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別了，木匠蜂
開學前夕，秋日的陽光暖暖地落在門口，又反射進草屋裡，我坐在床前的木凳上，整理作業、收拾書包，門前、窗外，幾隻蜜蜂、馬蜂繞著草屋屋檐停停落落，似是尋找冬天可以棲身的暖窩。它們即使偶爾相遇，也沒有了平時的爭鬥，一切顯得溫馨、寧靜。
一大一小兩隻木匠蜂從窗口飛了進來，沒有像往常那樣直接飛回洞里，而是繞著房梁飛來飛去，時而懸停在牆角的泥洞邊，時而停落在房梁與草頂的縫隙處，也像是在尋找冬天的棲息地。
從房頂簌簌落下的塵埃，在陽光的折射里，閃亮得如同天空里的繁星，明明滅滅。時而，木匠蜂又落到蚊帳上，扭動著身體爬來爬去，兩根天線一樣的觸角轉動探測，像是要在離別前，記住這房間里的一切。
突然，大木匠蜂倏地飛了下來，懸停在我面前，與我四目相對，雖然口不能言，卻彷彿是在向我傾訴，沒有了相遇以來的恐懼和退縮，作為一整個夏天的鄰居和敵人，在即將分別的時刻，彼此相互凝視，相互銘記！
剎那間，我心中湧起了無限的感動，這一刻充滿了溫馨、和平，近在咫尺，卻彷彿穿越永恆。
忽而，那隻小木匠蜂也飛到我的頭頂，把我的頭髮當成了草窩，震動著翅膀，想要鑽進我的頭髮里，「嗡嗡」的聲響回蕩在耳畔，繼而又落到我的額頭上，蜂爪抓著皮膚麻麻痒痒的，親愛的小木匠蜂，你是在向我道別么？
我心中思緒萬千，據說蜂窩的「群體記憶」是三個月，難道從我和木匠蜂遭遇的那一刻起，木匠蜂就已經記住了這間草屋裡的我？
它們一次次地不計前嫌，想要與我和平相處，而我卻一次次地挑起戰端，想要把它們全家消滅？
是了！木匠蜂本身就是心地善良的昆蟲，一生忙碌采蜜、不假外物，只有在遇到生命威脅時，它們才會奮起反擊。在同一個屋檐下，是我從一開始就打破了和平相處的初衷，妄圖趕走、消滅它們。這一刻，我心中湧起了做錯事情、恍然大悟的羞赧！
我抑制住想要撓癢的衝動，更加享受著這離別前的溫暖時刻，害怕我的任何舉動，驚擾了它們，打破這一刻的和平、友愛。
冬天馬上到了，它們要到哪裡去躲避嚴寒，它們能一隻只全部度過寒冬，明年回到這裡來么？這一刻，我心中又湧起了對它們未來生存的擔憂！
一陣穿堂風吹過，帶來了些許秋天的涼意。草屋外，湛藍的天空深邃悠遠，像是要遠離這方世界，變得遙不可及。秋風一陣緊過一陣，落葉紛紛離開枝頭，隨風飄落，落到窗前，飄到屋內，落進我的心裡，升起了無邊的離別的落寞。
是了，已經秋天啦！到了離別的時刻！
近處，二茬的葡萄像一串串紫色的小精靈，排列在葡萄架上，隨風一上一下地跳起了舞蹈；一顆顆緊裹的大白菜矗立在菜地里，像是動畫片里蜘蛛的產卵地，彷彿隨時都會有一隻大蜘蛛從卵中破殼而出。
成片的西瓜、甜瓜地已經被犁得平整，泥土像是被發酵過了，踩上去一個深深的腳印，等待一場秋雨過後，播種下麥子、豌豆，來年春天還有好收成。
遠處，果樹們已經渾身赤裸地站在了風中，等待著冬天的洗禮，地上鋪滿了金黃的樹葉，像是一層瑰麗的地毯，腳步聲驚起了各種昆蟲，慌忙從夜晚藏身的樹葉下跳出來，四散逃逸。
幾顆採摘落下的石榴，深紅醒目地掛在樹梢，
等待著我拿彈弓把它們打下來，剝開風乾的外皮，就露出裡面一顆顆晶瑩剔透的紅寶石。
幾顆黑褐色的雪梨，掛在一排梨樹上，被鳥兒多次啄，褪去黑皮的地方，露出雪白多汁的果肉，仍然倔強地固守在枝頭，不願面對這離別的時刻。
再遠處，田地里的莊稼已經收穫完了，只留下一片片孤零零站崗的秸稈，等待著農閑時，村民們去砍倒、運送回家，用作冬天的畜料或灶柴。
山坡上，已經鋪上了一塊色彩斑斕的虎皮，一片片火紅的楓樹林、橘黃的樺樹林、墨綠的松樹林……相互交融，漫過高山和峽谷，譜寫著秋天的悲壯和絢麗。
密林上空，飛鳥也失去了往日的悠閑，一隻一隊匆匆劃過，留下一線模糊的痕迹。
村前溪灣里，枯水的地方，已經有孩子提了小桶，抓捕淤泥里的魚蝦；水壩里，有漁人撐著小船，不時揚起漁網，灑下一片片銀光。
「秋葉黃，釣魚忙」，秋天魚兒為了準備越冬，儲存了大量的營養脂肪，最是肥美的時候，也是村民們釣魚、捕魚的好時節。
草叢裡，有蟋蟀大白天就拉弦彈唱，抓住僅剩的秋日時光，深情謳歌生命的奧秘；有螞蚱鑽了出來，舒展昨晚凍僵的身體，吸收著陽光的溫暖。
這正是捉螞蚱的好時機，掕一根狗尾巴草，腳踩在田邊的秸秧上，就有一隻只的螞蚱跳起，一跳一捉，一捉一個，穿在狗尾巴草上，兩串就能炸一盤金黃的螞蚱，叩齒間，卵粒咯嘣咯嘣地響，滿口生香。
別了，可怕又可愛的木匠蜂們，過一會，我就要和皮猴、柱子去捉螞蚱了，明天，我就要背著書包去上學。山上已經沒有了收穫的東西，園裡不需要繼續看守，我就要搬回村莊里去住啦，以後每天將要上學汲取知識。
別啦，友愛的木匠蜂們。我們不打不相識，雖然我殫精竭慮、費盡心機，挑起了彼此間的一場場戰爭，但是好在沒有留下什麼嚴重的傷害，前進的道路總是坎坷波折，在這充滿戰火硝煙的歷程里，我們彼此都在成長和收穫！
謝謝你們！親愛的木匠蜂們，是你們讓我的果園生活充滿了冒險和歡樂！我知道，明年夏天，我們會再次在草屋裡相遇，到時，你們是否還能記得我這個敵人和夥伴呢？
明年？我要怎麼繼續我的童年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