒食不要錢。市內樹木也都用帛布纏飾以示富足。以至於一些西域人見到后百思不得其解:「你們隋朝也有赤身露體的窮人,為什麼不用這些帛給他們做衣服穿,卻白白用來纏樹?
相對於洛陽那些被胡商門問的無言以對的市人,斐裁對這個聲勢浩大的朝貢會簡直一點興趣都沒有——做生意說到底就是為了賺錢,這種要面子不要裡子的冤大頭行為,著實讓斐裁看不到什麼賺錢的希望。
再說了,現在又不是後世,堂堂天朝上國,卻對著一群蠻夷極盡阿諛,著實讓斐裁在情感上無法接受——他當然知道楊二是在用另一種方式彰顯大隋的富足和強大,想著以此來震懾藩國,但在他看來,這種手段未免有些太過幼稚了一些。
想起楊二同學在廣撒錢的同時,為了震懾番邦所採取的各種稀奇古怪的方法,斐裁就非常無語。
比如說,在外出巡視時專門製作的【觀風行殿】——這是一個能夠承載皇帝及數百名隨從的大觀台,台下設置有能夠行駛的裝置。夜宿時,以「行城」將「行殿」護衛起來,保證皇帝、大臣的安全。
而所謂的「行城」是可以移動的長城,它將板子像屏風一樣連接在一起,四面有城門及瞭望台,全長約三公里,行進時將其拆開裝在車上,到了宿營地再搭建起來。
此外,據說還挑選精兵五十餘萬全副武裝,配備良馬十萬與巡遊隊伍同行,以至於「戎狄見之,莫不驚駭」。
瞧!效果多好!這些排場,就是為了展示我大隋的強大國力,讓外國人聞風喪膽的——TMD你都到人家邊上了,你丫的五十萬大軍直接A過去,有事沒事地揍上一頓不就完了,在那晃蕩一圈又跑回來算什麼鬼!?
………………
看到斐裁興趣缺缺的樣子,王胤笑了笑:「庸之未曾參與過朝貢會,自然不曾知曉這其中的奧妙;東市展出來的那些貨殖不過是拿來充數的罷了,真正的重頭另有他處——你只需要知道,如果能在朝貢會上大出風頭,我們的骨瓷不但能夠列入鴻臚寺的海貿清單,
以數倍的價格販至海外;更是能藉此交換一些番邦貨物的獨售權。」
斐裁聞言,頓時心裡一驚,這才明白了王胤請自己過來的目的。
作為九寺之一,鴻臚寺可不僅僅只是負責外交、外賓接待、朝會儀節這些事情,它實際上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功能——那就是跟後世的外貿部一樣,負責跟海外各國的商品貿易。
事實上,自打出現海貿以來,除了辮子王朝,就沒有哪個朝代不重視外貿——即便是明朝的禁海,那也並不是不跟國外做生意了,而是不允許除了朝廷以外的機構去涉足外貿。
而作為絕大部分時間領跑於世界的中央大國,中國在99%的時間裡,都是獨一檔的外貿順差國家——出口的都是高價值的絲綢、茶葉、瓷器、工藝品,甚至銅錢;但換回來的,基本都是實際價值十倍甚至百倍於出口貨物的原料和成品。
而這些換回來的商品里,除了眾所周知的香料、木材、皮毛和手工藝品之外,其實還有許多極具戰略價值的好東西——比如珍貴藥材、種子、牛羊、優質戰馬、高品位的鐵礦/鐵錠、貴金屬、甚至圖紙和奴隸。
而這裡面,在當下最有價值就是優質戰馬、鐵礦、種子和包含種牛在內的牛羊了——與許多人以為的不同,自從漢代張騫打通西域商路之後,但凡是大一統王朝,就鮮少有不重視引進和改良糧肉作物的。
而很顯然,番邦各國也不是傻子,那些普通的種子也就罷了,但種羊、種馬、種牛、優質鐵礦這些戰略性資源,有一個算一個,統統都是嚴令出口的違禁品。
這時候,那些番邦商人的價值就顯露出來了。地球人都知道這些商賈是什麼尿性,只要有足夠的利益,別說這些違禁品了,就連他們國家最先進的鍛造圖紙和最重要的國家機密,都能給你弄過來——事實上,除了華夏一直在有先見之明地抑制商人以外,在大部分國家,商人,尤其是大商人的影響力堪稱恐怖。
但與此對應的,是你要拿得出來讓他們眼紅和心動的籌碼才行——在沒有國際統一結算貨幣的古代,除了黃金這個貴金屬外,就只有優質的貨物能讓他們心動了。
事實上,在宋以前,中國唯二能夠讓全世界都認可且眼紅的貨物,除了絲綢之外,其實別無他物——宋以前的瓷器還尚不具備人人追捧的資格,而茶葉這個東西,同樣也是要等到唐中期以後才徹底變成全世界貴族眼中的奢侈品的。
因此,骨瓷這種從外觀上明顯要比當下的青釉瓷和白釉瓷高上兩籌的精美物品,在當下的價值就凸顯出來了——斐裁可以很負責的說,只要能把這等在當下堪稱稀世之寶的貨物拿出來放在那些番邦商人,你讓那些蠻夷把自家祖墳刨了,他們都不帶有一絲猶豫的。
………………
琢磨出其中意味的斐裁看向王胤的眼神忽然就有些不同了。
眾所周知,作為當下經濟最發達的區域之一,山東歷來都是大隋最重要絲造稅地——沒錯,自春秋時期起,一直到宋朝以前,山東才是中國最重要的絲綢產地,四川和江浙地區最多只能爭爭老二的位置罷了。
手上已經坐擁著絲綢這個當下最緊俏的外貿貨源的一定話語權,如今又要打算把骨瓷這個稀罕玩意推出去——這王家,不,應該說琅琊王氏,遠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麼平和無害啊!
