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章 前世今生

二章 前世今生

崔丙奮力把鼓鼓囊囊的大布囊扎在了背上,朝柳誠擠眉弄眼地道,「得虧我機靈,不但咱們都活著,鹽也還剩有一大半,回去咱們一人一半,我裝得特別鼓,足有四十斤。不說多吧,照一斤三百文錢算,還是能賺幾貫錢的。」

到底不是唐初,目下鹽還是貴。崔丙得意的神情在柳誠眼前一陣搖晃,他的腦袋一陣赤痛,暈眩感又再襲來,不由得躬下了身子,但硬是渾身發力支撐著站住了沒倒下。

「這些該死的山賊,我遲早找到他們,把他們宰光了。」崔丙咬牙切齒地咒罵著,一把扶住他,問道,「要不要先歇歇?」

柳誠一揮手:「別扯淡,快走,眉兒獨自一人在家呢。

「那咱就趕緊回去,」崔丙托著他直往前行,又道,「你要是挺不住,我能背你。」

柳誠沒答話,微微一點頭,低頭隨他向前行,思索著自己的前世今生。首先自己到底叫不叫柳誠,目前看來是的,但是他心底里又告訴自己不是——我都不屬於這個時代!這裡的一切,從衣服到用品——雖說還沒見過幾件衣服和物件,但所有見到的一切,都是顯得這麼的陳舊……不,是古老、落後……不,是原始!

那麼,自己到底是來自哪裡呢?

我來的地方現代、文明、富強……

呀,不能多想,腦袋又痛了,看來這具身體很抗拒自己呀。行吧,那就先照你的意思,先看看柳眉兒的情況。

隋末呀。

大業……七……八……九還是十年?

柳誠一邊走,一邊回溯著自己的過去。

柳家,是受西晉懷帝永嘉之亂,被迫南徙而來,己有三百餘年。且數代而下,時局紛亂而人丁不旺。至於是不是河東柳——應該不是的,因為家譜是新的,只寫了因亂而徙,至於前事,祖父、父親也從來沒提過,所以也不可考——柳誠自己也並不在乎。

柳家世代在平濟村耕讀,平安低調,與別無爭,到了柳誠父親這一代,時局起伏跌宕,眼見煙塵漸起,便更是低調。然而縱是如此,命里終於還是逃不過賊匪一刀。那日十多名盜匪過村——這些賊人不敢進入近在咫尺的襄城,只是在周邊擄掠而過——這些匪徒專搶大戶,還美稱自己為劫富濟貪的義士,家中整齊的幾排大房便成了這些賊人的目標。村中但凡有點餘糧的人家,糧食錢財都被洗劫一空,凡稍有反抗者皆難逃匪人奪命一刀,是日村裡有十數人亡於匪人刀下,柳誠的父母親也正在其中。若不是當時柳城恰巧取了幾個麥餅給崔丙送去,眉兒也鬧著跟了來,只怕她不死也會給那些山匪搶了去賣掉。

一個還沒到十五歲的少年,便要在這亂世中撐起一個家了。

柳誠不禁自嘆了一口氣。

崔丙聽到了他的動靜,以為他心裡焦灼,便道:「到了到了,再拐過兩個坳頭就能見到村子了,咱們再趕趕。」

柳誠確實是著急,腳下加快了速度:「放開我,沒啥事了,你前頭帶路。」

兩人借著清透皎白的月色悶頭趕路,待得兩人走到眼前豁然開闊時,崔丙借著朦朧的晨光,一指極遠處隱約錯落可見的幾間矮屋,道:「看,平濟村。」

柳誠一直繃緊著心神,這時忍不住雙眼一亮,心中的焦慮更甚,連聲催促道:「趕快,眉兒才六歲,也不知道她撐不撐得住。」

崔丙看了他一眼,問道:「你自己走得動不?要不我先走,趕回去看看?」

柳誠回望著他:「你有什麼想法?」

崔內一本正經地道:「還有條近道,

但只有我能走。」

柳誠瞪了他一眼道:「那還廢什麼話,還不快跑!」

「得嘞,」崔丙把背上的大布囊遞給了柳誠,還不忘囑咐他一聲,「你別跟我,你走山路,千萬別跟著我。」

說完也不等他答話,縱身一躍,跳下了山坡。

柳誠大吃一驚,幾乎忘了自己伸手接的是個數十斤重的大布囊,手中不禁往下一沉,布囊一下就墜到了地上,好重。待他回過神來,往那山坡望去,就見到崔丙已順著眼前山坡上厚厚的植被連蹦帶跳連滾帶滑的,便一路往山腳溜了下去。

他一邊下溜一邊還衝柳誠叫道:「若是眉兒安然無事,我燃點起炊煙。」

那下溜的姿勢絕不優雅美觀,只是純粹的熟能生巧,然而這亦是門技術,絕活!

