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明一瞥
男人飛身跳上牆頭,背部的創傷處傳來一陣劇痛。回過頭,一顆透骨釘向面門極速打來。男人左手輕輕一彈,透骨釘墜落一旁;定睛一看,高牆之上,仍站著黑衣人。
「司空滅,張大人點名要你項上人頭,你還不伏誅嗎?」黑衣人手執長刀,喝問道。
「各人的命由自己決定,憑什麼交給張居正?」
男人語畢,雙手在胸前交叉,中指和無名指彎曲,其餘六指伸直,怒喝道:「八極流星!」一道白色的光芒立刻向黑衣人打去。
那黑衣人代號「風鬼」,名列錦衣衛玄武堂「東廠八鬼」,是大內頗負盛名的高手。這一道白光打來,他立刻剎住腳步,低頭彎腰,驚險地躲過。
可是風鬼剛剛抬起頭,又有七道白光打來。來不及發出一聲慘呼,他的身體已經被擊穿。
男人望著風鬼的身體墜落到牆外,渾身的關節開始火燒火燎地疼痛。他明白,他已不再年輕。
他凝視自己的雙手,眼前又浮現出她的面容,那麼溫柔婉約,又那麼動人,簡直風華絕代。
「婉兒,你說我永遠不可能駕馭八極流星,可我終於還是學會了。」
男人喃喃自語,可是心中也明白——那一招雖然勇猛無比,卻混亂不堪,全靠自己體內豐沛的修氣儲備,才得以施展。
此時正是明朝萬曆年間,在內閣首輔張居正和孝定太后的治理下,天下繁榮穩定,四海一片歌功頌德。
可是,在這冷徹凄清的紫禁城,在這險象環生的長夜,庭葉宗棄徒司空滅感受不到任何的溫暖。
十年前,司空滅橫空出世。三百六十日夜的闖蕩,他殺人如麻,得了「寂滅先生」的名號,使人聞風喪膽。
半個月前,他劫下張居正送給刑部尚書鄒元標的一件寶物——用於驅魔的仙家法寶金堂傘,自此被全國搜捕,到如今已經逃亡十餘日,擊斃了接近三分之一的大內高手。
可在這清秋的夜晚,他卻忽然有些迷茫:自己浪跡江湖整整十年,想要的究竟是什麼?沒有她在身邊,就算最後飛升成仙,又是否真的值得快樂呢?
他想要跳下牆頭,忽見城中望不見邊的火光閃爍著,禁衛軍已經展開了對他的追捕。他逃亡一夜,已經用盡修氣,需要數日才能恢復。無奈之下,他只好跳下牆頭,在這深宅之中潛伏,躲避禁衛軍的追捕。
舉目四望,四處是怪石假山、宇角飛瓴,清幽之間亦不失雄偉。他自然不懂得欣賞這些,不過也看得出來這必然不是尋常人物的居所。
此時已是深夜,這間宅邸的主人想必早已酣然入夢。司空滅索性在這宅邸中遊走,等待黎明到來,伺機逃走。
宅邸非常大,可以聽見滿樹蕭瑟的蟬鳴。司空滅越走,越感到心情煩躁。他甚至有一種預感,自己會被一群沒有修氣的禁衛軍捉住,明日在市曹梟首。
就在他最迷茫、最煩悶的時刻,眼前出現一座涼亭,裡面竟坐著主僕兩人。主人是錦衣玉帶、約莫十六七歲的貴公子,僕人則是穿青衣的少年。
那僕從拿來白狐裘,道:「秋意寒涼,還請您加衣。」
「阿海,我不冷。」貴公子似乎也心情不佳,輕輕推開僕從的手,「你手好冰,你穿吧。」
聽了這段對話,司空滅心頭一酸——自己激斗許久,已經勞累不堪,而這群縉紳竟還感到秋意寒涼。
他向來放蕩不羈,也不忌憚,走上前去,便高聲叫道:「小子,你這麼晚不睡,在這裡做什麼?」
「你是什麼人,來弘德殿撒野?」那僕從喝問。
