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職場江湖
林州市的秋天美得像油畫一樣，湛藍的天空上飄著幾朵白雲，微風中早已尋不見夏日的濕熱，卻透著一股爽利，恰似生活在這座城中的人們的性格。
午餐后的齊昊站在公司樓下的街心花園裡，仰望著藍天白雲，靜靜地感受著秋日暖陽的溫度，抬腕看看錶，距離下午上班還有40分鐘，齊昊慢步走回辦公室，還沒走到自己的座位，部門經理呂洪剛就面帶怒意地向他走來：「三店店長說海信電視55GH又賣斷貨了，你怎麼還沒給他補貨？」齊昊說：「我在銷售建議里寫得明明白白，廠家供貨是按照暢銷型號與平銷型號1:3的比例來的，銷售的時候理應按照近似於這個比例來，三店平均每個月的海信55GH都佔到他整體銷售的一半以上，而他的銷售總額還是排在9家店面的倒數第二，這顯然是他銷售能力不行。上次例會後我已經和他溝通過了，請他把自己的銷售重點多放在平銷型號上。」
呂洪剛說：「他的銷售能力提升需要時間，當務之急是幫助他把銷售總額穩定住，縮小和優質店面的差距。」
齊昊說：「我是按照品類整體操作策略給出的銷售建議，以確保各個店面產品結構的公平，能否穩定住銷售總額，那是他於店長自己的事，呂經理如果認為我這樣安排不合理，可以考慮調整我的工作崗位。」
呂洪剛陰沉著臉說：「我命令你，現在立刻馬上給三店補貨5台海信55GH。」
齊昊臉上波瀾不驚：「我說過了，如果你認為我這樣安排不合理，可以考慮調整我的工作崗位。」說著走回自己的座位，給椅子套上頸枕，戴上耳機，開始每天中午的小憩。
呂洪剛鐵青著臉，狠狠地瞪了齊昊幾分鐘，然後走回自己的辦公室，重重地關上門。
晚上5點半，事業部的同事陸陸續續地打卡下班，只有呂洪剛的辦公室還亮著燈。齊昊剛下到一樓，張陽從後面快步追上來，輕輕拍拍他的肩膀：「齊昊，坐我車吧，咱倆一起走。」
齊昊轉過頭，看向張陽，微笑著說：「咱倆好像不順路吧？」
張陽也笑笑：「今天請我女朋友去萬達廣場吃飯、看電影，送你回家正好順路。」
齊昊臉上浮現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那謝謝啦，恭敬不如從命。」
倆人坐上張陽的途觀，張陽一邊系安全帶一邊隨意地問齊昊：「今天你那麼和呂洪剛說話，不怕他回頭給你使絆？」
齊昊一臉輕鬆：「我那麼和他說話沒什麼不合理吧？全都是文明用語，聲音也沒超過45分貝。」
張陽一邊發動車，一邊哈哈地笑起來：「畢竟他是咱們的部門經理，總要考慮面子問題嘛。」
齊昊說：「嘿，面子從來都是自己掙的，不能想當然地指望著別人給。」
張陽說：「呂洪剛工作水平和能力沒的說，就是遇到個人利益攸關的事，做的有點兒太明顯了。他以為咱們部門沒人知道於店長和他有親戚關係。」
齊昊說：「咱們部門除了那幾個實習生來的時間短，哪個人不是在集團工作三年以上的，誰還在人力資源部沒個熟人呢？」
張陽說：「呂洪剛的工作業績都是靠著比別人多加班拼出來的，他怎麼不提點提點他家那於店長，聽三店的人說，姓於的上班時間經常抱著手機看股票。」
齊昊笑了笑：「和女朋友處了1年多了吧，啥時候吃你的喜糖啊？」
張陽騰出一隻手撓撓頭，
臉上勉強浮起一絲笑容：「都說女人是所學校，我這位女朋友可能是個985高校的博士點，考上本身就不容易，現在想畢業，更難啊。」
齊昊笑得頭抵在座椅靠背上：「平時我還真沒發現你用起比喻來能用得這麼形象。」
張陽說：「別光說我，你呢？哪次單位聚餐的時候也沒見你的女朋友打電話查崗，啥時候給大家介紹認識認識？」
齊昊說：「我是努力尋覓中，暫時還沒遇到合適的。」
第二天早晨一上班，營銷總監倪總的秘書小徐就來到齊昊的座位旁：「齊昊，倪總請你去他的辦公室。」在事業部同事或好奇或探詢的目光中，齊昊跟著小徐來到倪總的辦公室。
倪總在集團工作接近20年，親身經歷了集團從普通走向輝煌的全過程，他做事風格嚴謹紮實，對自己的下級卻平易近人，比他級別低的集團同事多數都評價他有風度。
