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傾賭
一個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如果超過了限度,任憑對手是誰都一定要動手。
雲無跡就真的動手了。
劍氣在前,人影在後,華玉青只一個噴嚏的功夫,劍尖已然刺向他的小腹。
雲無跡有名的「六十四路凝雲劍法」,也是夏吹棉的「飄飄劍法」。
他們兩個人本就是一個人,他們兩個人也應該是一個人。
只可惜他用的是劍,只可惜遇上的是華玉青。
華玉青不會用劍,可他至少會破劍!
劍的要訣就是一個字:快!而只要華玉青的手,比巨鹿劍還要快,就能破解劍招。
清風十七連,他僅僅連了五招;可就是這五招!
每一抓都恰好抓在雲無跡的臉上,倘若他還不撤劍躲閃,無非是兩敗俱傷。
可雲無跡是什麼人?
正常人都不能忍受的,他一定忍受不了。
雲無跡跳開三步,指向華玉青,厲聲道:「倒!」
華玉青卻忍不住笑了。
雲無跡又道:「倒!」
華玉青真的憋不住笑,他看見別人失誤,總會要笑的。
雲無跡道:「你是不是知道我要來?」
華玉青搖頭:「我根本不知道。」
雲無跡問道:「既然不知道,又為什麼不會中我的霜寒凍骨散?」
華玉青道:「你不是又下了一包辣椒散?」
雲無跡道:「豈不是亦冷亦熱,忽冷忽熱?」
華玉青大笑道:「雲大詩人,你說——這會不會也是不冷不熱?」
雲無跡煞白了臉,呆在原地。
華玉青道:「下次下毒之前,先別急著混著用。」
雲無跡的臉突然陰沉下來,劍鋒指向華玉青的右手!
他那隻寶貴的右手,已經遭受過一次磨難,而且將會有第二次!
雲無跡緩緩抬起頭,冷笑:「哦!」
華玉青笑道:「你想了這麼久,真的只憋出這樣一個『哦』字?」
雲無跡狠狠瞪了他一眼,道:「哦?」
華玉青道:「哦!」
雲無跡道:「你學我?」
華玉青道:「哦?」
雲無跡不說話了。
但巨鹿劍會!
那柄劍只似一頭巨鹿,在冰原之上幽靈一般地遊盪!
人們不太指望別人的靈魂,但他們堅信雲端的靈魂,它們至少是存在的。
劍風盪開,華玉青輕輕一跳,跳上賭桌。
雲無跡又是一劍。
這一劍極輕,甚至比落花還輕快!
這一劍也極恐怖,因為它正好指向令狐輕的心口!
華玉青還是上當了,他也不得不上一次當。
雲無跡的劍,已然架在令狐輕的脖子上,就算死也不鬆手。
華玉青道:「你想威脅我?」
雲無跡笑道:「誰還不能威脅你了?」
華玉青嘆道:「你知道我這個人,平生最喜歡朋友的。」
雲無跡道:「我就算真的不知道,也會試一試的。」
華玉青冷笑道:「你難道就沒有朋友?」
雲無跡道:「也許有的。」
華玉青平靜地道:「你就不信,我會一刀一刀挖出來他們的心肝,用他們身上的血去煮熟,再熬成一碗鹵煮?」
他說話的時候,喉結一直在跳動,只是在咽口水。
華玉青的確會講笑話,但也更會講恐怖的故事。
不過,他怎麼也想不到,
有的人比他還要恐怖。
雲無跡眼睛一亮:「你去過京城吃鹵煮?人做的我還真的沒有吃過。」
華玉青白他一眼:「你還真的想吃?」
雲無跡道:「如果你要殺的話,我會先吃完,再殺你!」
華玉青笑道:「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雲無跡忍不住了,他手裡的巨鹿劍剋制不住對鮮血的慾望。
華玉青見他袖口飄忽不定,便開口喊道:「你要殺我,我讓你砍!」
雲無跡笑道:「你終於肯了?」
華玉青道:「但只許一劍!」
雲無跡道:「一劍就一劍!」
華玉青淡淡道:「他說的倒是不含糊,畢竟要死的人不是他。」
雲無跡臉湊過來,道:「你說什麼?」
華玉青慘笑道:「我說,我恨不得一劍殺了你。」
雲無跡長長「哦」了一聲,隨即反應過來:「殺誰?」
華玉青道:「我自己,這總行了?」
雲無跡道:「不錯。」
華玉青道:「雲無跡,我放你一劍,你也放我一人,這可是說好的?」
雲無跡道:「說好了!」
話音剛落,劍已出手,直取華玉青的右手。
雲無跡什麼都不怕,唯獨怕華玉青的右手。
華玉青心中暗自嘆了口氣,自道手掌難保;就是砍下他的頭,都要比砍斷他的手好。
但一切都只是因為令狐輕。
他多麼希望令狐輕根本沒有昏過去,而且能站起來扇雲無跡一巴掌。
但他又多麼害怕,害怕令狐輕已經是個死人。
何不是一場豪賭?