柳誠看得目瞪口呆,這廝遇著山賊能跑掉肯定不是偶然。這是個人才啊,他感嘆完回過神來,把布囊扛到了背上,拖著沉重的步子快速往山下走去。

布囊太重了,身子不穩,腳步有點浮,坡太陡,走得又太急,連跌了幾個跟斗他才下到山腳,兩邊的膝蓋連著小腿都磕碰掉了幾塊皮,膝蓋都腫了。

雖說是心下焦急,但說到底,還是這身子骨太弱了。

柳誠現下卻顧不上這些,只想儘快到家,看看眉兒怎麼樣了,還安好吧?

你一定要安好呀,眉兒。

他一瘸一拐地往平濟村奔去,但是背著這一大布囊的鹽卻更是快不起來。幸好崔丙已經先趕家裡去了,否則他寧可扔下背上這價值萬錢的財物直奔家去。

現在再沒有比眉兒更重要的人了,就更莫說是事物了。

至於自己是誰或不是誰,都不重要,先放一邊去,總不至於能把一個六歲小孩兒的生命丟下吧?無論是誰的良心都過不去的。

出門好幾天,才留三個摻了麥麩皮的餅子給個六歲孩子——不是不想多留,是就只剩三個餅了——都窮都啥樣了!不過若不是到了這山窮水盡的地步,想想自己的這前世……額……今生……也不至於鋌而走險去販私鹽。

都是沒錢惹的禍。

想什麼呢!好好走道,還嫌摔得不夠慘嗎?柳誠狠狠地甩了甩腦袋,真是狗都嫌棄,真特么弱雞。

柳誠這一下子被自己嚇得呆住了,我艹,我居然罵了髒話?

柳氏在襄城郡世代耕讀,雖不敢自認為是書香門第,更不敢自認詩禮傳家,但也好歹算是清白人家,絕無偏頗失德之行,更無藏污納垢之言。柳氏子弟,需是持身端正,口無惡言。

真特么複雜。

所以到底誰是誰是誰呢?

還管誰是誰是誰呢,先特么把身子骨練好,快走,跑不起來你還走不起來嗎?

所以我現在成了精神病?還是我原本就是個精神病?雖然頭痛得難受,柳城還是忍耐著低頭疾走。

精神病人精神好,呀,好痛,渾身痛。

不會說話就閉嘴吧!

柳誠走得很快,但很快就大喘,腦袋一片空白,就別說要跑了,這樣也好。他想一直保持這樣的放空狀態,所以就強迫自己走得順暢快疾。他快步上了田梗,越來越接近村子,幾乎要跑起來了,然而眼見那片熟悉的磚木結構的宅子越來越近,他的步子卻緩了下來。

別慫啊,眉兒還等著呢。

崔丙去了,到現在沒見動靜,是不是眉兒出了問題?

這時天已朦朦亮,若是往日,該已有村民在田間勞作,直到日出露散才會回家吃朝食,但是今日的村頭田間卻見不到一個人。

一切都靜悄悄的,讓人心頭髮緊,村裡或是發生了事情?家家似乎都關門閉戶,眉兒一個人在家裡,會不會無聲無息的地就……

這該死的崔丙!為何還沒點起炊煙?柳誠的腳步又不禁漸漸地加快,跑了起來。

一點都不疼了!

幾步搶到了家門前,卻見自己家的大門開著,又見到一個方才十三四歲的小女娘,雖說臉上還有幾分飢色,卻已開長,眉目秀麗清新,比柳誠還高了小半個頭。只見她懷裡抱了一蓬柴禾,遠遠地就跑了過來。

「秀娘?」柳誠有些吃驚。秀娘姓蘇,是柳家的同村近鄰,說和柳誠青梅竹馬一點都不為過。若不是因為柳誠的父母沒了,這兩個人的親事大概早定下了,若是著急些,或許就已經成親了……只是現在,這事只怕也只能放下了——畢竟柳家可說己經快敗沒了,眼下柳誠看著也不象是能撐起家門的樣子,誰又願意把自己家的姑娘送到這樣的人家裡去過日子呢?

蘇秀,蘇綉?好名字。

秀娘似乎沒看到他身上的狼狽,一臉的著急:「大郎回來了,快快進屋去瞧瞧。」

柳誠聽得心頭一顫,心裡頭大叫不好,直奔進了家裡去。

「這幾日一直沒見你……家開門,昨夜聽說下濟村有盜匪過境,死了不少人。我放心不下,今日一早便來看看,恰見到了崔丙要越牆而入,說是眉兒獨自在家已有數日……」秀娘追著他解釋道,「後來崔丙說要生火,又沒了柴……我便回家去取了些……」

又有盜匪?柳誠這才明白為什麼村子里人人都關門閉戶。快步穿過院子時還在想,我記著不是還有些柴火的嗎……咦,要生火?他放慢了步子,問道:「眉兒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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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前明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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