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賭鬥
此時陳尋已經做好了準備——將白袍的下擺略微提起,掖在腰間的犀帶之中,寬大的袖子也挽起來,用帶子紮好,看曲敬一直站在那裡,淡然看著自己,無甚動作,也沒有取出什麼兵器,因而也將手中摺扇插入腰后。
曲敬看陳尋準備停當,於是輕輕拂開姜蒓如抓在自己臂上的手,給了她一個「不必擔心」的眼神,便邁步上前。
在距離陳尋約兩丈之處停下,雙腳不丁不八,也未亮出什麼起手式,就這麼乾巴巴往路中央負手一站,在旁人看來,全然是一副閑庭信步的瀟洒做派和宗師氣度,卻無人知曉,此刻他背在身後的兩隻手的手心,已然儘是黏黏的汗水。
心中雖然萬分緊張,面上卻絲毫不露,只淡淡對陳尋說了一句:「陳兄,請吧!」
陳尋聞言,再不猶豫,墊步擰腰,右足猛然蹬地,整個人猶如離弦之箭一般向前直射而去。
身在空中,左手前探,便如虛畫了個圈,晃曲敬的面門,右臂隨後直出,一掌拍向曲敬的胸口——卻是一招江湖上人人都會的黑虎掏心。
此招雖然常見,且缺乏後續變化,但貴在直截了當,且流傳極廣,早已在江湖上千百年裡無數次的實戰中被千錘百鍊,臻至完美,更無一絲可改進的餘地。
在陳尋想來,面對如曲敬這般深不可測的對手,越是精巧複雜的招式,越是容易被尋出破綻、以巧破巧,反倒不如像眼前這般,示敵以拙,中宮直進。自己比對方年長,從小習武也不曾懈怠,便是功力有所不如,想來也不應相差太多。自己以力迎敵,總強過和對方比拼機巧,君不見,若論招數的精妙,自己實實在在練那姜坼都打不過;再者,此番賭鬥,賭的可不是輸贏,自己只要有一招半式觸碰到曲敬,便是自己贏了,如此想來,確實大有可為……
眼見一掌已至曲敬胸前數寸之處,曲敬卻似是雙腳在地上生了根,並無絲毫移動躲閃。
陳尋心中既喜且憂,瞬間閃過千百個念頭:還不躲?竟然如此託大!說好的三招,看我一招之內便贏下賭約!……不對不對,這天乙主人是何等樣人,又怎會如此不濟?莫不是有什麼詭計在算計於我?……但那又如何?既然不躲不閃,拼著被他傷到,也要結結實實給他一拳,出一口胸中惡氣……
也虧得這陳尋心思機敏、腦筋靈活,竟然能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之間想這麼多,但再要多想,已經來不及了,掌緣已堪堪要碰觸到曲敬胸前的衣襟。
一旁觀戰的姜蒓如本就揪著一顆心,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兩人,心想只要看情形稍有不妥,便也管不了那麼多了,拼著理虧,也要搶上去救下曲敬;可不曾想這才第一招,曲敬竟然連躲避拖延一下都做不到,頓時面無血色,立時就要上前救人。
同樣站在一旁的尹湛也已運起全身的勁力,蓄勢待發,便要救人。
就在此時,兩隻手忽然搭在二人的肩頭。二人前沖之勢不由一滯。
「哈!贏了!」陳尋心中狂叫。
可這一個念頭還沒結束,陳尋忽覺得眼前一花,定睛再看,曲敬的身體似是憑空后移了三尺。
依舊是淡然的表情,依舊是負手而立,連雙腳,也依舊是那麼不丁不八地隨意站著,卻似是完全沒有動過一般。
陳尋腳下疾停,一個千斤墜落地站穩,有些疑惑地看看曲敬,又看看自己的手掌,凝神回憶了一下適才手掌的感覺——那一剎那間,雖然指尖似乎已觸到了曲敬的衣襟,
可若仔細想想,當時卻有一種一掌擊空、虛不受力的感覺。
「這是什麼身法?或者……妖法?」陳尋驚疑不定。
對面,曲敬開口了:「陳兄怎麼停下了?這才一招吧?」
同一時間,姜蒓如與尹湛回過頭,看到身後是身材胖大一臉笑容的管埋。
見二人回頭,管埋笑呵呵道:「無妨的,少主人不會有事,二位稍安勿躁。」管埋身旁,從剛才起就一直默不作聲的管殺也微微點頭:「少主人萬無一失。」
這邊還在說話,那邊陳尋已經打定主意,蹂身復又撲上。
這次陳尋不再直衝猛打,而是換了策略。
在陳尋看來,剛才自己那招,威猛有餘,卻機變不足,而這深藏不露的曲敬竟然身法如此詭異迅捷,顯是在輕功步法一道下過苦功,自己決計不能以己之短擊人之長。
