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王見王

公主府。

嫡公主正坐於書桌前，她取筆沾墨，於畫紙勾勒出摯愛模樣。

墨汁彷彿濃情研磨，一筆一劃都是和情郎傾訴。

正如姜瑜十分了解她一般，嫡公主也認為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沒有之一。

「究竟是重生了，還是想起前世記憶的時間提前了？」

筆尖勾勒出皺眉的煩悶，眼眶留白空出難言的晦澀，就連唇角都是輕輕下撇顯出無奈。

畫於紙上的男人彷彿永遠心事重重。這就是她記憶中的摯愛尋常的樣子。

姜瑜從不瞞她，洞房花燭后他便和自己袒露了他最大的秘密。

「殿下……」

當時他從背後摟著自己，貪戀著頸的溫度，聲音忐忑：「我有事想和你說。」

險些被他弄散架的自己完全沒有心思傾聽他之前的感情。

「睡吧，我信你。」

他總能吸引女人，即便那些女人知道他是准駙馬，依舊選擇飛蛾撲火，欲與自己爭鋒，可笑。

似乎是這一句相信讓他堅定了內心，於是自己被他翻身摟入炙熱懷裡。

「不是感情啦，殿下難道不好奇我是怎麼從一個窩囊廢變成現在這樣的嗎？」

「我喜歡現在的你。」

漢朝女子對於愛郎從不靦腆，至少自己是這樣。

「先前的我也是我。殿下可以理解為黃泉路上，轉世重生前，我喝的孟婆湯慘了水，要失去殿下時上一輩子的記憶全都回來了。」

他的手臂很用力：「即便殿下不問，我也不想瞞著自己的摯愛，看來我真的很不想失去殿下呢。」

動容。

「……再來一次吧。」

他從不騙自己。

……

真是卑鄙呢。

身為天下共主，卻讓自己的摯愛失去了笑顏。

嫡公主停筆看窗外天色，好日頭，好陽光，值得白日宣迎。

子梨一大早就被打發出去找他了，想來這回能見到了吧。

若是他也重生了，說明他被自己傷透了心，不願意見自己。

不過沒什麼關係，鬧彆扭就抬到床上治一頓好了。

從前都是這樣，這回也不會例外。

若是想起了上一世的記憶，那就更加容易了。

他骨子裡好色極了，嫡公主對自己十分自信。

這一世，什麼都給你。

想到未來的幸福，嫡公主展露笑顏，又抬筆在畫卷旁書：

相逢情便深，恨不相逢早。識盡千千萬萬人，終不似、伊家好。

娟秀字跡筆筆是情，他的最後一闕詞。

萬幸天命所歸，這一世，我們的相逢，早了兩年。

——

掀開窗遮，熟悉的景從姜瑜眼中倒退。

越近了便越慌，他難得安靜。

經歷先前旖旎，子梨已經徹底了解此人本性。

此刻，看著姜瑜流露出的憂愁氣質，她的眼中竟生出「新人難見舊人」的既視感。

簡直荒唐。

於是先前還發誓絕不搭理姜瑜一句的她好奇問：「你在彷徨？」

他放下窗遮，搖頭回應：「你又不懂。」

「嘁。」子梨合眸，於心里將此人挫骨揚灰。

人一旦安靜，便會觸景生情。

姜瑜不想回憶過往種種，於是他又嬉皮笑臉起來：「我親了你，你嫁給我吧？」

「什麼？」子梨愕然睜眼，她又一次生出要殺人的衝動。

姜瑜認真重複：「我認真的。」

和子梨結婚，隨後領著姜伯離開京城過一段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再不管水和火。

「痴心妄想。」

子梨又一次合眼，她要把這些全部告訴嫡公主，讓嫡公主把他交給自己，為自己做主。

