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章 今夕何夕

七章 今夕何夕

地上被井水長期沖刷的大青磚已經被夜風吹得干透了,粗糙的紋路貼印在他臉上的皮膚上。柳誠直到現在,都沒去想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能這樣做,下意識里的本能似乎比思考更直接。

牆頭上露出了一張慘白得像條死魚的臉,沒有蒙面,也沒有任何要隱藏什麼東西的意思。他往院子里只張望了一眼,便嗖的一下躥了進來,像流浪的野貓一樣的身條輕盈,落地無聲。

來的居然不是天印道人。

那麼倒底是誰這麼肆無忌憚,毫無顧忌?

那個人趴在地上遲疑了瞬間,然後躬著身子邁步伏行,無聲無息地從柳誠身邊滑過,向著柳眉兒的屋子走去。

柳眉兒雖說是幼年,但正在病中,所以呼吸卻重,因而吸引了這個人過去。

柳誠的眼神冷了下來,眨了眨眼,似乎是要溫潤一下那裡面過低的溫度。在星月輝映下,那個人的背影衣著,莫名的讓他感覺熟悉。

是認識的人?

父母雙亡后的這兩年,覬覦柳家財物的人不少,他們面對著這兩個孤女少兒,根本毫不掩飾眼睛里的貪婪——所以現在是光棍到了要明目張胆地圖財害命了嗎?

但是……這個人的俯行姿勢看著似乎極其彆扭,很像是獸類的那種四肢著地的趾行,但是又走得不是很穩定。才想著,他便又看到了這個人朝天的背脊上,一道長長的還滲著血水的刀傷,在水中泡得發白的爛肉,猙獰地在塵輝般的星光下翻開,反映著蒼白而嶙峋的光。

那個人抬起頭,張望了一下四周,柳誠便一下記起來了這張臉。但是這張臉上的表情卻讓他感覺到陌生,說不上猙獰,卻呈現出一種失控的扭曲,但卻不是因為背上那白旬旬的創口的疼痛,只是單純的因為失控。

祁老三!柳誠心頭倏然冒出了一個名字來,這個人就是昨天晚上躺在山溝里的五個人中的一個!

難怪他的身形衣著是這樣的熟悉。

可是那五個人都該是死了的!每一個人他都查驗過,死透了的!

炸屍了?震驚之下,他的呼吸禁不住一窒。

正在他身邊俯行而過的祁老三略微頓了一下。

這麼敏感?柳誠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霍然縱身一躍而上,手裡的小刀一揮而過!幾乎沒有給自己任何思索的時間,似乎下意識里的本能再一次戰勝了他的思考過程。

柳誠沒容祁老三有回頭的機會,小刀準確地再次剖開了他背上那道發白的創口,在這一個流暢順滑的動作之後,卻沒有想像中血液四濺的樣子,只是刀勢帶得他伏行的姿態微側。

柳城微吃了一驚,見祁老三的頭顱上仰,張口欲喊,他人尚在空中,便迅捷地反手一收,還沒等祁老三叫喚出什麼,就把手中的尖刀刺進了他的下齶,直沒至底,硬生生地把他發出的聲音堵了回去。

然後,柳誠這才一腳踏在了他的背上,從那道醜陋的創口中擠了下去,壓著脊柱從腳底感受著脊椎骨骼的凹凸,狠狠地把他踩在了地上,發出了「咚」的一聲震動。

祁老三的脊椎斷了。

柳誠卻沒有停下,又眨巴了幾下眼睛,順手一把掰住他的腦袋,用力地把它往後拗,直到聽到了他頸項間發出的一聲微響,才鬆了手站起來。

祁老三被他扔在了地下,這一次,肯定是死透了吧?

柳誠站直了身體,俯視著祁老三死不瞑目的屍體,發現祁老三的眼球充血,瞳仁里似乎有一抹淡黃的顏色正在暗淡下去。

他蹲下身去待要看清楚時,那抺黃色卻已經消失了,彷彿只是他的錯覺。他伸手摸索了一下祁老三的四肢關節,也並沒有發覺什麼異常。

「借屍還魂。」

牆頭上傳來的聲音讓柳誠嚇了一大跳。抬頭看過去,就見天印道人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他家的牆頭上。但見星光熠熠,涼風習習,這老道華髮蓬亂,手持著木杖,站在那裡,依舊是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