齊昊走進門的時候，倪總正面色平靜地盯著電腦屏幕，似乎是在看文件，看到齊昊進來，倪總揚手指向自己對面的椅子：「坐，小齊。」
齊昊向倪總微一躬身：「謝謝倪總。」
倪總的聲音和往日一樣，平靜又溫和：「小齊啊，我聽說昨天你和你們呂經理有點兒不愉快？」
齊昊答道：「倪總，算不上不愉快，就是中午的時候對一項工作聊了幾句。」
倪總點點頭：「沒有不愉快就好，你們事業部最近兩年的工作開展得挺不錯，部門內部一定要搞好團結，努力再創佳績。」
齊昊說：「是，倪總，我一定牢記您的話，團結領導和同事，讓工作業績更上一層樓。」
倪總微微笑了笑：「好，沒有別的事了，你去忙吧。」
從倪總辦公室出來，齊昊從容地走回自己的座位，齊昊一直記得，小徐說去年晉陞主管的時候，呂洪剛擬定的晉陞名單上並沒有自己的名字，是倪總把自己的名字加了上去。
今年齊昊負責的品類業績很出色，不出意外的話年末統計全年業績的時候可以穩穩地排在事業部前兩名，一直被呂洪剛視為左膀右臂的任卓和杜一鳴都排在4~6名的第二梯隊，和張陽的業績差不多。
齊昊正拿著工作日誌和電腦上的數據進行測算，張陽苦著臉來到齊昊身邊，拿眼睛迅速掃一掃電腦屏幕和日誌，長嘆一聲：「我的數據要是和你的一樣好看，我也就不用為下午的經營分析會發愁了。」
齊昊抬頭看看他，會心一笑：「還是費用回收不及時？」
張陽拍了拍齊昊的肩膀：「你懂我。」
集團對於事業部的考核主要集中在營業收入及增長率、利潤總額及增長率等方面，其中張陽所負責的廚房及生活電器品類一直以來對部門業績的貢獻主要在於利潤較高，不過這也就意味著與供應商單獨協議約定的各種促銷費用需要及時回收到位。因為廚房及生活電器品類的品牌數比其他品類要多，所以佔據張陽工作大部分時間的是和供應商的面談或者電話溝通。
齊昊側身握了握張陽的手：「抓緊時間開啟你的電話會議吧，電話一響、黃金萬兩。」
張陽仰頭向天做了個哈哈大笑的口型，以自認為瀟洒的背影向會客區走去，同時在背後向齊昊揮揮手以示告辭。
下午的經營分析會準時在3點鐘結束，從大會議室回來的路上，張陽輕聲對齊昊說：「我挺佩服財務陶總的，不只是分析數據指標和時間進度無比清晰，就連控制會議時間都這麼精準，每次經營分析會無論咱們事業部有多少千變萬化的情況，他都能在短時間內切中要害、理出脈絡，以至於這個會都是準時結束，沒有延時的時候。」齊昊重重地點點頭：「我也服氣陶總，職場楷模啊，在他的領導下，財務部除了年末、半年末和季度末，基本沒有需要加班的時候。」
張陽問：「今天下班有安排沒？沒安排的話晚上一起吃個飯？」
齊昊說：「你今晚不用陪女朋友了？還是得抓緊博士論文啊！」
張陽笑了笑：「她今天去外地出差，我想著咱倆有段時間沒一起吃飯了。」
齊昊說：「好，今晚一起。」
晚上下班之後，張陽驅車直奔三環之外，齊昊望著車窗外漸漸稀疏的車流，語氣平靜地問：「這又是哪位供應商在新發現的飯店請過你了？」
張陽說：「嘿，你一會兒到了就知道了，這家飯店確實不錯。」
車很快拐進了一個獨立院落，停車場已經停了二三十輛車，只空餘三分之一左右，齊昊說：「這還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下了車，眼前是造型與裝飾都透著樸實的三層小樓，門廳正上方懸挂的招牌上端端正正的四個楷書大字「新月羊庄」。齊昊跟著張陽走進飯店的大門，張陽輕聲對迎賓員說了一句什麼，迎賓員隨即領著二人來到二樓靠近角落的一個小小的包房。齊昊在房間內舉目四顧，正中是一張能夠容納8人就餐的圓桌，圓桌正中是一台電磁爐，桌邊放著2把中式的座椅，其餘6把椅子已經貼牆而放，牆上掛著一幅傳統的水墨畫——遠山近水、人在船上。張陽輕輕扶了一下齊昊的胳膊：「坐吧，就咱們倆，今天美味酬知己，嘿嘿。」
兩人剛剛坐下，服務員輕輕敲門進屋，給兩人每人倒上一杯茶，張陽和齊昊剛剛閑聊了幾句，又敲門進來一位服務員，端著一口熱氣蒸騰的大鍋，輕輕放在桌中的電磁爐上，然後調好電磁爐的檔位，側身站在一旁。齊昊看向鍋中，羊肉雪白，在鍋中湯汁的浸潤下顯得格外鮮美，張陽說：「這家店是前幾天李老闆請我來吃的，一會兒你嘗嘗，羊肉的味道正宗不正宗。」
