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惠子
趙楠看著惠子,她約摸二十歲左右,墨發側披如瀑,還別了一朵小黃花,素顏清雅面龐淡然。身披翠水薄煙紗,散花水霧百褶裙,腰若約素,肌若凝脂,氣若幽蘭。頸中掛著一串明珠,臉色白嫩無比,似乎要滴出水來。
她衣衫飄動,身法輕盈,碎步向前,趙楠隨其到了書房。
低案上擺著筆墨紙硯,旁邊有兩個畫缸,裡面盛滿了畫作。
柳村充當起書房主人的角色,並殷勤為趙楠奉上一盞茶,生怕惠子給他臉色看。
正門牆上懸挂著四幅畫:分別對應春、夏、秋、冬之景,卻均無題跋,且留著飛白。
惠子偏身施禮:「公子,春夏秋冬四季分明,各具特色,我一直想用最簡單的一句話概括描繪出來,卻總是不能令自己滿意,還請不吝賜教。」
用她自己曾經說過的話,去說服她,那是最無可挑剔的了。
趙楠不假思索,摘出《枕草子》里的一段話道:「春,曙為最;夏則夜;秋則黃昏;冬則晨。」
這段話是惠子思索多年,熟讀李白的詩,融會貫通后自然天成。
「妙啊!一年四季蘊含曙夜晨昏。春,曙為最。逐漸轉白的山頂,開始稍露光明,泛紫的細雲輕飄其上。秋則黃昏。夕日照耀,近映山際,尚有風聲蟲鳴。」惠子忙伏案疾書,把心得詳細記下來。
記罷,又問趙楠,「我的詩文散亂繁雜,約有三百篇,千頭萬緒,極難歸納分類。敢問公子,可有梳理之法?」
這個問題對趙楠來說,無疑是送分題,《枕草子》分十一卷,提綱羅列清楚,於是隨口道,「分為類聚、日記、隨想三大內容即可。」
解開縈繞心頭已久的困惑,惠子寫完,又從心裡默誦了幾遍,確保銘記在心后,把毛筆隨手一撂,唐紙揉成一團,使勁扔到身後老遠,大聲喊道:「從文十餘載,何曾想過,幾大難題在夢裡解決了,誠天不負我也!果然是夢裡什麼都有。」
遂甩開翠水煙紗的水袖,衣袖舞動,似有無數花瓣飄飄蕩蕩的凌空而下,飄搖曳曳,一瓣瓣,牽著一縷縷的沉香。
柳村一郎哪裡見過如此失儀的惠子,簡直是瘋瘋癲癲的,忙上前阻止,「惠子,大庭廣眾之下,投紙筆猶棄敝屣,手舞足蹈,有辱斯文,還請你收了身形,展示你往常知書達理的一面才是。」
「知書達理?所謂的知書達理,不就是讓我們女性忍辱負重,逆來順受,戴著面具做人嗎?我早就受夠了。」惠子知道,這是一場夢,夢醒了,還得裝乖巧扮嬌弱,三從四德,被男人踩在腳下,索性在夢中大鬧一場,出一口氣。
於是,她雙手掐腰,擺出一副罵街的架勢,怒斥柳村,「你假迷三道,對我極盡奉承,你以為我不清楚你的目的嗎?錯!我一清二楚。你爹那個老色鬼看上了我,找借口死乞白賴的把我從皇宮弄到幕府里來,你這個小雜碎也想從老娘身上揩油,你們父子卑鄙齷齪,卻要一個小女子裝哪門子文雅?我偏不活在你父子的影子里,我就是我,清原惠子。」
柳村一郎聞言,瞬間被轟得外焦里嫩,猶如雕像般矗立在那裡動彈不得,石化了。
惠子一言既出,語驚四座,全場鴉雀無聲。
說著,她舞步輕移,到了趙楠面前,「公子,我自有心儀之人,聽我詠詩一首,以期雅正。」
平素端莊淑雅的女子,骨子裡居然如此大膽潑辣,刁蠻任性,我行我素。
趙楠很欣賞惠子的做派,敢於撕下面具,莫叫天下人負我。
「好,本公子披星戴月,日夜奔波,因苦於生計,早已忘了吟詩作對之事。今天,惠子小姐既然有雅興,我不妨也和詩一首,送我心儀之人!」
「那就無須客套了!」惠子停下舞步,嬌喘幾下,勻了一口氣,方緩緩道:「秋風清,秋風明。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好一首《秋風詞》。」趙楠暗忖,這惠子還真是熟讀李杜文章,以傾訴閨怨情緣,一種不得已的離別。他想到自己何曾不是斷線的風箏,孤身飄零?