柳誠沉下了臉,問道:「這是你搞出來的?這裝神弄鬼的。」

天印道人連忙搖頭:「哪裡是老道做的手筆,昨夜裡月華透真,玄黃錯跱……」

柳誠喝道:「你特么好好說話!」

天印道人被他這麼一喝,只氣得板著臉道:「府上七彩聚積,外呈天心紫金之氣,易引諸隱陷溺,這具還魂屍便是被引來的。」

「不是你引來的?」柳誠聽著他說得比唱的還好聽,冷笑道,「你三更半夜都尚在窺視民宅,膽敢登牆騎檐,居然還倒打一耙?」

天印聽他這樣說,似乎有口難辯,只能頗為無奈地嘆了口氣,轉身躍下牆頭,隨後拎著另一具屍體,返回來把他扔在了院子。

柳誠被嚇了一跳,但還是上前瞟了一眼,見那具屍體後頸脖上一道白毛毛的傷口已隱約見骨,與祁老三一樣,應該都是失血過多死的。他皺著眉道:「任大?」

「你認識?」天印道人見到了他的反應,倒是吃了一驚。

柳誠瞟著他沒有說話。

這也是昨夜山溝里五個死人中的一個。

見柳誠沒哼聲,似乎是不想搭理他,這天印道人也不介意,又道:「老道途中見到這兩人行跡詭譎異常,便偷偷跟了上來。」

柳誠眼中毫不掩飾地露出了譏笑。

「老道見他們一路直奔平濟村而來,就想著是不是來找你的。如果是,你不可能對付得了這樣兩個妖惡之徒,故而特意前來相救。」天印道人卻並不在乎他的神情,目光灼灼地看著他道,「不想郎君竟也不是易與之輩,是老道眼拙了。」

柳誠低下頭,沉默地看著地上的這兩具屍體。

那天躺在山溝裡頭的共有五個人,肯定是全都死了的。

他都查驗過。

然而眼前又怎麼解釋?

是不是天印道人在裝神弄鬼?他有什麼目的?或是他們和自己一樣,都是因穿越者而復活了?穿越者之間相互吸引?他們都是沖著自己來的?這裡只有兩個,還有其他三個呢?

所以,穿越者不只是自己一個,還有幾個?而且有的穿越者還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柳誠陰沉了臉,看著老道:「你引來的這些個牛鬼蛇神,不處理掉嗎?」

天印道人被他這樣空口白牙地栽贓,終於不由得一陣氣結:「胡說八道。」

柳誠很是不以為然:「別這麼一副好像受了多大委屈的樣子,自己作的就受著。」

天印道人看著他一副不講理的樣子,神情複雜,但到了最後也只得無奈地搖頭道:「也罷。」

柳誠一臉嫌棄地道:「別進我的院子,沒的髒了我的地兒。」

天印道人見他這般的不知好歹,鹽油不進,一隻枯瘦的手掌自袖袍下探出,五指一振,竟揚出了一團淡綠色的光,細碎如沙,似星輝墜下,灑落在他眼前的兩具屍體上。

那兩具屍體身上一陣煙塵翻滾,冒出了一片細碎的磷光,略一漾動,然後便嘭的一聲,騰起了幽綠色的火焰。

磷火!若不是個穿越者,柳誠就差點被他這神秘莫測的手段給唬住了。火光映得柳誠的臉色鐵青,冷冷地瞪著天印,說道:「這就有點過了吧?要裝前輩高人,便下點心思。你特么的在我的院子里做這等毀屍不滅跡的事情,真的當我是個死人了嗎?」

磷火燃點太低,那點溫度連煎屍油都不夠,唬唬古人可以,-用來毀屍滅跡?你是猴子派來搞笑的吧!

許是院子里的動靜太大吵醒了柳眉兒,她揉著眼睛自屋子裡邁了出來,糯糯地問道:「真吵,哥哥在幹什麼?」

柳誠連自己都沒意識到,他只用兩步就躍了過來,擋在了她的身前說道:「哥正在弄東西呢。這三更半夜烏漆麻黑的,小心磕到了,眉兒回屋裡睡覺,等哥哥明天弄好了再給你看。」

天印道人一眼瞧見了被柳誠抱在懷裡的柳眉兒,耷拉著的一雙老目不覺霍然一張,眼眸里有光芒爍然閃過:紫金九竅!難怪此處七彩聚積紫氣蕩漾霞光輝映。他飄然而起,掠下院子里,大袖揮揚,手裡的木杖往下探出,將地下那兩具正在燃燒的屍體一把挑了起來,縱掠而過,只一瞬間便無聲無息地自牆頭上消失了。

柳誠感覺到了身後的異樣,手中抱緊了柳眉兒,回過頭來,卻發現院子里的那兩具焚燒著的屍體和天印道人都不見了,彷彿剛才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他把柳眉兒放回到了榻上,和聲道:「眉兒乖乖睡覺,哥哥不弄這東西了。」

半夢半醒的柳眉兒嘟囔了幾句,便又睡過去了。

柳誠見她睡去,在幽暗中沉默了片刻,轉身來到了院子里凝立著,抬頭仰望,在滿天的星光中搜索,尋找著自己熟悉的星辰。

除了常年可見的北斗七星,最好是能再找到其他像天狼、老人、大角、牛郎、織女、南門二、畢宿五之類的恆星,相互印證一下,就能知道自己是不是還在那個地球上。

不知今夕是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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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前明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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