不動聲色地嘬了一口茶,斐裁輕輕說道:「王世伯此番把小侄叫過來,是打算把骨瓷坊擴產一番?」
王胤撫了撫鬍鬚:「正是此意——那骨瓷雖然燒制頗為麻煩,成品率也一直上不去,但如果能大肆擴產,想必也能滿足海貿所需。」
說完,看見斐裁在那沉思不語,王胤趕緊補了一句:「賢侄放心,增擴所需之錢糧,皆由我王家一力承擔——我王家雖然不善商賈,但想辦法湊一湊,三五千萬錢還是拿的出來的。」
!!!
三五千萬錢?
聽到王胤用另一種方式向自己透露自己打算擴產的規模,斐裁頓時嚇了一跳。
要知道,雖然這幾年五銖白錢貶值的厲害,但最起碼的購買力還是有的——按照400錢1斗米的價格,每個成年男子每月3斗米的消耗來算,這三千萬錢足足平原縣所有百姓半月之需!
平原王家這是打算把近半家底全壓上來?
斐裁有些驚疑不定地看著王胤——平原王家畢竟不是琅琊王家,作為一個僅有百餘年歷史的分支,一下子投那麼多家底進來,委實有些誇張了。
見到斐裁盯著自己,王胤猜出了他的心思,哈哈一笑,卻是擺了擺手:「賢侄誤會了,我平原王家雖然素有餘慶,但一下子卻也拿不出那麼多錢來——我們五姓七望素來進退一體,增擴所需之錢銀,清河崔氏卻是佔了四成還多。」
清河崔氏?
進退一體?
聽著王胤這隱隱有些敲打意味的言語,斐裁心中又是一凜。
作為山東最北部的縣份之一,以後世的眼光來看,此時的平原縣與其說是山東的城市,倒不如說是山東河北各佔一半的城市——那位於冀州(河北)的清河郡離平原縣僅有百餘里地,王胤如果錢銀不足,找近在咫尺的崔氏合夥擴產,卻也並不奇怪。
只不過,平原王家究竟有沒有窮到連三五千萬錢都拿不出來暫且不說……
拜託!是個人都看得出來琅琊王家對於骨瓷極為重視,如果平原王家沒錢,但凡只要吱喚一聲,別說三五千萬錢了,就算是十倍於此,琅琊王家也不會有半點猶豫——有著本家這尊大佛,他王胤又何必找上清河崔氏?
作為一名好歹讀過初中歷史課本的穿越者,斐裁併不懷疑五姓七望——準確的說,是五姓七望中的一部分是共同進退的利益聯盟,但問題是就算再共同進退,他也絕對不會相信王家等閑會願意讓其他人摻和進骨瓷這等對他們有著極重要價值的項目中來。
除非……
大腦飛速運轉,斐裁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王世伯,此事事關重大,我希望有些事師伯能如實相告!」
王胤見到斐裁這幅嚴肅到近乎冷漠的神情,頓時心中一凜,輕笑了兩聲后,卻是壓低了聲音:「賢侄請講!」
斐裁深吸了一口氣:「王世伯……清河崔氏,所謂何求!?」
聽到斐裁直指問題核心,王胤瞳孔微微一縮,看向這位年輕縣令的眼神卻又多了一絲欣賞。
微微撫須,閉目沉默了好一陣后,王胤這才睜開眼睛,輕聲說道:「此事告訴賢侄卻也無妨,清河崔氏所圖之物,乃是……大宛天馬!」
大宛馬?
劉徹那傢伙曾經大動干戈的汗血,不……阿哈爾捷金馬!?
幽州騎兵!!?
不知為何,斐裁腦子裡忽然蹦出這支在中國歷史上赫赫有名的騎兵部隊,背後的汗毛忽的一下豎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