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病入膏肓
恭芷七放下藥箱和幡子,朝著屏風一步步走去。
越靠近屏風,空氣中瀰漫的葯氣味就越發濃烈,看來病人之前服了不少葯。
自進屋之後,絲毫沒有聽聞病人發出半點響動,只怕是病得不輕。
待穿過屏風,看見卧榻上的人,心下不由微微一驚,自己果然猜的沒錯。
病者側卧,一動不動躺在那,長發披散,許是額上有汗,沾了不少凌亂的髮絲,掩住了大半面容,雙眸微閉,一身黑衣,乍看過去,病怏怏的就像個隨時準備入土的人。
恭芷七蹲在病榻前,想先察看下病容。
無奈臉上髮絲太亂,便伸手輕輕撩開被汗水沾濕的頭髮。
剛撩開粘在眉宇上的亂髮,手指劃過太陽穴,微閉的雙眸猛地睜開,嚇的恭芷七連忙縮回手。
那雙眼睛在病痛的折磨下,顯得有些疲憊不堪,但睜開的那一瞬間,依然讓人有種不寒而慄的威嚴。
「我......我需要看清楚了,才好診斷。」
三王爺聞聲,擔心裏面出事,忙快步走過來,看了眼兩人,安慰床上的病人道。
「蕭暮顧,你就安心配合郎中,爭取早日痊癒。」
恭芷七看著床榻上的人,都病成這副鬼樣了,還能瞪出一副傲然骨氣不屈的神情,真是不容易。
病人一直未開口,恭芷七隻好和旁邊的三王爺商量。
「那我繼續?」
三王爺點頭,「繼續,繼續,郎中放心診治,他如今病成這樣,連只螞蟻都踩不死。」
這話說的......
雖然殘忍,但是事實。
眼前的病人,一副病入膏肓的樣子,的確是手無縛雞之力。
有王爺撐腰,恭芷七便放心大膽的開始診察。
首先輕輕撩開臉上所有的亂髮,終於露出了病人的全部面容。
這稜角分明的俊朗臉龐,若是沒有病痛折磨,一定也是位英姿颯爽的將軍。
露出了面容,開始進一步診斷,恭芷七果斷的伸手過去,輕輕扒拉了下兩邊眼皮,看了看下方眼瞼。
那雙眼睛立刻瞪得兇狠起來,身體的疼痛將剛聚氣的怒氣很快打散。
「還請將軍伸下舌頭出來,小的看看舌苔。」
青色的嘴唇緊閉,絲毫不理會。
三王爺以扇捂嘴輕笑,那個剛毅狠絕,一身傲骨的將軍,頭可斷血可流,絕不可能做吐舌頭這麼幼稚的舉動。
「吐舌頭很簡單,就像我這樣,嘔~~咳!」恭芷七做著示範,用力過猛,加上病榻周圍複雜的味道,忍不住嘔了下。
忙抱歉笑道,「抱歉,失禮了~」
三王爺憋笑完,彎腰上前勸道,「不就伸個舌頭么,本王給你示範。」
三王爺說完伸出舌頭,很快縮回去,做完這個動作,自己都覺得有些汗顏。
恭芷七見榻上人絲毫不為所動,為了讓病人相信自己的專業,轉頭對三王爺說道,
「王爺舌體微胖,舌苔白膩,舌邊有明顯齒痕印,身體濕氣略微有些重。」
三王爺有些詫異,就剛才這一小小動作,郎中只看了一眼,就分析的頭頭是道,略微心虛的問道,「本王這病,可好醫治?」
「平日少吃油膩,晨起飲食清淡,可讓下人備些茯苓粥,薏苡粥,白日里多活動出出汗,每晚艾葉泡腳散寒除濕。」
三王爺一一記下,忍不住問了句。
「不用服藥?」
「服藥或許三五日便可祛濕,但若飲食生活習慣不變,日後依然反覆,這些日常食補方法,是為了幫助王爺根治標本。」
「甚好,甚好!」三王爺激動的以扇鼓掌,高興的都快忘了旁邊的重症患者,以扇指塌。
「郎中繼續診治吧。」
實在看不了舌頭她也不勉強了,雖然心裡早已有了答案,但多方位的觀察,才能不遺漏任何細節,往往一些細節里,藏著病情的關鍵。
恭芷七觀察完面容,又查看四肢,撩起衣角,看了腹部,順便查看背部,衣服越撩越高,眉頭越來越皺。
被撩衣服的蕭將軍也同樣眉頭緊蹙,一副怒而無法言說的窘迫神情。
恭芷七放下衣服,整理好,陷入了沉思。
語氣略顯沉重的輕聲問道,「能否把之前大夫開過的藥方拿來看看?」
「來人,把之前蕭將軍喝過的藥方都拿來。」
很快,侍衛匆匆送來一個木盒。
恭芷七快速的瀏覽完每張藥方,放回木盒,神色沉重。
「蕭將軍的病情,郎中看的如何了?」
恭芷七深深吐出一口氣。
這一口氣,吐的很沉重,直接壓到了身旁兩人的心口上。
「蕭將軍這病,不好治......」
空氣瞬間沉默,氣氛緊張的就像有一根繃緊的弦,誰若開口說下一句,這跟弦就會斷了。
病榻上的人似乎早已不抱希望,表情淡漠。
「那......那......」三王爺一時不知道該問些什麼。
「王爺別急,不好治,不是不能治,我只能說,可以試試。」
雖然剛才的舌診讓三王爺略微心生敬佩,但此刻聽見說試試,還是忍不住有些生氣。
