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善後
謙城,某間規整的客房內。
嘭!
一拳重敲在桌面。
華麗紅綢束著后發的俊朗青年是陰沉著臉,鼓起跳動的青筋更彰顯著其人怒不可遏的怨氣。
「求渡,何必動怒呢?」
青年身旁,一位別樣花紋紅帶束髮的男子喝了一口茶湯,平靜似水地說道。
「何必?何必動怒?去他媽的四相門!去他媽的王嵩!你問我何必?」
絳教鹿兒嶼的少主,真·魏惘魏求渡,是夾帶著各式電報,沖身旁同伴失態怒吼著。
「這裡好歹還是四相門的署驛,你這樣罵他們的當地外門主,不妥。」
絳教男子放下茶盞,淡然提醒道。
「那他們有本事就把我腦袋也割了啊?!媽的!我們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才追查到的這條線索!就被你們這群狗賊割去了腦袋!!你們這是殺人滅口!!!」
魏求渡不斷叫罵著,話說到一半,便轉身走去了房門邊上。
他隔著面前那道鏤空格扇,指著站在門外那兩個四相門門衛的背影,就是一陣狂噴。
就聽他繼續憤然叫罵道:
「拿一群不知是流民還是野人的腦袋,往我們門外一堆,就說虎頭寨里啥也沒有!啥也沒問出來!可去你們媽的吧!」
「我們絳教重案,現在是連帶人跟隊隨行都不行了?!你們是在糊弄鬼呢?」
「早就知道你們與虎…」
魏求渡本還想怒不擇言的挑明,那虎頭寨與謙城暗中勾連的關係。
但卻立馬被背後男子喝止:
「求渡!」
魏惘剛把話語說到一半,聽見同伴大聲阻止,遂憤然轉過頭去。
卻見同伴男子死死盯著他的眼眸,用明示萬萬不可一般的神情,輕輕搖了兩下頭。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此番怒不擇言確實是有些不妥了。
畢竟約定俗成的遊戲規則,是不能明言的。而如果真就事事講清,那以後誰還遵守這一套規矩呢?
他們的鹿兒嶼,在某些事情上…同樣是不清不白…
遂,其人一擺衣袖,大步回到賓客旅驛正廳,一屁股坐至茶榻上,就自顧自地在那生悶氣。
此刻正坐在魏求渡案幾對面的男子輕嘆了一聲,又給自家少主倒上一碗熱氣騰騰的消氣涼茶,便聽他講道:
「求渡,我知道你關心聖女的安危,但是規矩擺在那裡,這片轄地的主人,怎麼說都是四相門謙城…」
「而案件已經牽涉到他們本地門教,那自是成了主人家不允許,我們便萬萬不能輕易插手的事情。」
絳教男子安慰道。
「七叔,可這…可這!?唉……」魏惘聞言,即不贊同,亦不反駁。
因為他知道他的七叔是所言在理,所以也只能是又這又那地訕訕無語了幾句。
最終在大嘆了一口氣后,他一口灌下了那碗苦澀涼茶。
「事情到此為止吧,白求財已死,虎頭寨已清,結案了,等下午的太陽沒那麼毒辣,我們該回去了。」
魏惘七叔聲調略略提高,如此說道。
但魏求渡似不能接受這個結果,他剛看向自家七叔,還想反駁些什麼…
卻見對方抬手微微下壓,用眼神示意門外。
魏惘雖然名為惘,但他可一點也不笨。
他立馬就明白了七叔的示意與遞話,就聽他維持著原來的語氣,不服似地說道:
「這事結個屁的案!可沒完!回去后我就告訴我爹,
你們四相門這傻逼處置!我與你們謙城!是沒完!哼!!」
就聽「嘭」的一聲。
那案幾再一次被魏求渡重重暴擊,是一巴掌便拍裂成各片不規則的碎屑。
…
齊家寨廢墟。
「南蝶,全部糧帳都被燒了,只靠著餘下口糧,恐怕很難撐到秋收。」
「南蝶姑媽,全都收斂完了,但裹革可能不夠用,有些叔伯怕是…」
「蝶哥兒,齊寨原有大小老幼一百四十二口人,確定戰死寨中五十九人,二十三人重整而歸,不過大多都帶有重傷…」
「不見屍身…與失蹤了的,有十二人,現還剩…還剩傷員二十三人,以及老幼四十八人在寨中。」
「其中除去傷員,老人、婦女、小孩分別有……」
因早有預警與覺察,被老寨主安排逃上山去,因此僥倖存活了下來的一部分齊寨人們,在一片收拾乾淨的空地上,向齊南蝶彙報著什麼。
齊南蝶一邊清點著餘下物資,一邊對前來彙報的寨人們一一回話道:
「從今天起,組織人手,往山林中收集野菜與林果,混雜著吃,應該是能勉強熬過這個春夏。」
「裹屍別用皮革了,皮毛全都發下去,留給還活著的寨人們,物資緊缺,保暖為重,叔父他們天上有靈,會理解的。」
「…….」
待聽到寨人統計完畢,說出齊寨尚存人口之數時。
