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哈特
舊倉庫改建的住宿區坐落在里斯堡郊區工廠的一角,倉庫門外,一盞吊在頂架上的燈泡在深夜的冷風中搖擺,昏暗的燈光穿過銹跡斑駁的鐵閘門的縫隙,散落在倉庫中一張張延伸到黑暗盡頭的鐵床之上。
鐵床上躺滿了人,各式各樣。有頭髮黑白相間的老人,有身體消瘦的青年,還有隻有十幾歲的少年。
靠近大門的一張床上,一個頭髮蓬亂、臉上布滿細小污漬的少年蜷縮著身子,眼睛緊閉,除了頭部,他的身體都蓋在棉被之下。
棉被之下小小的身軀微微發抖,身下的架子床發出細微的嘎吱聲,淡淡的白色哈氣從他微抿的口中逸散出來,他很冷,沒有睡著。
他叫哈特,是伍雷家族的一名工人。
哈特十三歲以前,與一個叫洛雷斯的人販子在一起生活,他沒見過自己的父母,也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甚至自己七歲之前的記憶,他都忘了。
洛雷斯是一個肥胖的中年男人,他總是帶著一款能遮住眼睛的帽子,身上穿著一件光滑筆直的黑色西裝,手中拄著一根輕合金手杖,並以此來裝作一位上流紳士。
在洛雷斯身邊,時常會有五到六個孩子,他們會在有合適買主的時候被售出,洛雷斯拿到錢后,會帶著剩下的孩子們轉移到另一個城市,然後接著收養那些被遺棄的孩子,直到找到哪個有錢人將孩子買走。
在哈特十三歲的時候,他被伍雷家的工長看中,被接收為一名長工。
哈特記得那天的場景。
洛雷斯帶著哈特在內的五個孩子一起出了門,他們在里斯堡的郊區遊走了一個上午,最終落腳於一個靠近工廠的偏僻房間。
房間里的基礎設施很少,兩張單人沙發,一張勉強能放下幾摞文件的桌子,還有一個靠近窗邊的火爐。
雖然看起來簡陋,但溫熱的爐火讓這個房間感覺很溫馨。幾個被凍的不成樣子的小傢伙緊緊的靠近火爐,並藉此來恢復身體的溫度。
坐在上首的是伍雷家族的人事部工長,他穿著一件青灰色的工服,腳底是一款最常見的大頭皮鞋,他抽著由洛雷斯遞來的劣質雪茄,並用餘光審視著火爐旁的五個孩子。
洛雷斯則坐在另一張沙發上,他滔滔不絕的說著,時不時的拿起手中的手杖指一指火爐旁的孩子們。
哈特沒有在意他們在說什麼,他的目光透過有些朦朧的窗戶,看向了不遠處的工廠。
工廠里的建築高低錯落,巨大的鋼鐵圍欄將其圍在中間。推著小車的工人在各個建築之間不停的奔走,沉穩而有節奏的轟鳴聲從不遠處的廠房裡傳來,再往遠處,高塔上巨大的煙囪冒出滾滾白煙,顯然,這個龐然大物正在運轉。
然而真正吸引哈特目光的,是一架機甲。
工廠一塊空曠的場地上,矗立著一個大概有三米高的灰色機甲。機甲像是一個身穿甲胄的重裝騎士,它左手提著厚重的盾牌,右手則將寬厚的巨劍舉在身前。機甲背部,兩根較為粗壯的管子有節奏的冒著白色蒸汽,像是它的呼吸。
「要是能坐上去就好了。」哈特心想。
他曾經和洛雷斯一起,在從聖戈城前往裡斯堡的公路上,親眼見到一列機甲從公路上飛馳而過,那場面對於小哈特來說相當震撼,甚至比馬群馳過荒原還要壯闊。
現在又一次見到了機甲,心中難免有些蠢蠢欲動。
洛雷斯與工長談了很長時間,哈特朝窗外看了很久,
直到工長用手指指了指哈特,說了句:「他留下,其他人個子實在太小,不適合在廠房裡幹活。」
「是前面那座工廠嘛?」哈特指了指窗外停靠著機甲的工廠。
「嗯。」工長不帶任何錶情的回答了哈特。
聽到回答的那一刻,哈特心中竟生出幾分欣喜。好像他已經坐在了那座威武的機甲上,霸氣側漏的揮舞著巨劍,將挑釁之人紛紛斬於馬下。
一袋銀幣落在洛雷斯手中,他用嚴厲的語氣跟哈特說了幾句話:「以後我就管不著你了,不要想著逃跑,要是被逮住,有你好果子吃!」。
洛雷斯帶著剩下的孩子們出了屋子,不消片刻便消失在塵霾瀰漫的街道盡頭。
時間過得很慢,直到慘白的斜陽落幕,他才被工長帶著離開了小屋。
