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楊與蕭
自從兩漢以來,一直到唐朝滅亡,各朝上位者之間的姻親關係簡直亂的一匹。
張飛跟曹操是死敵,但他的老婆卻是夏侯淵的侄女,論起關係來他得稱呼曹操一聲叔叔;
當今的蕭皇后乃是西梁孝明帝蕭巋之女,楊二同學卻娶了這位前朝的公主,據說兩口子之間的關係還很好。
後來奪了大隋天下的李淵,其母親為隋文帝獨孤皇后姐姐,跟楊二同學有著同一個名叫獨孤信的外祖父;
而被楊廣視為自己「今之去病將軍」的李二同學,不但要叫楊廣一聲舅舅,還娶了人家的女兒——最過分的是,這貨竟然最後又把蕭皇后收入宮中。
這種錯綜複雜的姻親關係,導致了各朝統治者在處理各大家族的關係時,經常會處於一種自相矛盾的狀態。
作為前朝皇族,楊二跟其父親一樣,對於蕭家肯定是處處提防的,但他又沒有趕盡殺絕;而且由於蕭皇后的原因,在登基之後,他竟然慢慢地讓人丁凋零的蕭家開始重歸政治舞台了。
就拿眼前出現的簫銑來說,作為蕭后的遠親(他們有共同的曾祖父),蕭銑被提拔為羅縣(今湖南汨羅市)縣令——這個官很小,考慮到蕭氏皇族剩的人並不多,蕭銑就算遠親,也該得到比這個更大一點的官,給他這樣小的官恐怕還是有打壓的因素;但楊二肯給他一個實職,其本身已經說明了很多問題了。
除此之外,蕭氏皇族進入隋朝廷的還有兩個人,一個蕭琮,一個蕭瑀,都是蕭皇后的親兄弟,他們曾位列內史令、內史侍郎這樣的高官,只不過後來出了些事情,兩人被徹底冷藏掛起。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楊二同學的心慈手軟給了蕭家一些錯覺,隨著蕭琮、蕭瑀兩兄弟進入大隋的中樞,蕭家竟然開始重新活躍了起來。
如今簫銑出現在楊暕的身邊,用屁股想想也知道,蕭家肯定是想押寶在楊暕這個風頭正盛的嫡次子身上——畢竟隨著原太子楊昭的病逝,這位自小就深得楊廣喜愛的嫡次子,已經是眾人眼中鐵板釘釘的太子了。
而蕭家作為母族,跟楊暕打混在一起,簡直是有著無與倫比的先天優勢——撇開血緣關係不談,自從獨孤伽羅力推楊廣上位開始起,就沒人敢小覷一個皇后的影響力,而且蕭皇後跟楊二同學的伉儷情深乃是眾所周知的事情,就算是為了討好自己的母后,楊暕也絕對不敢怠慢蕭家之人。
而為什麼簫銑和楊暕二人會同時出現在平原縣……
其實也不難理解。
一來,蕭家名為前朝皇族,但其本身的屬性卻是江南世家,跟王家、崔氏這些五姓七望有著天然的同盟關係——在支持楊暕做太子這件事情上,雖然蕭家有著血脈優勢,但畢竟也需要展現出自己的價值,而穿針引線讓楊暕與山東世家多多親近,無疑是蕭家當下最容易發揮價值的地方。
二來,這其中卻又少不了張須陀這層關係。
現在滿朝堂的人都知道,楊二同學把張須陀的畫像懸於宮中日日欣賞,對於這位猛將的喜愛程度不言而喻。
作為一心想要討好自己父親的兒子,楊暕自然不可能不想著與張須陀多多親近。
於是乎,趁著蕭家邀約楊暕陪同參與述經雅筵之際,途中經過齊郡,然後與張須陀套套近乎卻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再加上張須陀對斐裁的看重也並不是什麼秘密,這位嫡長子順道邀約著張須陀一同來平原縣逛逛,也就成了水到渠成的事情。
……………………
「見過揚州牧,見過蕭縣令!」
極為親昵地跟某個大鬍子寒暄了兩句后,在張須陀的引薦下,斐裁恭恭敬敬地跟眼前這兩位大帥哥見過禮,但神態中別說阿諛了,就連對上位者最起碼的巴結之意都看不出絲毫。
沒錯,眼前這位濃眉大眼,跟斐裁差不多歲數的青年,便是楊二的嫡次子、授職豫州牧的楊暕;而那位年歲稍長一點的,卻是蕭皇后的遠親,如今身為羅縣縣令的簫銑。
見到斐裁這番與想象中截然不同的反應,楊暕和簫銑錯愕地對視一眼,心中卻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絲不滿之意——自己二人明明是便服出行,對方卻只以官職相稱,對他們另外的身份隻字未提,諸如「有失遠迎」之類的客套話更是一句也沒有,明顯是不想跟自己扯上關係。
掃了一眼在旁邊似乎什麼都沒察覺到的張須陀一眼,楊暕笑吟吟地看著眼前跟自己年紀差不多的縣令:「斐裁,我聽說骨瓷的燒制之法,是你進獻給王家的?」
聽著這番充滿著輕慢的問罪之語,饒是斐裁已經知曉對方的真實身份,但還是一肚子不爽,當下面無表情地拱了拱手:「不知揚州牧從何聞說此等流言?那骨瓷不過是小臣與王家合作的一樁生意而已,雙方折算入股,各取所需,進獻二字卻是由何而來?」
被斐裁不軟不硬地頂了兩句,從未有過這等遭遇的楊暕頓時有些不太適應,當下臉色有些不太好看,不過瞅了瞅了一旁的張須陀,他卻並未多說什麼。
見到楊暕不是很高興,一旁的簫銑站出來打了個哈哈:「聽聞斐縣令剛烈有為,此前更是以區區五百縣兵,一舉擊潰了王薄所部……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雖然已經在史書里知曉這傢伙是個什麼德性的人了,但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斐裁還是給了他一個不溫不火的笑臉,然後連稱不敢。
見到氣氛稍有緩和,簫銑微微一笑,遠遠地看著那群負筐疾走的王薄殘部,卻是有些好奇:「斐縣令,我聽聞王家已經請了你去做述經雅筵的上席,此乃是教化百姓的盛事;眼見著那述經雅筵不日就要舉辦,身為上席主官……斐縣令當真不需要籌備一番?」
很明顯,這貨也是今日剛剛到的平原縣,否則不會如此好意提醒。
斐裁當下輕輕笑了笑:「好叫蕭縣令得知……那述經雅筵的上席之位,在下已經另舉賢明了!」
不去了!?
