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魔星
第331章魔星
咬空了?
野狗子很是疑惑地低頭一看,卻見方才那具穿黑甲的屍體不知被誰拽到了一旁,與另外一具黑甲屍疊放在了一處。
如此一來,距離它最近的屍體就變成了一個老婦人,而這老婦人竟然睜開了眼睛,正在朝著它微笑,那一口爛牙煞是顯眼。
「吼!」
野狗子雖然不會說話,但也是將要成氣候的妖物,見狀哪還不知道自己遭了愚弄和算計,當即發出一聲震天怒吼,作勢就要向著老婦人撲擊。
迎接它的是老婦人口中噴涌而出的殷紅火焰。
雙方本就近在咫尺,野狗子又是起勢欲撲,再想閃避時已經來不及,竟是被這火焰噴了個正著。
老婦人則是借著這個空當,猛地從地上躍起,同時伸手抓住頭髮使勁兒向上一提,登時就將自己的整張皮提溜了起來,顯露出內里一個眉眼周正的少年。
它此刻只覺經由口鼻吸入肺腑的氣息俱是灼熱無比,簡直要將自己里裡外外燙熟,頭臉上的油汗更是才一沁出就被烤乾。
黃小二同樣從地上蹦了起來,火急火燎地跑去另一具甲士屍身的腳邊,再次原樣施為。
它低下頭去,看著掌心散發著焦糊味兒的烙印文字,再次肯定了自己此前的評價:「這個魔星既兇殘又詭詐,心腸剖開來定是黑的!我可得小心在意,萬萬不能得罪了!」
按照《授秘歌》的理念,修行無有止境,則修士的私慾雜念也沒有窮盡之時,費盡心力想著除去,要麼徒勞無功、要麼得不償失,倒不如設法將之煉化為泉水,用來時時滋養修士自身。
「這些從南邊兒來的強人除了愛放火,還喜歡放箭?這還讓不讓黃老子活了?」
幾乎同時,黃小二從屍堆中暴起,身軀飛速膨脹,雙手更是變成了毛髮濃密、指甲尖利的巨爪。
就是這兩句話的功夫,野狗子身上再生異變。
話音才落,躺在它對面的甲士屍體已是倏然站起,然而也只是站起,再不能像先前那樣口出人言,眼中也沒有半分屬於生靈的光彩。
它反應過來,連忙向著少年匍匐在地:「校尉大老爺在上,黃小二願效死力!」
黃小二連忙轉頭,笑著解釋道:「好教齊老爺知曉,人死後陽氣盡絕、體屬純陰,若是驟然接觸到陽氣盛大的活人,則陰陽相吸,屍體便會隨人奔走。」
齊敬之聞言一滯,實在懶得再次糾正,想了想便摘下腰間金牌拋給對方:「你帶著此物前去,便不會有人為難你。」
根據《授秘歌》的注文所述,修士將凶狂暴躁的先天白虎、金行神意納入氣穴、存於心竅,好似猿猴跳躍、時刻不停,謂之後天心猿,謂之虎吼猿鳴。
同樣是以他的心燭丁火與異類的冤煞血氣相合,但婉兒那僅針對生靈貪念的銀煞血焰與野狗子的血色鳥羽明顯有著分別,所化生的血焰心猿也大不一樣。
它在極短的時間裡竟是先後錯失了草頭神和野狗子,雖然至今沒有恢復完整的靈智,依舊無法說出清晰完整的語句,但憑著斷斷續續的幾個字詞,也足夠表達出自己對少年暴殄天物的痛心疾首。
饒是齊敬之對血焰心猿的出現早有猜想,卻也萬萬想不到會是此等瘋狂可怖的亂象。
「故而生者若與死者對足,則生者陽氣便會貫注於死者足中,屍體即能起立,俗稱『走影』。」
這個身軀雄壯、爪牙猙獰的屍魅呆呆傻傻地站在原地,當真是一動都不敢動,只因方才有一道血焰幾乎是緊貼著它的頭皮掠過,瞬間就將它頭臉上的五色毛髮烘烤得蜷曲焦枯。
黃小二嚇得一縮脖子,連忙點頭哈腰地改口:「小的天生嘴笨,齊老爺莫要見怪!」
「嗯……應物自然,西山懸磬。虎吼猿鳴,水清河靜……」
「哇呀呀!野狗子,黃老子跟你拼……了……」
它頓了頓,伸手指著自己與甲士貼在一起的腳底板:「活人在躺卧的時候,陽氣多從足心湧泉穴出,如箭之離弦,勁透無礙。」
