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章 白鹽
柳眉兒吞了口唾沫,小鼻子皺了起來,抿著嘴唇掙扎著,過了好一會兒才點了點小腦袋道:「好。」
柳誠把手裡的鹽灑進了粥里,順手拿起木匙在碗里攪拌了幾下,溫熱的煙氣裊裊地揚動著瀰漫開,空氣中的香味便更濃郁了。
柳眉兒情不自禁地大口大口吞著口水,毫不掩飾。
柳誠全當沒看見。他自己這一趟出門也只帶了三張餅,早就吃完了,現下他面對這碗生薑炒米粥的香氣,還想著要是再有點香菜和蔥花就太美了,所以同樣也是極其堅難才忍住了飢腸轆轆,還順勢把桌子稍微擺遠了一點,免得待會兒擦頭髮的動作太大,揚塵落在粥里。然後又才拿起那條破衣裳裁成的布巾,幫她擦拭頭髮。
柳眉兒的眼睛全程沒離開過那碗粥。
秀娘剛收拾好出來了,便站在廊下,看著陽光里的兄妹倆,也沒上前幫忙。
幫柳眉兒擦乾頭髮后,柳誠也沒去找梳子,只是用手指把她的頭髮捋順,才把桌子搬了回來道:「眉兒能自己吃吧,得小心燙。」
柳眉兒只顧著點頭,手舞足蹈:「好。」
柳誠又道:「這粥里放了些生薑,許會有些辛辣,眉兒要全吃進去,不許挑。」
柳眉兒認真地點頭:「好。」
柳誠看著她急不可耐的樣子,不由得感嘆道:「要是有點豬油就好了。」
真是想得不要太奢侈了。
看著柳眉兒的一臉懵,便伸手撫摸一下她的腦袋,道:「沒事,慢點吃。」
他轉頭看到秀娘站在廊下,便道:「粟米粥要好了,一起吃點吧。」
秀娘一呆,連忙說道:「不用了,家裡已經做了我的朝食的。」
柳誠白明她在想什麼,畢竟自己家中困頓全村皆知,說家裡有上頓沒下頓是一點都不為過,她這樣也是在為自己省一點,所以也沒客氣:「如此就不擾你的事情了,今日便多謝你幫忙了。」
秀娘聽他這樣一說,便低聲道:「我便先回去,大郎若是有事,可去尋我。」
柳眉兒這時候抬起頭來,因嘴裡有東西,說起話來有些含糊:「秀姐再見。」
秀娘便朝她微笑道:「得空我再來看你。」
柳眉兒也捨不得放下手裡的木匙,只對她道:「一定要來啊。」
柳誠送走了秀娘,重新把門合上鎖好,又對自己妹妹說道:「哥哥和眉兒一樣,要去泡個湯,眉兒的粥要喝慢點,可好?」
柳眉兒瞪著大大的眼睛看著他:「哥哥快去洗洗吧。」
柳誠也沒理會柳眉兒那奇怪的表情。倒不是他懦弱,只是確實對秀娘沒啥太大的感覺,畢竟自己也不是原身那個柳誠了。即便是,那個柳誠也沒這勇氣,家道中落,自卑也正常。
進了廚房,見到了崔丙,才道:「昨夜咱們走得著急,沒挖坑把山溝下面那幾個人埋了,或是會有後事。」
崔丙對他的擔憂毫不在意,撇嘴道:「這幾個就是襄城郡里出了名的混子,得讓官府的人發現他們的屍體才好結案,畢竟這世道匪賊劫道或是好勇鬥狠是常事。要是把他們埋好了,讓人報了人口失蹤,後事官府細細究查下來,咱們才倒霉。」
大隋暮氣已重,不少地方主官早已尸位素餐,有些地方煙塵已起,甚至只數千之眾便敢攻城掠寨,有些膽子小一點的主政官已經被嚇跑了,弄得縣無縣令,只剩下一座空衙門,那些市坊井間的秩序更多是由坊正或里長來維持。
所以,柳誠不得不承認崔丙說的有理。
崔丙看著大灶上的陶鍋里熬煮得已經變成了褐黃色的幾扎枝葉,有點懷疑:「這東西有用嗎?」
「土法子,老祖宗傳下來的經驗,怎麼會不行。這可是對老祖宗的不尊重啊。」
崔丙冷哼哼地道:「我倒是想尊重他們,可是想給他們上柱香都找不著地兒啊。」
這嗑就沒法嘮了。
「既如此,粥好了你就先吃吧,我得先泡個湯,身上太痛了。」柳誠不想安慰他。
崔丙立馬吭哧吭哧地取碗去了。
再沒有比泡個熱水澡更舒暢去乏的事情了,冬青還能消腫解痛殺菌消炎。泡過湯后一身舒坦清爽乾淨的柳誠喝過了粟米粥,見陽光漸烈,吃完粥發了一身汗的柳眉兒坐在那裡,腦袋椿米似的睡意漸濃,便把她抱回了屋裡頭,給她蓋上布衾。也不管崔丙,反正家中雖破落,但房子還不少,隨他自己挑,愛睡那兒睡那兒。他自已也小心翼翼地避免碰到後腦勺的傷口,側身躺下,乏倦已深,不多時便睡了過去。