聽聞斐裁已經另舉他人,楊暕、簫銑和張須陀頓時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要知道,自從魏晉時期起,這等看似空談的盛會,便是無數文人心目中的聖地之一,中間如有精彩表現,更是會被廣傳為一樁美談——如此既能出風頭,又能為自己積累名望的好事,你竟然推掉了?
斐裁見狀,卻是哈哈一笑:「下官素來粗鄙,不通經典,此等文壇盛會,我就不去丟人現眼了——眼下平原縣百廢待興,有那個時間回屋去翻閱經典,還不如多干點實事,先把這近萬百姓的生計給解決了。」
不通經典?
簫銑和楊暕對視一眼,卻沒人相信這話,雖然寒門出身的斐裁併未參加科舉,也沒去嘗試考個進士,但隴右的斐氏數脈,畢竟也有幾分名氣——能被獨孤家選為姑爺,通曉典籍那必然是最起碼的條件。
感覺到自從見面開始,斐裁對自己等人的態度就充滿敷衍,楊暕終於有些忍不住,冷冷地說道:「既然不精經典,那就該回去多多溫習翻閱才對,身為平原縣令,教化治下百姓乃是一等一的要事,至不濟也要勤勸桑農;據聞你如今放著正事不做,卻整天琢磨此等商賈之事,成何體統!?」
斐裁一臉錯愕地看著他,猶豫了一下,雙手拱了拱,卻是什麼也沒說,但看向楊暕的眼神里卻忍不住帶上了一絲惋惜和憐憫,那一閃而過的表情,像極了關愛智障兒童的長輩。
捕捉到斐裁的表情,楊暕勃然大怒:「斐裁,本世子問話與你,你沉默不答卻是何意!?」
聽到這貨抬出了自己嫡次子的身份,斐裁嘴角微不可查地撇撇嘴,瞅了瞅自始至終都沒什麼表情的張須陀一眼,然後拱了拱手:「回稟揚州牧,您身為豫州牧,在不明情況的前提下對山東的官員恣意問責究竟該不該且不說……下官依著陛下教誨,每日里盡心儘力地治理平原縣百姓,絲毫不敢懈怠,卻不知為何在揚州牧眼裡,就成了不務正業?」
聽出了斐裁言語中那一絲掩飾不住的輕蔑,楊暕心中怒不可遏,而一直靜靜站在一旁的張須陀臉上也是露出了驚容。
見到楊暕和張須陀都不說話,一直微笑著的簫銑忽然插了一句:「我聽聞平原縣的百姓如今無心農桑,人人心思浮動,盡日奔波在廢土石陌和機杼之間……卻又不知,斐縣令依照的究竟是朝廷哪一條政令?至於所謂的依照陛下教誨,此話卻又從何而來?」
作為整日里把心思花在了楊暕身上的伴隨,簫銑自然知曉這位嫡次子為何明明怒極,卻沒有當面呵斥的原因——張須陀在側固然是一個極重要的理由;但斐裁拿出楊二當擋箭牌,才是真正讓楊暕忌諱的原因。
要知道,這位嫡次子這些年來為了討好父皇,無所不用其極,可謂是卑微到了骨子裡;不管斐裁是不是在胡扯,任何可能影響父子關係的小事,他都不能沾染。
見到簫銑站出來為自己的主子說話,斐裁隱蔽地瞅了瞅眼神有些隱晦的張須陀,臉上的表情卻愈加古怪:「張大人……此二人真的並非旁人冒充?」
張須陀聞言,眼皮子跳了跳:「庸之休得胡言亂語,世子的身份又怎敢有人偽冒!?」
斐裁聞言,有些牙疼似地抽了口冷氣,瞧向楊暕和簫銑的眼神卻越發狐疑起來:「如果此話乃是尋常小吏所言,我倒也不奇怪,可此等言語竟然是一名縣令所言,而世子聽聞后竟然也無有反駁……那就真的由不得我懷疑了!」
聽到對方一而再再而三地懷疑自己身份,楊暕覺得自己的牙床都要咬裂了,當下冷冷地盯著斐裁,一字一句地說道:「斐裁,你可知,妄議天家,挑撥我父子間的關係,乃是誅三族的死罪?」
斐裁似乎被嚇了一跳,當下連忙擺手,急稱不敢,然後卻是撓了撓頭,語氣略帶一絲古怪:「下官的胡言亂語,世子莫怪,只是……揚州牧身為世子,從政距今也有十餘載,莫非竟然連《商君書》也未曾習讀?」
《商君書》?
聽到這本當下僅僅只在小範圍內流傳的民間禁書,楊暕表情頓時一變,看向斐裁的眼神也變得銳利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