幾分鐘后，鍋中湯汁漸漸沸騰，服務員調低電磁爐的檔位，用已經放好調料的湯碗給兩人各盛了一碗羊肉湯，張陽向齊昊示意：「嘗嘗。」齊昊用湯匙輕輕攪動幾下碗中的湯，讓熱氣向外散一散，然後盛起一匙，又吹了幾下，緩緩送入口中，只覺得鮮香之中透著肉桂、胡椒粉等調料的特殊香味，接著一股暖意直通脾胃，不由得向張陽挑了挑拇指：「地道。」
張陽對著齊昊點頭微笑：「上次我嘗過之後就覺得你肯定能喜歡，來，再嘗一塊兒羊肉。」他用鍋邊公用的長柄湯匙盛起一塊肥腴的羊肉送入齊昊的碗中。齊昊用筷子將羊肉飽蘸湯碗中的湯汁和調料，然後開始品嘗，這次仍舊是帶著一臉滿足對著張陽連挑拇指。
張陽說：「喜歡就多吃點兒。」
此時服務員端著大托盤來上菜，分別是20支烤得金黃油亮的羊肉串、燒黃花魚、白菜炒木耳。等服務員擺好菜，張陽說：「謝謝，幫我們把門帶上就行。」
兩人趁熱把幾道菜品嘗了一遍，齊昊對這家飯店讚不絕口，對張陽說:「最難得的是吃過羊肉之後再吃黃花魚，更凸顯出了魚的鮮味，怪不得這個『鮮』字一半是羊，另一半是魚呢。」
張陽說：「要不怎麼說咱們中華文化源遠流長、博大精深呢，無論是思想理念，還是器物美食，都是如此。」
齊昊說：「是啊是啊，張主管，我以湯代酒，敬你一碗，謝謝你請我來這麼好的飯店。」
和齊昊一起幹了這碗羊湯之後，張陽說：「好東西嘛，就是要和好朋友一起分享。」接著話鋒一轉，略微壓低聲音對齊昊說：「聽說沒？外埠的石店長出事了。」
齊昊面色一緊：「他？怎麼了？」
張陽說：「應該是職務侵佔。是財務部一個和我來往比較多的同事告訴我的，應該已經調查結束了，並且證據確鑿，否則他也不敢告訴我。」
齊昊腦海中浮現出石店長那有點兒玩世不恭的形象，問：「職務侵佔？具體是什麼情況？」
張陽說：「應該是財務部做利潤分析的時候發現他的門店商品折扣率是全省門店中最高的，進而發現折扣率低於7折的特價機數量比較大，然後就派了幾個人去他那兒調查，結果發現距離我司店面1公里以外有一家私營電器行生意挺不錯，接著就查出來這家電器行的法人代表是石店長的表弟。這石店長是通過特價機的方式給他表弟的店面源源不斷地供貨呢。你說財務的人也夠神通廣大的，在這麼偏遠的地區都有人脈能查得出他倆的親戚關係。」
齊昊說：「應了那句話——『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聽說陶總經常派財務人員去著名的會計師事務所以及在全國範圍內開展業務的大公司交流學習，想必是取回來真經了。」
張陽點點頭：「就是沒想到石店長膽子這麼大，前幾年他在咱們總部工作的時候，只是發覺他願意說俏皮話，工作還算踏實啊。」
齊昊說：「可能去外埠當店長，大權獨攬，以為集團鞭長莫及了吧。」
張陽給自己的碗里添了塊羊肉：「咱們集團的薪酬福利還不錯，搞不懂他為啥走上這條路。」
齊昊想了想：「人心不足蛇吞象，他身邊可能是有人依靠違法或者投機獲利，他受到了影響。」
張陽說：「齊昊，咱倆同事這麼長時間，我覺得你有潛力，工作紮實穩重，可能用不了兩年就能坐上部門經理的位置，在咱們集團大有前途啊。」
齊昊說：「你過獎了，我只是想把手頭現有的工作做好而已，以後的事兒誰知道呢。」
張陽說：「能把每天、每個月的現有工作都做好就是高手了，我在細節管理上就沒有你處置精當。」
齊昊說：「別謙虛，你那麼多供應商，品類內的互相競爭每個月都如火如荼，我要是坐在你的位置上，處理起人際關係來絕對沒法像你那麼遊刃有餘。」
張陽哈哈大笑：「能得到你這麼高的評價可真是值得紀念啊，來，干碗湯！」
喝下這碗羊湯，張陽接著說：「其實和這個品類的供應商們接觸得久了，有時還真挺羨慕他們的生意，沒準兒哪天我的市場經驗和人脈積攢夠了，也辭職做一個他們那樣的小老闆。」
齊昊給張陽盛上一碗湯，遞到張陽手中，說：「那以後可得請張老闆多多關照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