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出事了
帕子才剛剛上臉，抹了半邊，廂房門「嘭！」的一聲被人從外面拍開，人還沒進屋，氣急敗壞的喝罵聲就傳了進來。
「老三家的，你躲在屋子裡磨嘰個啥？一大家子的衣裳搓過了也不去池塘里過水，堆在簍子里爛掉了都光著腚兒下地幹活不成？」
在聲音驟然響起的同時，黃一諾明顯感覺到面前婦人的手猛地抖了下，一張蠟黃的臉上露出幾分懼怕。
再看廂房門口，一個老婦人扶著木門站在那，虎著一張臉，稀疏的眉毛，一雙眼睛看人的時候，就像在瞪著你一樣。
高鼻樑，薄嘴唇，灰白的頭髮一絲不亂的梳在腦後，綁了一個髻，插著一根銀簪子，兩邊耳朵上也都戴著一隻銀晃晃的圓形耳環。
矮小乾瘦的身板，穿著一套七成新的深灰色布衣，腳很小，顯然是裹過，站在那裡就像一把尖細的圓規釘在地上。
黃一諾看到這老婦人的第一眼，就感覺這是個不太好相與的。這個念頭才剛剛在腦海里冒出，門口的老婦人兩片薄嘴唇一張一合著又朝這邊的婦人嚷嚷開了。
「這眼瞅著快到晌午了，衣裳沒晾曬，米沒淘菜沒洗灶房冷冰冰的，你是存心讓一大家子晌午都餓著肚子嗎？到處找你找不著，卻是躲到這裡死來了，你個偷懶賣壞的敗家玩意兒！」
賴氏手裡捏著帕子，縮著肩膀站在床邊，看了眼身後床上坐著的黃一諾，轉頭對站在門口的周氏囁嚅著道：「娘，我也才剛剛進來，一諾昨夜燒了一宿，剛剛才醒，我給他喂點茶……」
「我呸！」賴氏話還沒說完，就被周氏一揮手打斷。
周氏那雙陰嗖嗖的目光，這才往黃一諾身上掃了一眼，滿臉的嫌惡，朝地上啐了一口罵道：「你還曉得醒來？沒臉沒皮的東西，為了個女人去跳塘，老黃家的臉面都讓你給丟光了！不要臉的賤骨頭，閻王都懶得收，儘是活著糟蹋咱老黃家的錢糧來了！」
黃一諾猛地一怔。
跳塘？還是為了個女人？殉情？
這副身體頂多也就十歲出頭的樣子，擱在現代那也是上四五年級的小屁孩，沒想到擱在這年代，還真不是一般的任性呢！
想到這兒，他嘴角咧開一抹嘲諷的弧度。
不管什麼理由，都不能隨便放棄自己的生命，何況是為了一個女人？
話說，就算是事實，這個好像是原主奶奶的老太太，口舌也忒惡毒了一些吧？不怕把你孫子給罵得背過氣去？
周氏看到黃一諾咧嘴，臉色更不好看了，都不想多看黃一諾一眼，劈頭對站在床邊的賴氏數落起來：「看看，你看看，這就是你養的好兒子，我這罵他沒臉沒皮，他還咧著嘴沖我傻笑咧！」
「哎……老黃家上輩子造了啥孽喲，這樣的蠢東西投身在我們家，一大家子都要被這個傻子給拖垮咯，老三還跑鎮上去給這蠢東西買葯，真是敗家啊……」
聽到婆婆這樣咒罵自己的兒子，賴氏氣得渾身都在顫抖，很想爭辯幾句，可是，她卻沒這個膽去跟婆婆頂嘴。
愧疚的看了一眼一諾，只見黃一諾坐在床上，那胖得五官都走了形的臉上，嘴巴當真咧開了一個怪異的弧度，就跟在傻笑似的，露出滿口的黃牙……
賴氏眼中噙著淚花，捏著手裡的帕子，對周氏小聲道：「娘，都是我不好，不關一諾的事兒……」
「我呸！」周氏雙手叉腰，一口唾沫星子直接朝著床這邊吐過來，不是賴氏抬腳抬得快，
那口陳年老痰恐怕真要沾到她的鞋面上了。
「一對掃把星，瘟神！還傻杵著作甚？不趕緊地去把衣裳洗了？太陽都到頭當頂了，灶房還沒半點動靜，啥敗家玩意兒……」
周氏罵罵咧咧著出了屋子，走到院子里的時候，還把賴氏架在大木盆上的搓衣板一腳踹到了地上，發出「乓！乓！」幾聲脆響。
嚇得西廂房裡面的賴氏身軀又是一抖，手裡半乾濕的帕子差點掉到地上。
原本在院子幹活的少女，也被老太太無情地罵了一頓，委屈地站在門口往房裡看著母親。