既如此,那便不在拳速或身法上做文章,而從招數和內力上想辦法。
一念及此,陳尋內力流轉,暗自運起了自小苦練不輟的冰甌訣。
這冰甌訣,乃是太行陳氏的家傳絕學,一旦用出,內力所至之處,猶如冰甌潑水,冷澈寒凝,是一門頂頂厲害又極為霸道的內功心法。
內力從丹田翻湧而出,同時從手太陰肺經、手厥陰心包經、手少陰心經三條經脈奔流而過,沖入掌中,而後,陳尋五指箕張,對著曲敬自下而上便是一揮,一招雪虐風饕便使了出來。
這一刻,饒是時已盛夏,陳尋身前半丈之內,仍陡然間有霧氣湧現,緊接著虛空中霜氣凝結,進而結出了無數針尖大小的細碎冰粒,在晨間陽光的照耀下,一時隱隱有七色光芒閃爍,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說時遲那時快,這些變故也不過是發生在瞬目之間,待周圍人等反應過來,當場二人已被霜霧籠罩,一片白茫茫中,朦朦朧朧看不清楚。
陳尋看時機已至,用盡全力擠出身上每一絲的內力,向著眼前模模糊糊卻仍然沒有動作的曲敬遙遙一指,使出了今天的第三招——紅爐點雪。
這紅爐點雪,向來和雪虐冰饕一同使用,乃是一體兩面攻守兼備的招式,也是太行陳家秘傳的,在最後關頭才會使用的保命殺招。
顧名思義,這紅爐點雪,便如飄落在紅泥小火爐上的一片雪花,頃刻間就會消融殆盡;然而,火爐上的雪花雖會消融無蹤,但前一招雪虐冰饕所散布在四周圍的所有冰寒之氣,也會隨著這一招完全不見,只不過並非回歸天地,而是把所有的寒氣全都滲入目標的體內,以此傷敵、滯敵、阻敵。
此招既出,周圍看熱鬧的人群因突然憑空湧現的霜霧而起的驚呼聲還沒停下,隨著二人周遭寒霜霧氣霎時消散,於是更多的喝彩響徹了起來。
然而,陳尋卻並未因這些歡呼聲有絲毫的欣喜,而是雙眼瞳孔陡然放大,心中只剩下震驚。
只因就在霧氣消散的那一霎那,在他的眼中,曲敬的身影也一同化作了虛無,消散無蹤了,便如同那些霧氣一般。
正當陳尋瞪大了眼睛,還沒想明白到底出了什麼事、為什麼自己的對手會鴻飛冥冥、不見了蹤跡的時刻,圍觀的百姓卻陸續叫起了好。
伴隨著吹口哨聲和拊掌聲,陳尋發現周遭人們的目光都望向自己身後,心中隱約有所明悟,猛地轉過身來,眼前的曲敬正笑吟吟看著自己,手中把玩著的,不正是自己腰間的那柄摺扇嗎?
心中暗自抹了一把汗的曲敬面上神色不變,對陳尋道:「還請陳兄賜教下一招。」
「哪有下一招……我三招已盡,是曲公子勝了……」陳尋聲音低沉。巨大的打擊,讓他一時間猶如一具行屍走肉,-心中只覺混混沌沌。
「啊?三招了?」曲敬聞言一驚,暗道自己竟在這裡露怯了,隨即雙手捧著遞上摺扇,強自笑道,「我還以為陳兄方才的兩招會算作一招,原也無甚不可,——不過既然陳兄手下留情,那便算小弟勝之有愧了。」
陳尋默默接過摺扇,拿在手中,定定看了一會。
過了片刻,才抬起頭來,眼神直望著曲敬:「曲公子……不,天乙主人果然名不虛傳,在下願賭服輸。」說著,微微偏頭看了姜蒓如一眼,復望向曲敬,「從此以後,再不會對蒓如……對姜小姐有所糾纏……陳尋告辭了。」
語畢,轉身默默離去。
「嘿,我這麼有名的嗎?還名不虛傳……」曲敬經此一戰,心中也頗為得意,但看看陳尋,還是沒忍住,輕聲道:「陳兄,你好像不是從那邊來的……」
陳尋卻就像沒聽到一樣,不曾停下,也並未折轉路途,迎著陽光,一路去了。
曲敬看著陳尋緩緩遠去的背影,搖了搖頭,神色有些糾結,有些欲言又止。
姜坼一直在旁邊看了賭鬥的全過程,口中嘖嘖有聲,對姜蒓如道:「真的假的?這氣若遊絲到底怎麼回事,相當可以啊!而且沒想到還是個這麼心軟的,你看都這樣了,還替那姓陳的惋惜呢……」
可若是離得曲敬近些,就會聽到,曲敬正一邊搖頭,一邊口中呢喃:「可是,我們也要往這方向走啊,你一步一步走這麼慢,等會我們是直接在你身邊擦肩而過呢,還是跟在你後邊慢慢往前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