「我那些不成器的同族不是都逃了么,小的沒本事同時操縱六具屍體,也就只好用這個笨辦法了。」
眼見黃小二與那甲士的屍體腳心對腳心,躺成了一個「一」字,齊敬之不由好奇問道:「這是在做什麼?」
嗯,雖說距離唇紅齒白、眉清目秀尚有差距,但這少年的神情沉靜而莊重,眸光熠熠有神彩,皮膚透著黃玉般的溫潤光澤,一身裝束也是頗為華美,從頭到腳自有一種不俗氣韻流露。
黃小二心裡轉著這個念頭,身軀已經從地上彈起,也顧不得掌心的疼痛,抓起一具死囚屍身就往幾丈外的血焰里奮力一丟。
雙方都克製得有些不像話,安靜中透出難以言喻的詭異,以至於連身為屍魅的黃小二都被驚住了。
沒等它搞清楚眼前究竟是個什麼情形,野狗子忽然發出了一聲驚天慘嚎,身軀更是瞬間化成了一個殷紅而熾烈的火炬。
見狀,齊敬之訝然上前,伸手將金牌取回,眼見黃小二的掌心已經被烙印上了騶吾軍都督府等字樣,臉色不由古怪起來。
這些傢伙身軀上長得不是猴毛而是鳥羽,出現之後或是大口撕咬、瘋狂反噬,或是使勁兒往外探出身子,想要徹底掙脫出來,或是反其道而行,奮力往野狗子的體內鑽去。
聽見此問,黃小二臉上就露出了肉疼的神色:「小的自然不是活人,但這些年下來,倒也辛苦積攢蘊養了些許精純陽氣,用來溫養魂魄、助益修行。」
天地玄鑒的反應卻是截然相反。
若非這面伴生鏡靈此前剛剛在鄧紹身上吃了個痛快,心情其實頗為愉悅,此時怕是就要鬧騰起來了。
齊虎禪從真猷老和尚處習得了虎衣心咒,講究以智慧之火明心消業,見到這焚野燒山、滌盪妖氛之奇景,自然而然就生出了歡喜讚歎。
泉者,白水真人也。
因為先天上的剋制,少年贏得可謂輕鬆寫意。
「哎呦,真是對不住,我竟忘了這金牌還能當印章用。」
只見覆蓋在它左肩上的大片血羽在心燭丁火中徹底融化,竟是化成了一顆火焰凝成的猿猴頭顱。
再看野狗子,被少年的一口火焰噴中,竟好似失了魂,直接僵在了原地。
黃小二連忙以雙爪接住,誰知這面校尉金牌竟是猛地騰起奪目的金光。
「箇中原因,究竟是我的心燭丁火還不夠熾烈強盛,還是我的心火太盛、雜念太多,以至於後天心猿太過強大?」
眼見這傢伙很是賣力,齊敬之便趁著這個空當,仔細鑽研起了《授秘歌》,想要從中尋求真正降服心猿之法。
再想想方才那個除嗓音之外幾乎再無破綻的「皮婆子」,它頭臉上的油汗立時轉成了冷汗,當真是止也止不住。
「明明師尊所授的心燭丁火乃是用來修持道心、調和甲木和陽火的仙羽正法,真猷老和尚所贈的《授秘歌》能將先天白虎神意轉化為後天心猿,以金火二行補益心相,同樣也是極純正的道門修持之法。」
「只不過有了這些烙印文字,你帶不帶金牌都是一樣了。對了,你過去時將身上的毛髮收斂一下,盡量有個人樣,以免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射殺。」
眼前這些披著血羽的血焰心猿明顯能點燃更多東西,也更加狂躁跳脫。
頃刻間,這片深山就已經被血色焰光籠罩,至少有十餘道飛埃絕焰在心猿們的驅趕之下當空蔓延,飛快掠過山岩、樹巔,將目之所及的樹木和雜草盡數引燃,更肆無忌憚地追逐走獸、吞沒飛鳥。
黃小二連聲痛叫,卻又不敢擅自將手裡的金牌丟棄,一時間呲牙咧嘴、好不凄慘。
聽見「校尉大老爺」這等不倫不類的稱呼,少年當即哼了一聲:「什麼大老爺二老爺的,你這廝莫要渾叫!剛才皮婆子不是告訴你了么,本校尉名喚齊敬之!」
「只可惜是件女人衣裳,我肯定是不會穿的,留在手裡倒是可惜了……」
兇殘!太兇殘了!