賭令狐輕到底是死是活。
賭的是令狐輕的命,但也是華玉青的命。
華玉青終於苦笑起來:他們的命還是聯繫到一起,都被上天所操控著。
巨鹿劍至,又倏地停在了半空中。
毫無疑問,是大落花手!
雲無跡冷笑道:「你不是最講義氣?」
華玉青嘆道:「有的時候,命更重要!」
雲無跡道:「你能做一次這樣的事,誰有能確信你會不會做出第二次?」
華玉青根本不怕。
他赤條條生下來,本就不受天地的約束,又憑什麼受制於人,而且這個人還是瘋子,活脫脫的瘋子!
華玉青笑道:「可是這裡只有你我二人!他們已經聽不見了,就算能聽見,也一定能理解我!」
雲無跡淡淡地道:「那可是令狐輕的命,他自己或許會理解你,但永遠不會再多看你一眼。」
華玉青悠悠地道:「你以為,我如此自由自在,就是因為這些?」
雲無跡道:「難不成不是?」
華玉青笑道:「人緣的確不錯,但光有人緣是沒有任何用的。」
雲無跡道:「你要是換作我,就笑不出來了。」
華玉青搖頭:「錯,大錯特錯。」
雲無跡道:「我哪裡錯了?」
華玉青指著他的鼻子,道:「你換不作我!你永遠都是你雲無跡,不是我華玉青!」
雲無跡只覺得一陣暈眩,隨即坐在木椅上。
這裡只有兩個人,他卻好似面對著一支軍隊。
華玉青的話足夠傷人,又足夠真實;這是所有人心中最軟弱最脆弱的地方,卻被掘出離地三尺。
眼下誰都不想動,誰也不能動。
他們也沒有必要動。
一個來尋仇的人,一個來賭博的人,他們本就不該出現在一起。
更何況是放著一尊佛像的賭坊。
偏偏就是這裡,偏偏就在賭桌上。
偏偏餘光就能看到佛像的笑容。
雲無跡最後嘆了口氣,哀嘆道:「華玉青,你真的贏了。」
華玉青這次沒有笑:「你要是真的想通了,贏的人該是你才對。」
雲無跡冷笑:「傾財豪賭,漫飲花酒。」
華玉青一怔:「你又開始寫詩了?」
雲無跡搖頭:「大荒孤城雪飛白,百年多病獨登台。」
華玉青忍不住笑道:「這兩句能放在一塊?」
雲無跡點頭道:「生亦何歡,死亦何懼?」
華玉青臉一沉:「詩人,你到底要說什麼?」
雲無跡抬起頭,道:「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你究竟怎麼活得輕鬆。」
華玉青正欲插嘴,雲無跡卻又開口。
他徘徊了幾十步,又轉過頭行幾十步。
雲無跡道:「或許你人緣不錯?或許你武功太好?難不成我雲無跡的劍法,就比不上?」
華玉青笑道:「的確比不上,就我的小落花手...」
雲無跡冷冷道:「你再說一遍?」
華玉青不說話了。
雲無跡道:「你的武功的確不錯,但不足以做到一擊必殺。擒拿手的最大缺點,就是不夠能殺人!」
華玉青沉默了,這次是真的。
他從來沒想著要殺人。
雲無跡道:「要知道,我也不敢殺你!因為你的每一招和每一句話,都是別人不敢對我說的。」
華玉青這才有些笑容:「我說的很多都是真話。」
雲無跡道:「就是因為你願意說真話,不然你的人緣也不會太好。可我又是錯的,因為你在朋友要死的時候,真的不去捨身相救!」
華玉青道:「我只是覺得,有必要賭一把。」
雲無跡點頭:「我現在知道了,你和我最大的不一樣,就在賭字上!」
華玉青道:「何以得見?」
雲無跡微笑道:「我一直就在觀察你,從你走入這個賭坊的那一刻。」
華玉青笑道:「我竟沒發現你!」
雲無跡道:「我穿的是夜行衣。」
華玉青道:「哦!」
雲無跡道:「你很敢賭,尤其在快要破產欠債的時候。即便是在大獲全勝的時候,你也巴不得全部傾注,豪賭一把。」
華玉青笑道:「你說的是一個爛賭鬼!」
雲無跡道:「你不是!爛賭鬼總算還有牽挂,可你沒有。一個人要是沒有牽挂,沒有任何約束,每一次賭博都可以是最大的一次。」
華玉青道:「也會是輸最慘的一次。」
雲無跡擺擺手:「這不是要點。」
華玉青道:「可這是事實。」
雲無跡嘆道:「我知道。」
華玉青道:「你還知道些什麼?」
雲無跡忽雙眼一亮:「我還知道,我以後要跟隨你的!」
華玉青一愣:「跟隨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