一覺睡醒過來時,已經是日影西斜。柳誠見眉兒還睡著,呼吸平穩臉色不再潮紅,摸了摸她的額頭,還有些低熱,再泡下湯吃上兩頓生薑炒米粥大概就能好了。
柳城坐了起來,想著今天早上回來時曾經過一片沒人耕種的淺塘澤地,待會兒去伐桿竹子做幾個竹夾,在日落前去夾幾條黃鱔回來補充一點營養。那東西性溫能補,還兼有消炎消毒的功效,正適合現在兩兄妹的狀況。再說這東西現下基本上沒什麼人吃,更不要說會不會吃,畢竟這個時代連吃魚都是生吃——就是所謂的魚膾——所以估計隨便就能抓上一簍,反正自己夠吃就行,又不賣,也賣不了錢。
說起錢,柳誠轉過頭看看還擺在柳眉兒身邊的布囊……黑鹽,這東西太難吃了,又苦又澀……要提煉一下,把它煮成細鹽。
伸手摸了摸後腦勺,那裡被洗凈的傷口不算太深,那些表淺處已經幹了,傷得較深的地方還有些粘糊糊的,但也不再溢血。
其實傷口並非不能碰水,而是要保持乾淨乾爽,不能長時間泡在水裡。看看身上的瘀青,比較嚴重一些的膝蓋腳踝處已經鼓隆了起來,但是那些輕微的瘀青處正在變淡。
看來有用,還得再繼續用冬青煮水泡洗幾天。想想挨了這麼一記狠的,沒有腦震蕩也是奇迹,柳誠已經不去細想自己為什麼會知道這些,默默地慶幸著,走出了屋子,見崔丙就著太陽,和衣躺在廊下。
叫醒了崔丙,讓他出去伐桿竹子回來。然後取了幾碗黑鹽開了一桶滷水,又在家裡找來幾塊破棉布,清洗了一下準備過濾煮鹽。反正條件就這樣,也不知道行不行,先試試吧。
等到崔丙拖著一桿大竹回來時,反覆過濾了幾遍的滷水便已經在灶上煮著,小灶上的炒米粥也在慢火熬著了。
柳誠讓崔丙看火,自己到院子里把竹梢那幾節裁了下來,做了幾個竹筒。許是弄得動靜太大,把柳眉兒給吵醒了,她自己赤著小腳丫走了出來,道:「哥哥,你在幹嘛?」
柳誠抬頭看了看她:「怎麼起來了?還赤著腳,這地曬得可燙,你的風寒還沒好呢。」
柳眉兒抱著他不說話。
「餓了吧?正給你熬著粥呢,一會就能吃。」柳誠把她抱起來,放到了廊下坐著,自己把竹子拖了過來,也坐在她身邊。然後破開竹桿做了個大竹夾子,最後才起篾,起了很粗很長的幾片。
柳眉兒拿起夾子,她的手太小,用不了,便問道:「哥哥,做這大夾子是幹什麼用的?」
「夾黃鱔用的。咱們啊,今天晚上就有肉吃了。」柳誠隨口應答著,竹蔑在他手裡交錯疊織著,「這東西有毛刺,別亂動。」
「真的!」柳眉兒聽到有肉吃,驚喜得叫起來,就沒想過自己根本不知道黃鱔能不能吃,然後放下竹夾子,乖乖坐在一旁看著他笨拙地編織著竹蔑。
無論前世還是今生,柳誠都沒做過竹器。至於簍這種東西,也只是見過,只能試著照葫蘆畫瓢,一邊想一邊做。
不用做工藝品,不怕粗糙,能用就行。但是柳眉兒還是覺得哥哥好厲害。
這時候崔丙從廚房裡探出腦袋:「大鍋里的水沸了,要抽火嗎?」
柳誠放下手裡的東西,進廚里看了看鍋里的沸水,道:「繼續燒,把它燒乾,不要用大火。」
然後盛了半碗剛煮開的米粥給眉兒:「咱們先吃一點撐一下,晚上哥再給眉兒煮一大碗黃鱔粥,成不?」
柳眉兒看了看碗里更像是米湯的東西,乖巧地點了點頭。
一個七扭八歪的小竹簍居然耗費了他一個多時辰。期間他進廚房幾次,還順手用竹子做了個鏟子,把已經結晶的白鹽鏟起來看了看。還是有些黃影子,但是以現在自己這麼簡陋的人物力來說已經做得夠好了。
「真白,這是什麼東西來著?」崔丙探著腦袋過來問道。
「鹽。」柳誠看到他吃驚的表情,把竹鏟子遞到他面前,「試試。」
崔丙伸出手指沾了一點,然後吮了一口,那張大餅臉登時亮了:「真的是鹽!」
「小聲點!」柳誠瞪了他一眼。
還從來沒有過這樣細白的鹽!還不苦不澀。崔丙立馬反應過來,閉上了嘴,伸手指了指那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