賴氏回過神來，瞧見兒子也正瞅著自己看，微微歪著頭，眉頭微微皺著，一副好像在琢磨事情的樣子。
賴氏心裡訝異了一下，自家兒子打從生下來就是個傻子，看過大夫，吃了好幾副葯，用了偏方，還找附近村子里的神婆跳過，神婆說兒子是魂魄不全，沒得治。
雖說後面她和荷兒爹又接二連三生了幾個孩子，可一諾這事兒是他們兩口子的一塊心病。
有道是傻子心寬，看著一諾這一天天長大，整日里雖然傻乎乎的，但也樂呵呵的，兩口子有時候又你勸我來我勸你，只要一諾活得開心，也不敢多圖啥了。
可是眼前的兒子，竟然露出這樣一副表情，像是有了啥心事，有點不開心的樣子。
這個發現，讓賴氏有些意外，但同時也有幾分不敢置信的驚喜在裡面。
知道琢磨事情，難道，一諾開竅了？
她忙地放下手裡的帕子，坐到黃一諾身旁，雙手輕輕扶住黃一諾寬闊壯碩的肩膀，俯下頭柔聲問道：「一諾，你在想啥呢？跟娘說說……」
黃一諾抬起頭來，目光落在賴氏的臉上，賴氏這下更加訝異了，之前一直沉浸在兒子高燒醒來的喜悅中，都沒顧得上去留意兒子的變化。
兒子這眼神，咋看著跟以前有點不一樣呢？具體哪裡不一樣，賴氏一時半會的還真說不上來。
「娘，剛才那罵人的老太太，是誰？是我奶奶嗎？」黃一諾終於發出了有些嘶啞的聲音，這一張口，咽喉頓時又火燒火燎起來，痛得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聽到黃一諾這樣問她，賴氏的臉上露出詫異和矛盾的神色，眼睛在黃一諾的臉上打量著，那表情，就像不認識自己的兒子似的。
沒聽錯吧？一諾說話利索了？
以前，這孩子說話可是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冒，不僅心智跟三四歲的孩子無異，說一句完整的話要分好幾段來說的。
黃一諾也在打量著賴氏，不知自己這個撿來的便宜娘，是怎麼回事，這是啥表情？
「娘，我問你話咧……」
「哦、哦……」賴氏終於回過神來，看著黃一諾的目光里多了一絲欣慰，同時愧疚和心疼也更明顯了。
她抬手擼著黃一諾亂蓬蓬的頭髮，嘆了口氣，輕聲道：「娘知道一諾剛才受委屈了，你莫要怪你奶，她其實心裡還是疼一諾的，不過是刀子嘴豆腐心……」
黃一諾有點想笑，第一次短暫的接觸，他可是半點都感覺不出那份隱藏極深的舐犢情深！
這娘啊，十足的包子性格，別人打了你一巴掌，還要站在別人的立場去替別人著想！
「娘，奶說我是只會吃飯的傻子，一諾真的是傻子嗎？」黃一諾突然又問，他從周氏的話音里能感覺出來，那不是惡意中傷，而是一種事實上的指責和鄙夷。
賴氏微微一怔，看著面前兒子的臉，突然鼻子一酸，便有種悲從中來的感覺，差點落淚。
她忍住眼中的淚，將黃一諾輕輕攬進懷裡，輕輕撫著他的後背，「你奶那是說的氣話呢，娘的一諾，可聰明了，不傻，一點都不傻……」
見她如此，黃一諾心中更加肯定，原主就是個傻子。
這是什麼跟什麼啊？
罷了，就算原主人是傻子，那也只是以前。從自己到來的這一刻起，一切都將重新書寫。
他佔據了這副身體，並沒有得到原主人的記憶。
黃一諾還想再問點什麼，廂房的門口傳來一聲巨大的響動，原來是周氏將捶衣服的棒槌砸到了門上：「老三家的，你死了嗎？跟你那傻兒子磨嘰個啥？撂下一大攤子的活計不幹，你這是要逆天了哇？」
賴氏忙地鬆開黃一諾，扭頭朝門口那邊回道：「來了！來了！」
一邊轉過身來，將黃一諾扶著躺下，扯過散發著潮濕和霉味的被子給黃一諾蓋上，跟站在一旁的少女道：「荷兒，你呆在這照顧弟弟，娘做好晌午飯過來叫你們！」