「試試?你和本王開玩笑呢?他就剩下半條命了,你說拿來試試?」
恭芷七立刻磕頭伏在地上,恭敬但依然堅定。
「王爺息怒,這畢竟不是感冒發燒的小病,小的自然不能妄言保證一定能治好。試了還有機會,如果不是試,只怕......危在旦夕了。」
三王爺一拍扇子,怒斥道。
「你休要胡說八道,這病拖延半個多月了,怎麼到你這就危在旦夕了!」
「小的決不敢胡說八道,正因為拖延日久,蕭將軍的瘡毒日益嚴重。凡瘡病,有五善七惡,如今五善俱無,恍惚嗜卧,四肢浮腫,面青唇黯,自汗無時,七惡見四,必危!」
空氣又瞬間陷入更深的沈默。
聽完這一番話,三王爺的手微微有些顫抖。
「你起來。」
恭芷七起身,默默看著三王爺。
「說吧,怎麼試?」
「蕭將軍的瘡毒,先醫都以保守治療為主,試圖內消瘡毒,所開藥方皆是清熱解毒寒涼重劑,使毒陷愈深,現需外發拔毒,后以......」
恭芷七話還沒說完,一侍衛匆匆進來稟告。
「稟王爺!太醫到了!」
三王爺只遲疑了片刻,盯著恭芷七,以扇指向帘子。
「你先去那後面。」
「是。」
恭芷七站在簾后,也不知道這三王爺是何用意,讓自己躲在這帘子後面,難道是怕被太醫看見,覺得他請個江湖郎中,失了尊面?
如今倒像是自己躲在這偷聽。
「微臣參見三王爺,參見蕭將軍。」
「楚冬荏?太醫院那麼多老太醫,怎麼派的是你?」三王爺似乎有些生氣,「本王看你爹這太醫院院使是當膩了,給蕭將軍治病竟然派你這個剛入太醫院沒幾天的新人。」
「三王爺息怒,皇後娘娘待產,皇上龍體欠安,太醫院眾人每日忙碌奔波,微臣醫術雖未及父兄,也是熟讀醫術,定當竭盡所能為蕭將軍診治。」
恭芷七雙手抱在胸前,依靠著牆壁,微微點頭。
雖然不知道這位太醫醫術如何,這回復的不卑不亢,聽這溫柔沉穩聲音,這不緊不慢的性子到很適合做大夫。
「罷了罷了,回頭本王再找他算賬,那還等什麼,抓緊時間診治啊!」
「是。」
一番診察過後,看完了木盒子的藥方。
楚冬荏略微思索,回稟道。
「蕭將軍的瘡毒,日益深陷,恐生變數,危在旦夕.....」
三王爺先是一愣,轉而怒斥,「廢話少說,怎麼治?」
「微臣,不敢隱瞞,這病不好治......」
三王爺握緊手中扇子,神色有些複雜,「不好治又不是不能治,你直截了當說治法,休要廢話了!」
「是,是。」楚冬荏連連點頭。
「又試試?」三王爺疑惑,怎麼就沒個能肯定回答的,都說,試試。
楚冬荏眨了眨眼睛,似乎沒明白三王爺「又試試」話里的含義。一時不知道如何接話,乾脆直接解釋病情。
「王爺的瘡毒,之前服用的都是清熱解毒重劑,先醫想要內消,內消無果,反而病危,如今看來,只有......」
「拔毒?」三王爺忍不住插話。
「正是!三王爺英明!」楚冬荏沒想到王爺也會懂醫術。
三王爺微微嘆息,輕聲嘀咕道,「看來是沒有其它辦法了。」
「只是......」楚冬荏欲言又止,突然乾脆利落的跪下請罪,「微臣斗膽願意一試,只是實不相瞞,這拔毒法微臣也只不過在醫書上見過,太醫院也未見過此等病例。」
「什麼?!」三王爺氣的揚起手中畫扇,抖了抖,真恨不得一扇子敲到楚冬荏頭上去,咬咬牙,忍住了衝動。
「來人,楚太醫長途跋涉,奔波勞累,帶去西廂房歇息。」
門外跑進來一侍衛。
「楚太醫,這邊請。」
楚冬荏看了眼病榻上的人,沒有再多說什麼,跟著侍衛出去了。
出門前,匆匆瞥了眼桌子旁的藥箱和幌子。
「你,出來吧。」
想必屋子裡也沒有藏著其他人了,恭芷七乖巧走出來。
三王爺直接挑重點詢問。
「這拔毒法,你之前可有試過?」
「回稟王爺,從前臨證見過兩次,親自試過一次。」
「喲~」三王爺對這個回答似乎很滿意,「沒想到一個江湖郎中比太醫還醫術高明。」
「王爺謬讚了,能進太醫院者,都是層層選拔醫術精湛的醫者,只不過太醫們經常都是給達官貴族看病,富人衣食無愁,飲食起居皆有人伺候,很少會長瘡毒。所以接觸此等病患甚少。」
「行了,不多說了,趕緊治病吧。」
「是。」
恭芷七從藥箱里取出紙筆,寫完所需物資,遞給三王爺。
三王爺看了眼第一個,驚訝道。
「新鮮竹子一根?」
「還望王爺差人速將這張紙上的東西準備齊全,我好早些開始診治。」
「行,本王暫且信你一回,治不好,你也不用出將軍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