司空滅心頭一凜,笑道:「哦,敢情我是來到了鳥皇帝的居所?」
想起自己的經歷,司空滅殺心大起。正要揮掌擊殺兩人,皇帝忽道:「阿海,既然來了弘德殿,就都是客人。江湖豪傑洒脫不羈,這原本不是罪過。」
他打開桌上的一盒糕點,遞給司空滅:「老先生,我的弟弟阿鏐過生日,這是他府上送來的南海沉香茯苓糕,請你品嘗吧。」
聽到「南海」二字,司空滅臉上肅殺的表情掠過一絲哀傷。他低下頭,一眼看出那盤糕點中已經投入劇毒。他嘴角微微上揚,伸手拿起一塊糕點。
只要這塊糕點下肚,他就將散盡體內最後一絲修氣,變成一個廢人,二十四個時辰之後,才能慢慢恢復。
而萬曆皇帝朱翊鈞,也將在此暴斃。
能夠親眼見證年輕的皇帝因為自己的不作為而死去,是多麼開心的一件事啊!想到這裡,他激動不已。
忽然牆頭傳來一聲暴喝:「狗賊,看轟天雷!」
司空滅大驚,抬頭望去,兩道火光已經打來。朱翊鈞輕輕一彈手指,不知從哪裡出現一個劍士,竟兩劍削落了這兩道火光。
「雷鬼,你好大膽。」朱翊鈞道,「這位老先生是我的朋友,請你快些離開!」
「陛下,司空滅劫去金堂傘,罪無可赦,為什麼您還要包庇他?」雷鬼大惑不解,咬牙怒道。
「究竟你是陛下,還是我是陛下?」
聽了這話,雷鬼不敢再做聲,悄悄跳下牆頭。
「司空先生,現在不會再有人來打擾了。」朱翊鈞笑道,「我一直非常崇敬仙家門人。你請坐吧。」
「朱翊鈞,你做什麼?你是不是沒事找事做?」司空滅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望著手中的糕點,神情恍惚。
在瞬息之間,司空滅已經不再希望這個年輕的皇帝死去。並非被他的善良所感動,只是從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人老了就會喜歡回憶過去。司空滅輕輕搖頭嘆息,忽然身形暴起,將一整盒糕點打翻在地。
「你……」那小太監孫海實在氣不過,衝上去就要和司空滅拚命。
「沒事,他是我的朋友。唉,可惜了。拿去喂棲霞公主送我的那條狗吧。」朱翊鈞拉住孫海,嘆道。
寂滅先生司空滅冷笑道:「朱翊鈞,老子行走江湖十餘年,什麼樣的人沒見過?像你這樣的傻子老子也見過一個。你並不是真正在意老子,只是根本沒有朋友而已!我真心為你感到悲哀。」他說的那個傻子正是他自己。
他取出懷中的金堂傘,連同一個黑色的圓筒一起交給:「這是天天從四大法寶中的兩件,金堂傘和寂夜壺。把它們拿著,多活幾天吧!」
他飛身跳過高牆,又感到一陣哀傷——朱翊鈞身為一國之君,卻毫無快樂可言,還隨時面臨被謀殺的風險。這樣下去,他終有一天會死在宮中。自己送他兩件法寶,又有什麼用呢?
金堂傘可以驅魔,寂夜壺則能隔物傳音,連寂滅先生自己都不知道的是,其中蘊藏著一位絕世高手畢生的修氣。可是,這兩件法寶以後會幫助自己多少,眼下朱翊鈞還全然不知。
年輕的皇帝孤單地呆坐。其實,司空滅已經讀懂了他的內心。。他正在迷茫和錯愕間徘徊,孫海突然奔來,急急忙忙地稟報道:
「那條狗剛吃完糕點就死了。陛下,那盒糕點……那盒糕點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