黃雨荷乖巧的點了點頭，接過賴氏手中的帕子開始收拾。
黃一諾就這麼靜靜的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望著頭頂洗得發了黃的帳篷發起了呆。
就在這個時候，通往前屋的小木門「嘭」地一聲被人從外面撞開，一個腳上穿著草鞋，沾滿泥的褲腳卷到膝蓋的年輕人，風風火火從外面跑了進來。
那年輕人大概二十齣頭的樣子，國字臉，膚色黝黑，濃眉大眼高鼻楊，嘴唇有些豐厚。
「五叔。」黃雨荷看清來人招呼道。
賴氏被這突然響動嚇了一跳，抬起頭來看清楚來人，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露出幾分訝異來。
「五弟，不是說你今個去了村東老趙家幫忙搭灶台么？這會子咋回來了呢？」
黃懷信抬手抹了把腦門上的熱汗，看了眼賴氏身後的黃一諾和黃雨荷，急促地對賴氏詢問道：「三嫂，我三哥今個去鎮上家來了沒？」
「沒啊，咋啦？」
「那我三哥臨出門前，穿的是不是青藍色上衣黑色褲子，腳上穿著一雙草履鞋？」黃懷信隨即又問。
賴氏回想了下，點點頭，突然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
突然雙手抓住黃懷信的手，焦急地問：「五弟，你問這些做啥？到底咋回事啊？」
「哎呀！那真糟了！」黃懷信一拍大腿，咬著牙，整張臉都糾結在一起。
賴氏一聽這話，臉色刷白，想到荷兒爹去了那麼久，不好的預感更濃幾分。
嘴唇顫抖著正要再問，這時，門口再走進來一個人。
一個高高瘦瘦的老頭兒，披著外衣從匆忙跑進來，兩鬢有點斑白，但身子骨看起來還很是硬朗。
老者一隻手揪著外衣的領口，另一隻手裡還握著一根旱煙杆子，在他身後，跟著一臉急色的周氏。
黃一諾判斷，眼前這個老頭就是原主的爺爺老黃頭，也是老黃家最高的家長。
老黃頭打從進屋后就陰沉著一張臉，目光壓根兒就不往賴氏母女三人瞧一眼。
只瞪著眼沖那邊一副火燒眉毛的黃懷信大聲喝道：「最煩你這說一半留一半的溫吞性子，跟個娘們似的，你三哥到底咋啦？快說！」
「爹，不好啦，我聽從鎮上回來的耗子媳婦說，出鎮五里地的河灘上躺著個人，滿身的血，邊上還翻著一輛板車，耗子媳婦膽子小不敢過去細看，只看清那人的衣著穿戴，跟我三哥的一模一樣！」
「啥？」老黃頭身子劇烈晃了一下，手裡的旱煙杆子「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周氏上前幾步，猛地一把抓住黃懷信的手臂，厲聲道：「你說啥？你三哥趕的牛車咋翻到河裡去了？」
「耗子媳婦是這麼說的，具體咋樣，我也不曉得啊！這不急著回來跟爹討主意嘛！」
「荷兒爹……」
賴氏突然嚎了一嗓子，拔腿就往外沖，還沒跑出兩步，身形突然一頓，整個人仰背直直就往身後的硬土巴地倒去。
還好，身旁的黃懷信眼疾手快，一把就扶住了她。
「娘……」
「三嫂……」
黃懷信用力搖晃了一下，賴氏才回過神來。
「我要去找荷兒爹！」賴氏瞪著一雙快要沒有了焦距的眼睛，卻還是用力推開了黃懷信，拔腿就衝去了前屋。
「爹，這下咋辦啊？您快出個主意吧！」黃懷信看了眼賴氏跑遠的方向，急得直跺腳。
「愣著做啥？還不快去前院喊你大哥起來，下晝不去上工了，去把你三哥找回來啊！」
老黃頭話音還沒落，黃懷信便一陣風似的沖了出去，接著前屋便傳來了他猛拍房門的聲音，老黃頭把上衣扯下來丟給周氏，也火急火燎地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