「傻妞，她眼裡只有皇位，要不是我幾次救你，你早被她害死了。」

姜瑜是不可能再當怨種的，但他也不想眼睜睜看著子梨犧牲。

馬車漸漸緩速，隨即拐進一條衚衕。

「到了。」

子梨睜開眼睛，殺機盡顯。

等死吧你。

「在這等著。」

馬車停下，子梨要先去告狀。

姜瑜無意識的搓手：「好。」

……

「殿下，人帶來了。」

子梨咬著嘴唇，她聲音委屈正準備訴說卻遭嫡公主打斷：

「快請。」

委屈戛然而止，子梨知道，她這輩子都殺不了姜瑜了。

「是。」

……

「……請跟我來。」

看這個丫頭板臉顯出一副看透人生的模樣，姜瑜輕輕露笑：「我會負責。」

面癱臉瞬間崩壞，子梨跺腳咬牙切齒：「誰要你負責！」

領至書房，王將見王。

書房裝潢並無多少改變，只是多豎一扇山水透光屏風，顯露正坐人影，竟也有十足魅力。

「子梨，你退下吧。」嫡公主如此吩咐，情緒淡然。

子梨眼眸睜大，她再次流露委屈：「是。」

面對嫡公主，她的詞典沒有拒絕。

正當轉身欲走時，姜瑜忽然抬掌插口：「且慢。」

子梨了解嫡公主那不為人知的刻在骨子裡的強勢，就如同帝王一般，故而並無停頓。

然剛邁一步，耳邊是嫡公主的疑惑：「為何？」

姜瑜淡淡回答：「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恐傷貴人名節。」

貴人是漢朝稱呼尊貴的人的一種敬稱。

末了，話鋒一轉，他又強勢開口：「何況小民接下來要說的事也和子梨姑娘有關。」

子梨心裡一提，她竟僭越搶先呵斥：「無恥之徒，你想幹嘛？」

子梨不是傻子，她已經看清了嫡公主有多看重此人。

若是此人真的說什麼負責，要她嫁過去，以嫡公主的性格……

緊隨其後，正坐屏風后的嫡公主分明是輕聲卻透露出不容拒絕的味道：「無禮，掌嘴。」

空氣靜默。

……啪！

子梨紅棠了臉，她欠腰：「謝殿下仁慈。」

姜瑜錯愕，她的強勢竟比從前更讓人窒息。

重新掌握主動權的嫡公主緊接著吩咐：「來本宮這兒。」

「是。」子梨小步邁進屏風后。

嫡公主繼續追問：「姜先生並不意外本宮找你？」

想來她不確定我是否重生，顧而有此試探。

姜瑜深吸一口氣疑惑詢問：「殿下自稱本宮，不知是哪一位郡主？」

嫡公主素來待人寬和仁慈，他以問回答，我不認識你。

嫡公主詫聲追問：「聽姜先生口吻，似乎與皇女熟絡？」

她覺得姜瑜沒有重生，因為嫡公主相信姜瑜對自己的愛。

那可是被自己賜白綾依舊要求自己好好活著的愛啊。又怎麼可能對自己最親近的子梨耍流氓？

子梨不會無的放矢，她絕對被佔便宜了。

想來是覺醒記憶的時間提前了很多，便管不住好色本性了，果然先前每天的榨乾是有必要的！

姜瑜微微搖頭：「小民不過一介平民，怎麼可能相識皇家天女？」

然話鋒一轉道：「殿下既然以禮請之，總歸不是壞事對嗎？」

他又圖窮匕現：「更何況我對子梨姑娘一見鍾情，想請殿下……」

轟！

屏風被上好硯台砸倒，露出一張即便是憤怒都顯驚世之美的臉。

眉細春裁，眸亮星髓，唇失血色，彰顯雪膚。

上天把一切最美的都給了她。

而她的身側，是下跪的子梨淚汪汪道：「奴婢絕無叛主之心。」

又是沉默。

嫡公主收斂怒意，露出勉強的笑來：

「姜先生，子梨乃本宮手足，不能割捨，望海涵。」

在姜瑜的那雙眸里，她只見到了欣賞，沒有一點愛意。

她心要碎了，他沒有重生。

「殿下之美，世俗罕見。」