雖說在黃小二這頭屍魅的感應之中,面前這個少年的確是個少年,自身體中散發的氣息極為清新活潑,沒有多少歲月雕琢過的痕迹,可是……實在是太兇殘了啊。
「怪不得叫做血屍神,你身上的羽毛果然是血煞所凝,這算是你這種妖物的獨門餐霞之法?」齊敬之緩緩開口。
至於全程旁觀的黃小二……
少年抬起頭,朝黃小二淺淺一笑:「咱們既然是做生意,自然都得投入本錢,畢竟有舍才有得嘛!」
唯獨以齊敬之為中心的數丈方圓沒有火焰肆虐,成了熊熊焰光之中的一塊凈土。
齊敬之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怪不得辦喪事的時候,嚴禁守靈伴屍之人與屍體對足而卧。」
再之後,便要設法做到心死神活,也就是磨去心猿的躁狂之性,將之煉化為一股清泉活水,漸漸臻至水清河靜之境。
「這個魔星不僅僅是兇殘,還陰險狡詐、詭計多端!若不是野狗子這個只知道吃的蠢貨擋災,此刻被燒死的怕就是我黃小二了!」
就在它心裡生出這個念頭的時候,耳邊忽然響起少年帶著肅殺之意的聲音:「黃小二,立刻將那些死囚的屍身都燒了,再將五具甲士屍身送歸羽林衛。伱不是想跟我做生意么?留在軍中等我回去便是!」
「可怎麼兩門功法結合在一起,竟就變得如此邪門?心燭丁火非但沒能徹底煉化後天心猿,反倒二者竟隱隱有相輔相成之勢,一旦遇上異類的冤煞血氣就愈演愈烈、化形作亂……」
作為禁水北岸這片地界上極少數愛動腦子的屍鬼異類之一,黃小二此時哪裡還猜不到面前這個魔星的身份?定是大齊鉤陳院騶吾軍的羽林校尉無疑了!
黃小二的狠話尚未撂完,語氣就陡然弱了下去,只因它眼前所見並非皮婆子與野狗子生死相搏,而是一個陌生少年在與野狗子默默對視的場面。
「我自己倒還罷了,只要始終做到誠心正意、敬天法祖,行事端方、俯仰無愧,別說心火和心猿,就是種種內外魔頭也不足為慮,反倒是野狗子這等不修心、只作孽的妖魔,遇上心燭丁火幾乎就是必死,往後可以拿來當成殺手鐧……」
聞聽此言,黃小二登時打了個激靈,旋即心中大喜過望:「天可憐見!黃老子的這條賤命算是保住了!」
「可你只是個寄身他人屍體的屍魅啊,難道此刻還算是活人?」
與此同時,它周身毛髮死命回縮,肢體也朝著人形轉變,不多時就變成了一個身材中等、眼神靈動的青年模樣。
等到將那些死囚屍體盡數投入火中焚化,它又坐在一具選鋒黑甲屍體的腳邊,將其鞋襪脫去,而後自己也躺倒在地,將彼此的腳底板緊緊貼在了一起。
齊敬之登時瞭然,讓眼前這個屍魅拿出精純陽氣來趕屍,怕不是跟割它的肉差不多。
念頭生滅間,齊敬之尚未琢磨清楚自己的修行道途,野狗子的身軀已是轟然炸開,徹底化成了漫空擴散的血紅烈焰,大大小小的血羽猿猴在其中歡呼跳躍。
他念頭一動,手掌中便多了一件大紅嫁衣:「哎呀!若非得你提醒,我險些就忘了,好像這東西就有蘊養魂靈之效,最得屍鬼異類喜愛!」
「哎?聽這個魔星的話音,似乎生意也有的做?」
他不動聲色地默默後退,以免遭了波及,心頭卻是震動不已。
當此之時,他右臂處的牛耳尖刀忽地微微震顫起來,表露出了明顯的愉悅之意,靈台之上更是乳虎歡騰、咆哮聲聲。
「這少年才一渡河就放了兩把火,先焚野、再燒山,接連弄死了草頭神和將要化成血屍神的野狗子,真真是個不世出的魔星!」
從虎吼猿鳴到水清河靜,從先天白虎、後天心猿到白水真人,其實便是五行生剋之中的金生水,亦即將百鍊鋼化為繞指柔。
如此則能變害為寶,甚至心猿越強、泉水越盛,修士得之、壽可齊天,實乃道家正宗的性命交修之法。
「疼疼疼!」
再看野狗子,竟是連慘叫都已經發不出來,只因它的喉嚨內外同樣有猴頭滋生。
或者換一個更準確的說法,那些血色鳥羽盡皆成了燈芯,成了薪柴,成了火焰的一部分。
緊接著,野狗子的右肩、脖頸、四肢、前胸、後背甚至就連肚臍眼都冒出了血焰心猿的頭顱,大大小小、密密麻麻,迅速布滿了它的全身。
原來只是這麼一愣神的功夫,野狗子身上的血色鳥羽已經被少年噴出的火焰盡數點燃。
這顆猴頭甫一出現就面顯猙獰、目露凶光,一口狠狠咬在了野狗子的左耳上。
「對了,還有皮婆子,只看方才被這魔星收起來的人皮,就知道皮婆子的下場如何了,還不如被我養起來產皮子呢……」
黃小二的一雙眼睛早就直了:「齊老爺此言極是!些許本錢我還是拿的出的!」
「水清河靜?」
「啊?射殺?」聽見少年毫無誠意的致歉、看似關心的叮囑,黃小二頗有些欲哭無淚。
讀至此處,齊敬之不由得想起了位於王都南郊的天齊淵。
那片煙波浩渺的大湖其實也是由泉水日積月累而成,若是修士心中能有那樣一口源源不竭的神泉,也確實能夠壽與天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