齊南蝶是胸中一悶,一時無言。
在又過了半響,她大口呼吸了兩下還殘留著淡淡焦糊味的渾濁空氣后,她這才終於說道:
「任務完成的不錯,先下去吧,去幫其他的姨嬸們收拾舊帳去。」
「唯。」
來此彙報的齊寨少年聞言,像他那往日大哥面對老寨主時一般,抱拳應答了一句,而後轉身便離去了。
雙拳再一次緊握,八道深深的血痕,泥地上濺起幾滴灰斑,訴說著她從此刻開始,要擔負起來的一切。
齊東虎葯帳舊址的門前。
被一起帶上山去避難,安然歸來的小姚安,正收拾著那堆破爛籃筐中的燒焦草藥。
有些還能用,有些已徹底成灰。
而小姚安在從前,自是有跟自家爺爺學過,如何去辨別各式草藥的。
李鶴之亦盤坐在葯帳門口,正給各個前來此處的寨民們,與那二十多號傷重寨人們,作那清理傷口與包紮等事。
受傷的老幼寨民,多半是匆忙上山避難時,不小心跌倒所致的小跌小蹭。
而潰敗后重整而歸的寨民,全都是觸目驚心的,深可見骨的各式刀傷。
有的重傷病患,甚至還少了半截胳膊,以及小半邊腦袋。
李鶴之有些理解不了,這位躺在皮毛墊子上的怒目青年,是如何在這般早應該氣絕的情況下,硬撐著這一口氣的…
「你別亂動,我先給你包紮,你好好休息的話…一定能挺過去的…」
李鶴之不太確定般安慰道,他是第一次見識這種腦洞大開的傷患。
畢竟他從前,只是和平年代下的衛生員,唯一上過的戰場,或許便是那場,在他退伍多年以後,自發參與的那起洪災。
怒目青年用尚在的左手,如鷹爪般一下抓住了李鶴之伸來的手臂。
血污弄髒了李鶴之手中,先前準備好的潔凈麻布。
其人躺在血榻上,僵硬地搖搖頭,示意李鶴之不用多此一舉。
青年似已經看見了自己前方,那近在咫尺的人生終點線。
但是,他還有一事尚未放下!
怒目青年的雙唇顫抖滴開合著,似乎想最後說些什麼東西…
李鶴之立馬湊過了頭去,就聽見這位齊寨好漢氣若遊絲,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
「有…叛…徒…」
「復…仇…」
逐字逐句說完,那本如鐵鉗般的鷹爪,是一下子就失去了支撐,順勢便無力垂落……
齊家寨確定戰死人員…六十人。
對這座山寨沒有投入過多的感情,甚至說,先前還帶有一絲絲厭惡…
李鶴之是自覺,他做不到如齊南蝶般感同身受的悲痛欲絕。
但出於對生命的敬畏,看著一條活生生的生命在自己面前消逝…
李鶴之還是懷著複雜的心情嘆了一口氣,幫對方將那依舊怒睜著的眼皮抹合。
心中卻在回想對方的遺言:
有叛徒?齊寨?
這句話被李鶴之暗暗記下,他來回張望著周圍的那一眾齊寨傷患。
他微微皺眉…
首先能排除這些寨民作為叛徒的嫌疑…吧?
李鶴之半是確認般想著,又突然覺得,自己不能如此武斷…
畢竟這誰能確認呢?畢竟這個世界那麼大!畢竟是林子大了什麼鳥都可能有…
雖然說,經此劫難,他是不覺得作為叛徒的寨民,還敢留於齊寨之內的…
而後,李鶴之一邊細細琢磨著,一邊又將一旁來此協助的寨中少年拉到近前。
給少年略微說了一下怒目青年的死訊,-便讓少年去安排後續的收斂工作了。
而其人有關於叛徒的遺言,李鶴之自是沒有讓旁人知曉。他是只想告知唯一還算信得過的齊南蝶,讓對方去處置…
「等等,小猴,你知道這位好漢,之前於齊寨內,是做什麼分工的嗎?」
李鶴之叫住了正想背起怒目青年遺體,往臨時停屍場而去的齊西猴。
「九哥是五伯父巡山隊里的人。」
小猴壓下心中難受,止住眼中酸澀,裝作成熟般回道。
五伯父在從前,可是經常來往他們家的營帳,畢竟是與自己的母親血源同支。
可那具少肢缺腿的無頭屍身,那熟悉的衣袍與身型,全都在告訴他,一切都回不去了。
「好…好的…」
李鶴之壓壓手,他從小猴那偽裝成無事的面容上,看出了其下之傷感。
不忍再戳少年傷心事,他拍了拍對方的脊背,示意明了,便讓他繼續完成那似是做不完的後事去了。
五伯父巡山隊…與齊南蝶同輩的齊寨五郎…先前,我好像還在老寨主的帳中有見到過?
李鶴之暗暗記下,便繼續悶頭去做那藥師醫者之事了。
畢竟他清楚的曉得,此刻的首要之務,還是先安置好這批重傷患者。
多一個他的存在,可能就能多挽救一名尚有餘氣的寨民。
而如果他拎不清「攘外必先安內」的救急順序,那他也妄說自己有那幾千年傳下來的歷史智慧了。
PS:越來越看不懂哈士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