姜瑜客氣捧，並沒有因為這突然的暴怒顯得一絲慌張。

他目光挪向跪在那兒戰兢忍淚的子梨：「恕小民眼拙，並未看出殿下對子梨的手足之情。」

柔美的憐惜，眼眸中傳遞著這樣的情緒。

嫡公主對此倒是理解，姜瑜天生同情弱者，尤其是漂亮的弱者。

他對跪禮排斥，自己登位的第一天他就勸自己廢除大漢糟粕【賤籍制】他甚至在自己最舒服的時候提議過廢除皇帝，換來自己一頓好打。

「子梨，起來吧。」

嫡公主的口吻舒緩幾分，子梨立刻起身擦淚：「殿下，子梨寧死也不離開您！」

這是她的真實想法，自從被嫡公主救贖后，她的人生便只為嫡公主而綻放了。

「不，本宮答應了。」

嫡公主閉眸近乎咬牙：「子梨可以賜你，但你要在這兒住。」

這是第一世的虧欠，女人總有不方便的時候。自己身側的子梨也就入了他的眼，這不奇怪。

絕望……

子梨完全不明白，嫡公主究竟因為什麼就把她丟給了這個只見過兩面的男人，但她無法拒絕。

眼神失去高光，子梨木然準備領命，姜瑜卻搶先嘁聲：「這就是殿下的手足之情嗎？」

「我從未見過殿下，殿下卻為了討好我而犧牲被稱為「手足」的子梨的幸福。」

他似乎惡寒般怯步：「難保有一天，殿下不會為了更大的利益來犧牲今日的我。」

……

這個回答並不出乎嫡公主的預料。

姜瑜就是這樣的人，他的眼裡不分強弱貴賤。只要是人，就該值得尊重。

不過，嫡公主敢說出口自然有辦法挽回印象：「本宮相信你能給予子梨幸福，子梨終究是大姑娘，她不能一直陪在我身邊只當個丫鬟不是么？」

淡淡笑著，嫡公主伸手拽著子梨用裙袖為其擦拭眼淚：「我也捨不得你，所以讓你和他住在這兒。他不是占你便宜了嗎？既然你沒殺了他說明對他也有好感吧？試著去相處一番吧，要為了你自己。」

「……嗚嗚」一番肺腑叫子梨嘩嘩流淚，她哽咽著：「殿下，子梨就想一輩子服侍殿下！保護殿下！不想離開！」

嫡公主輕輕張臂攬子梨入懷安撫著：「沒趕你走，乖……」

末了視線挪向姜瑜：「姜先生莫非要辜負本宮信任嗎？」

姜瑜眼神流露感動：「殿下用心良苦，值得傾佩。可家中還有老人照料，恕難從命。」

嫡公主輕笑：「不礙事，一併接來就是，這兒不缺房子。」

她捏著子梨的鼻尖流露點點寵溺：「子梨很會照顧人，放心吧。」

「好。」

子梨對嫡公主絕對信任，她相信嫡公主這麼做一定有用意，所以她不會拒絕，反而心甘情願。

只要嫡公主需要，她什麼都願意。這一刻子梨覺得自己就是那最幸福的人。

失策。

姜瑜正在想招，於是隨口拖延時間：「殿下為何如此看重我？」

嫡公主淺笑回答：「你有你的秘密，本宮也有本宮的秘密。」

她又推攘子梨顫音：「去吧，試著抱抱他。」

「啊？」

子梨啞了：「……殿下，這……」

但終究還是閉上眼露出一副就當被豬拱的模樣張臂擁向姜瑜。

嫡公主風格就是如此，雷厲風行。

若姜瑜沒有重生，那她送得美人歸，賺一番人情，而這美人還是她第一世虧欠的彌補。

倘若姜瑜重生了，那他抱了子梨就是接受自己服軟，然後等著跪搓衣板吧。

若他沒抱子梨，那麼就是不想傷害自己，還是等著跪搓衣板，不過跪完有獎勵就是了。

「我不願你傷心，更不願你因為我而傷心。擁有你，我便再也不會沾花惹草了。」

當初他對天發誓的樣子歷歷在目，嫡公主看著現在的他。

「你該怎麼辦呢？朕的帝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