後來,哈特成了工廠里的一名工人,整天推著個小翻斗車在各個廠房之間遊走,吃飯,幹活,睡覺,他活成了一個機器人。
哈特有時甚至懷念跟著洛雷斯在一起的日子。
至於那台機甲,哈特後來才聽說,那台機甲被送到這裡,只是進行簡單的調試,調試完畢就被送走了。
他們這樣的人,哪配駕駛那種東西。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突兀的敲門聲響起,哈特微微抬頭,他從寬寬的門縫中看到幾個人影,人影背對著門口的昏光,看不清他們的臉,但從衣肩來看,應該屬於伍雷家族的管事級的人物。
「開門!」門外的聲音響起,帶著一股命令的氣息。
最靠近門口的床位,頭髮略顯花白的老人趕緊坐了起來,熟練的將半邊被子掀起,下了床。
「砰砰砰、砰砰砰!」敲門聲愈發急促,似乎再不開門他們就要破門而入。
老人小跑到門邊,將粗壯的門栓拉開,伴隨著一聲刺耳的「吱呀」聲,鐵門被拉開了。
老人順手把隱藏在門后的開關打開,原本昏暗的屋子瞬間亮堂起來。
五個身著深黑色大衣的人走了進來,為首的是一位十七八歲的消瘦少年。
他有著一頭柔順的金色短髮,碧藍色的眼眸鑲嵌在凹陷的眼窩裡,細薄的嘴唇平鋪在高挺的鼻樑之下,他的下巴微微翹起,目光朝下,以俯視之姿看向眾人。
在他左右兩側的則是兩位身形差別極大之人,一位高大魁梧,一位臃腫肥胖,再往後面,是工廠的兩位副廠長。
倉庫里的人們從床上坐起來,各種小聲的議論也隨之而起——有好奇,有無奈,但更多的還是抱怨。
「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這座工廠真正的主人,伍雷家族的唯一繼承人,阿德·伍雷,你們可以稱我為伍德大人,也可以稱我藍玫瑰大人,我更喜歡這個稱呼。」
剛從床上坐起來的眾人面面相覷,覺得一陣尷尬。
阿德接著說道:「我很少來這個入不敷出的賠錢工廠,所以你們大多數人都沒有見過我,不過我每次來,都是帶著好消息。我的下屬們,你們運氣真好,我剛剛搞到了一台帥氣的機甲,現在卻缺少一位駕駛員,」阿德頓了頓,目光環視四周,「你們之中有樂意效勞的嗎?」
議論聲慢慢高了起來,除了不滿的聲音,詫異驚奇的聲音也逐漸多了起來。
駕駛機甲?普通人哪有機會去駕駛那種東西,更何況像他們這樣的下等人。
哈特心中微微觸動,真的嘛?
「不瞞你們說,這是一台來自神秘的班修家族的機甲,如果你們之中有人可以駕馭的了它,那不僅以後不用在這兒幹活兒了,還可以獲得每周十枚銀幣的報酬!」
「嘩!」倉庫里的聲音突然高了起來,嘈雜聲一浪勝過一浪。一周十枚銀幣,那是什麼概念,他們一年的工資也才將將二十枚銀幣。
阿德看著眾人的表現,臉上露出滿意的表情:「不過,最終名額只有一個哦,另外,每一位參與者,都會立即獲得十枚銀幣的獎勵。」阿德示意自己身邊那位體態臃腫的男子,男子微微點頭,他從身後取出一個紫色的鑲著金邊花紋的袋子,袋子在空中一抖,銀幣碰撞的聲音嘩啦啦的響起,這悅耳的聲音竟然短暫的打斷了倉庫內的其他聲音。
「我,我想參加!」一個看起來身姿健碩的男人站了出來,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短短數十秒,已經有十餘人人站了出來。
「機會是留給每個人的,想要參加的,可以跟我走。」阿德臉上洋溢著笑,他轉身,大步走出了倉庫。
而在他身後,二三十人陸陸續續跟了上來,哈特也在其中。
倉庫漸漸安靜了下來,很多人跟著去了,也有很多人留下。
門口的老人緩緩將鐵門關上,刺耳的吱呀聲再次響起,門栓重歸原位,老人從門隙里看著遠去的眾人,嘆息一聲,輕喃道:「天上哪會有掉餡餅的事情,希望,你們都能安全的回來。」
「啪」,隨著一聲輕響,倉庫的燈熄滅了,昏暗再次將倉庫籠罩,一切重歸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