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活下去(1)
「十多年前,那小平原上還未有那村子。老子也不知啥時候有的人家,咱日子苦,自從落了草便總是想著去要點糧食,可那些刁民不肯,扛著鋤頭便給咱擋了回來,要了幾次,就差把咱丟在火堆里烤成一片灰。聽說那群刁民,是受了一個姓秦的挑唆,才這般不肯,咱當年好歹也做過官家的人,又不是不講理。借了糧食,也能給他們一些庇佑。這種苦哈哈的日子,還沒等北梁和南陳的大軍殺來就要餓死。」
「我記得雍州府龍淵縣一地,有一座弄陽城便在此處不遠。」
「人都跑光了,或者死嘍。那時咱恰好還是城裡的衙差,記得當年數十萬北梁大軍便橫陳於雍州府那段稷山長城外,雍州府本就是貧瘠之地,養不起多少兵營,當時滿打滿算整座雍州府也就兩萬不到的人馬,怎麼敵得過幾倍於本就驍勇善戰的北梁軍?那時大多人都已往南逃去了,城早就沒人了。可結果倒好,那北梁大軍不知怎麼的便退去了,十餘年未再來犯。可也奇怪,這些年那些早早逃去的官家老爺們也不回來,這才導致我雍州一帶成了一片不毛之地。」
「那你為何不去那座城裡安歇,非要在山溝里窩生?」
「那座城有古怪。」
「怎麼個古怪法?」
「那時候,亂。咱和幾個弟兄們不是沒想過占城為王,自己也當上一回坐大堂的老爺。可往往派人進城打探情況,卻次次失了行蹤,不知下落。至此,咱便打消了進城的念頭。好在此地雖貧瘠,但總有南來北往的行商之人,咱沒法打家劫舍,好歹攔些過路人,這才能勉強過活。外地來的好漢大哥,您就放過小的吧,咱也是苦命人……」
一位體型精瘦,一身粗麻布衣的人,跪在一匹棗紅色烈馬前苦苦哀求道。其身後,被麻繩捆有十餘人。
山脊間,躺著被大刀劈落的半塊山寨大門,而隱隱的叢林里,揮舞著數十把沾了血氣的長刀。
……
「鹿兒哥,那張楚家的人又來砸你家的門了,幸虧我是翻你家的後院牆根爬進來的,不然我又得挨罵。那家的婆娘真是厲害,罵人的時候真是如滄海滔滔不絕,口若懸河,口水亂飛,臭氣熏天……我家裡都賠給他家好幾擔糧食了,還不罷休,真是要命,害得我爹這幾日都沒有出門去外地賣糧食。」
蘇清貴用臃腫的身子趴在陳鹿靈往日書寫的案桌上擠在窗邊往外斜眼望去,見得那庭院木門震動卻依舊未有開啟,這才放下心,小心翼翼地落下案桌,緩緩走回床前來。
他看著床上趴著的陳鹿靈,卻不免下意識地瞥了眼那滿背的傷痕,夾雜著藥草的青黑,顯得可怖之極。
陳鹿靈不知在想些什麼,一直靜靜地趴著,聽著蘇清貴的動靜。
蘇清貴忽然想起一件事,於是艱難地彎身湊近,附在其耳邊輕聲問道:「鹿兒哥,那藏在觀音廟的糧食……怎麼辦?」
陳鹿靈有了反應,他反問道:「那人走了嗎?」
「不在了。」
「一切如常,記得保密。」
「嗯嗯。」
「蘇掌柜,謝謝你。」
一聲謝字,不止謝你為他做事,為他挺身而出,還有……
蘇清貴聽罷,聽懂了他所含的意味,胖子頓時淚如雨下。
從前,有個小胖子沒有了親娘,爹爹娶了後娘。後娘很壞,常常讓小胖子吃不飽飯。有一天,小胖子實在餓得受不了,偷了家裡的錢去城裡買了好多肉包子,卻好幾天躲在橋底下不敢回家。有一頭靈鹿瞧見了,對小胖子說:「你還是得回家。」
於是,那頭靈鹿背著快餓昏過去的小胖子回了家,指著他爹的鼻子罵那狠心的娘親。小胖子第一次見到後娘哭成那樣,心裡頭覺得靈鹿真厲害。後來娘親不再餓著小胖子,雖然總是些剩菜剩飯,但大抵總算能吃飽了。再後來,後娘像是得了報應,難產死了。
小胖子終於能想吃什麼便吃什麼,他真的打心頭感激那一隻靈鹿,是他告訴了自己,這個世上究竟靠什麼而活。
活下去,比什麼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