於是,他沉聲和道,「一曲悲歌送晚秋,風霜滿鬢立橋頭,人生過往雲煙散,野草凄凄掩荒丘,今朝我送君歸去,他年誰為我白頭。」
「愛,已死。」惠子本想再吟誦一首憶舊人的詩,卻鼻子一酸,淚珠止不住滾落下來,「今生今世,再也無人掛牽,終生孤老,太傷了!」她哽咽著咀嚼趙楠的詩,許久方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公子,別灰心,愛,會有的。」
趙楠一陣心酸,愛過才知道,心付給了西風,情墜入了長河,原來一場空。
憶往事,難禁淚水漣漣。
他仰天長嘆,沉聲吟誦:「人間忽晚,山河已秋,因你欲青絲白首,亦因你品愛恨情仇;喜亦悠悠,厭不能守,等風等雨等回眸,且聽風吟待寒秋,笑未盡時淚已流,此生真情再難有!」
「公子,到底發生了什麼?才會墜入感情的地獄,不能自拔?」惠子聞此詩言語間如泣如訴,聲聲悲音,字字血淚,滿篇無一字不是發自肺腑,無一字不是血淚凝成。忍不住發問。
「過去的,不提也罷。」趙楠正欲告訴惠子,她是倭國散文的鼻祖,將來會取得巨大的成就,名垂青史,彪炳千秋。
忽然傳來喊殺聲,震天動地。
一小斯匆匆跑過來,神色慌張,邊不斷回頭邊結結巴巴向柳村報告,「少主,御林軍包圍了幕府,與奉命趕來的武士團廝殺到了一起。將軍有令,命你在後院蟄伏,不得到前廳走動。」
「天皇與將軍打起來了?」惠子將信將疑,這到底是不是夢?喊殺聲,慘叫聲,如此逼真……難道,這是活生生的事實?那剛才,豈不是丟人丟大發了。
她不敢再往下想。
「來人,」柳村吩咐女官,「清少納言惡意中傷大將軍,禁足省罪。」
又指著趙楠等,吩咐下人道:「把這幾名囚犯與薩州來的武士關押在一起,嚴加看管,聽候發落。」
薩州來的武士,在柴房裡聞聽喊殺聲,武田哀嘆,「幕府都亂了,也許,是真的回不去了。」
山口心道,你個傻缺,不聽貴人言,吃虧在眼前,你幾次三番針對公子,這下身陷囹圄,終於消停了吧?
山口篤定,趙楠不會丟開他不管,於是他只管嘲笑武田不識抬舉。
吱呀一聲,門開了,趙楠等人被押送了進來。
山口急忙迎上去,「貴人,你可算是到了,我就知道,你不會丟下我不管的。」
最後被押送進來的人,是穆桂英。
見到趙楠,她稟道:「公子,我們的人馬,已分別在皇宮和幕府附近兩地集結完畢,隨時可以參加戰鬥。皇宮的人馬,由鳳仙妹妹指揮。我剛才翻牆而出,斥候就在後院的牆外待命。」
趙楠坐到山口遞過來的小矮凳上,擺擺手道,「穆統帥,咱們的人,是負責搬運金銀珠寶的,不屑於打打殺殺,只管看笑話便是。」
「得令!」穆桂英拱手。
「四周高牆,你能翻出去?」武田好笑,「死到臨頭了,都不忘吹牛說大話,還整一個漂亮女子裝統帥,統帥不會就領了你們三個小卒吧?哈哈哈。」說完還故意一陣大笑。
「高牆?」穆桂英打量著武田的身高反問,「你的頭,尚不及我的肩膀,難怪你覺得圍牆高聳不可逾越。本統帥伸手可探房梁,這屋樑可比圍牆高多了,春秋的一則寓言《坐井觀天》你可知曉?你就是那隻井底的蛤蟆。」
「久聞漢唐上國,人人皆飽學之士,頗為敬仰。」武田不以為然,冷聲道,「今日得見,原來北宋的大男人小娘子,只不過個個巧言善辯,吹吹牛而已。」
幕府外,雙方共投入近三萬人的主力大決戰。
天皇的近衛軍,御林軍全部投入戰鬥,幕府軍全力衝殺,一時血流成河,勝負難分。
柴房內。
「恩師,」寇準問,「這場鏖戰,哪一方會勝出?」
「沒有贏家。」趙楠分析道,「僅從雙方人馬來看,天皇在京城的衛隊人數會強於武士團,必定會全力一擊,奪得主動權。而幕府,在外地的武士團會陸續趕來增援,最終殺翻朝廷的軍隊。」
「那就是說,幕府的兵力遠遠強於天皇。」管家不明白了,「幕府必勝,怎會沒有贏家?」
趙楠笑而不答,看著穆桂英。
她明白,這是公子在測試她的判斷力。
「晉國公,」穆統帥拱手,「三國的曹孟德,執掌八十萬大軍,年幼的漢獻帝雖無一兵一卒,曹操始終未敢篡位,何也?就是怕得位不正,失去民心。逼民眾揭竿而起,討伐竊國賊,天下大亂。」
「今日幕府的藤原春,與三國的曹孟德,處境可以說是幾乎一模一樣。」趙楠頻頻點頭,接過話題,「同是手握絕對兵力,同是挾天子以令諸侯,也同樣投鼠忌器,不敢輕易言戰。所以,才會出現盜御劍那一幕,目的是慢慢使天皇陷入困境。若天皇一旦拿不出皇位傳承的象徵之物草薙劍,天下的老百姓會質疑他的合法性,屆時幕府將軍趁虛而入,篡位天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