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的中心

此刻映在約翰馬克眼裡的，不是清泉，而是琥珀色的晶瑩剔透的白蘭地，每天中午他都要喝一小杯，在二樓的休息室小憩一會兒。作為「人類移民火星計劃」的首席科學家，他已經在實驗室里住了將近兩個月。

這個實驗室坐落在一片密密的叢林之中，是一幢兩層樓的石頭房子，實驗室方圓十公里之內，沒有任何網路信號覆蓋，無論是人造衛星還是各種飛行器，都只能看到一片翠綠的植被，沒有人知道這裡有一個實驗室。實驗室的位置是由約翰馬克選定的，大門上方的石頭上刻著「COG」三個英文字母，按照約翰馬克的說法，這是「宇宙的中心」的意思。

「宇宙的奇妙之處在於，每一個點都是宇宙的中心，這裡當然也是。」助手愛德華第一天來到實驗室的時候，約翰馬克拍著他的肩膀對他說，藍色的眼睛里笑意盎然。「不管從任何方向、任何角度去觀察，你都是宇宙的中心，所有的星系都不停地圍繞著你旋轉、運動，也都以你為中心，向四周不停地擴散。」

「科學是最偉大的，只有尊重科學、崇拜科學，一切按照科學規律去做，人類才能進步，社會才有可能發展。科學引領著人類發展的方向，其它任何主義、任何思想都不可能做到這一點。不去探尋科學規律、對科學規律視而不見、不按照科學規律去做事，終將自食惡果。科學能解釋宇宙中的一切問題，能印證人類不斷進步的也只有科學。然而每一個發明，每一次創造，都來自於人類無與倫比的偉大的想象力。量子力學已經告訴我們，只要你能想象得到，所有的可能性都會實現，除了一樣東西……神。」約翰馬克的聲音略顯沙啞，眼神卻充滿了自信。「只有完全擺脫他，人類無限向上之路才能完全打開，無限的偉大的創造力才能完全迸發，我們將看到，宇宙中一個又一個的奇迹，將由人類創造。隨著宇宙無限的膨脹，人類的想象力與創造力也會無止盡的揮發出來。生命最偉大之處，只在於不斷地向上、不斷地創新，不能向上、不能創新的時候，或許就是生命終止的那一刻。」

「科學的不斷發展，已經向我們揭示出，宇宙的最根本特性就是平等與自由，這是宇宙中最基本的定律。科學已經證明了，人類不是由上帝的肋骨造成的，所有人、所有物質都由基本粒子組成，不論有機物還是無機物，不論太陽還是小草，本質都是一樣，平等無差。如果某一天，石頭開口說話了，我一點兒都不會感到訝異，因為我們都是由相同的東西組成的。現在在實驗室里發現的最基本的粒子是『圖拉』，『圖拉』可以穿透一切，可以瞬間從太陽系移動到半人馬星系。只要它願意，它可以躍入黑洞，然後再以它認為最優美的姿勢跳出來，它可以在四十億年前聚合成撞擊地球的某一塊隕石，也可以參與組建莎士比亞的一根頭髮，而現在又成為我的某一個神經元的組成部分，它是如此自由，不受任何約束。」約翰馬克繼續說著，自信的眼中卻漸漸現出一陣陰霾。「然而遺憾的是，平等和自由無法改變人性的愚昧、狹隘、貪婪和自私，毀滅地球的戰爭或許終究無法避免。最先移民火星的國家，將成為全人類的救世主，也使得人類的一切可能性得以延續。

「我的主要研究方向是地球磁場與地磁力，這是一個讓我無比著迷的問題。地球為什麼會不停地轉動，到目前為止都沒有一個讓人信服的解答。不過有朝一日我們會利用地磁力來快速地移動，

速度會超過目前已有的任何一種交通工具，也將會利用地球磁場來傳遞訊息……這個實驗室的位置是我選定的，因為這裡有著非比尋常的地磁場，彷彿這地殼之下有著一種不為人知的強大力量，我將這裡取名為『COG』，其實不僅僅是宇宙中心的意思……」

昨天下午總統親自來到實驗室與他會面的時候，約翰馬克堅定地表示，「火星移民計劃」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進行，日程表沒有任何變化，各項準備工作已經全部就緒。十一天後，具體來說就是格林威治時間2065年7月13日19時，第一批人員與物資就要搭上融合了人類最高智慧結晶的、代表了人類最高科技水平的十五台飛行器，開始它們的火星之旅。

約翰馬克躺在沙發上品完杯中的最後一口白蘭地，眯著的眼裡已經有了幾分朦朧的睡意，天花板上的裂紋也漸漸模糊起來，彷彿那後面就是火星，要把他吸過去。

按照約翰馬克的觀點，地球另一端的泰迦河畔自然也是宇宙的中心。高聳入雲的干城章嘉峰就在東面不遠處，「火星移民計劃」十五台飛行器的其中之一，也將從那山腳下發射。此時夜幕已漸漸低垂，支撐著悉達尼的巨石與水天更加渾然一體。悉達尼微微張開雙眼，眼神愈發清澈，發出柔和、鎮定自若的光芒。河對岸數以千計的信徒，熱切的目光注視著他，嘴裡默默吟誦著悉達尼撰寫的詩句：

那道藍色的閃電，-映入你的眼帘，你不知道，他來了。

滂沱的紅色大雨中，你微笑著、咆哮著，淋漓著每一顆雨滴，卻感受不了他。

你摘下腳邊綠色的花朵，輕輕嗅著，花蕊中心晶瑩的露珠，映照出整個世界，他卻不知所蹤。

你歷經滄桑，從耄耋老人變為，嗷嗷待哺的嬰兒，躺在女兒的懷中，見不著他怎能瞑目。

沉重的犁耙，牽絆了你尋找他的腳步，你毫不在意，步履蹣跚地掙扎前行。

鍘刀映出你扭曲的面容，身首分離那一刻，你清清楚楚地見到了他，桀驁地飛旋著的頭顱，帶著滿足的微笑，溫馴地落入他的懷中……

伴隨著吟誦的韻律，暮色越加深沉了，悉達尼瘦弱的身影已不可辨識，信徒們也就地卧下休息。這是個沒有月光星光的黑夜，伸手見不到五指，然而畢羅華一點不害怕，爺爺、爸爸和媽媽就在身旁不遠處，最重要的是，他的心裏面有光，有神在指引一切，信仰不會讓他感到孤獨和恐懼。當最後一絲大自然的光線在他眼中消失之後，他閉上眼，很快就安穩地睡去了。夢中他看見漫天通紅，彷彿空氣在燃燒，悉達尼雙目依然若睜若閉，保持著端坐的姿勢，從石頭上慢慢升起，騰在空中，越來越高……

第二天清早，是爸爸驚喜的喊叫聲把他喚醒的，「神啊！神跡出現了！神把他帶走了！」

晨曦初現，透過薄薄的霧氣，畢羅華睜開大眼睛尋找著神跡，河對岸只剩下孤零零的那塊巨石，悉達尼瘦小的身體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