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棄之體與天棄之人
初春的晨風輕輕地吹,陽光普照地未暖,官道積雪冰還在。
「棄哥哥,你不是不想答應我嗎,怎麼我一提錢,你就答應了呢?」
盧小玥的聲音像銀鈴一般動聽,張棄卻苦著臉,不想回答她這個問題。
五十兩銀子!這個小富婆!
作為「資深流浪者」,張棄偶爾也會采些草藥、收集些兔毛蛇皮之類的東西去換錢,對物價也有些關注。他知道,在東華城的集市裡,十個銅板就能買一斤米。
五十兩銀子,那便是五千枚銅錢,足可以買五百斤白生生的大米,夠一家三口吃半年!
他是真不想答應她的,可是誰讓她拿出這麼豐厚的誘惑呢?難道她不知道,有錢男子漢,沒錢漢子難?難道她不知道,俺流浪這將近十年裡,看到過的最多的錢,僅僅是一兩銀子?
當然,他不得不答應她,還有兩個原因,一是她力氣好大,一伸手就把他拎起來了,他雖然威武不能屈,但好像被一個小姑娘拿捏,也不是件丟臉的事情;第二就是她太可愛了,看著她那純真的雲母石般的雙眼,他實在想不出多少拒絕的話來。
當然,後面這兩個原因,就不足以說出來讓她知道了。
他只是呶呶嘴:「棄哥哥?被丟棄了的哥哥,也好,丟棄了還是哥哥嘛。」
蹄聲得得,前頭拐彎處有兩匹漆黑的駿馬慢慢走來,兩名城衛軍士兵騎在馬上。
張棄一下子想起早上城門洞邊那兩名士兵,連忙一縮脖子,恨不得把整個身子縮到大青騾身下去。
但那兩個士兵並沒有看他一眼,黑馬與騾車擦肩而過,張棄白白地駭出了一身冷汗。
盧小玥是閑不住的性子,張棄不說話,她也只沉默了半分鐘,就又咯咯笑道:「我覺得你跟我哥哥真的有點像呢。我哥哥叫盧楚,他也是,明明沒有多大本事,偏偏喜歡裝。你看看,你要是換一身衣裳,憑你這處亂不驚的氣度,恐怕別人都要把你當成富家子弟了吧?」
張棄再次苦笑。
光挨擠兌不還手,不是他的性格。他吞吞口水,決定反擊:「盧小姐……」
「別叫我盧小姐,太難聽了。我都叫你棄哥哥了,你就叫我玥妹妹吧!」
張棄又縮了縮脖子,這小丫頭也太自來熟了吧,剛見面不超過半個時辰,就這麼隨意了?
「在宗門裡,沒人拿我當朋友,爹爹管我,娘親管我,兩個師傅管我,哥哥也管我。」盧小玥幽幽地道,那聲音,直讓張棄鼻子酸澀,差點滴下淚來:「就連我那丫環萍兒,她也在管我。我一直都想,能不能有個哥哥,不管我,只陪我玩耍,當我的好朋友……」
張棄差一點就脫口而出:「我願意……」
好在他生生忍住了,而盧小玥也沒有再說下去,輕聲問道:「棄哥哥,你剛才想說什麼?」
「盧小姐……」
「叫你不要叫我小姐小姐的,叫我玥妹妹,或者小玥兒,爹娘和哥哥都這麼叫我的。」
「哦,盧小姐……」
「砰!」盧小玥再也忍不住了,一拳轟在張棄背上,把他從車轅上打落到青騾身上,抱著青騾的脖子哇哇叫喚。盧小玥不由撲哧一笑,伸手又把他拉回來:「都說了,不要叫我盧小姐!」
張棄摸摸額頭上的冷汗,忍不住吁了一口氣:「可是,你是少陽宗的人……」
「我都不嫌棄你天棄之人,你倒還嫌棄我來自少陽宗?」
看著她那似笑非笑的模樣,張棄終於將心一橫:「好吧,那以後我就叫你小玥兒!」
「玥妹妹」這個稱呼,有點太過旖旎,他覺得還是不大好。
「這還差不多!」盧小玥悻悻地拍拍手,又問道:「現在你該說,你想說什麼了吧?」
「哦,我就是想問問,你知道九樓山有多遠嗎,就想著去找九霄樓?」
「沒事,我部過,不就兩萬八千餘里路嘛!」
「不就兩萬八千餘里!」張棄又打了個哆嗦:「你知道要走多久才能到嗎?」
「沒事,我的青騾厲害得呢,通靈的,一天能走一千里,晚上還能走八百里!」
「大姐咧,不是這麼算的。它要不要休息、吃草、喝水?我們要不要睡覺、吃飯?說是能走一千里,一個白天能趕五百里路,就算是不得了的辛苦了,還想著晚上接著走?」
「不怕,我帶的盤纏多,足有好幾百兩白銀,一個月到不了,我們走一年、兩年嘛!」
「我的個大姐咧,幾百兩白銀能頂什麼事啊?出門在外,住客棧、吃飯、甚至連喝水都要錢,騾子還要精料,你就是再多幾百兩,也不夠你幾個月的花銷啊!」
「不怕,我有功夫,我是四品煉骨境武士,可強悍呢!剛才那個鬼里鬼氣的傢伙才三品,要不是你在我身邊拖累我,本小姐就根本不怕他好不好!」
「可是道路遠近,和你有多少功夫,有什麼關係?」
「是沒有關係,可是和你有關係。你要再啰啰嗦嗦,我就賞你一百記冰霜拳!」
張棄一口氣憋在胸口,再也說不出話來。好半天,終於憋出三個字:「那好吧……」
蹄聲輕快,樹影婆娑。兩個少年沉默了沒多久,盧小玥便又忍不住了:「棄哥哥,你真的……我只是好奇,好奇而已,你真的不能修鍊嗎?你自己試過沒有?」
「試過,沒試過!」張棄悶悶地道。關於他修鍊的事情,他從來不想給別人講,但似乎盧小玥是個例外。這小妮子雖然才認識了不到一個時辰,卻似乎是個好的傾聽者,純潔,可愛,他既不忍拒絕她的提問,更不想對她有什麼隱瞞。
「我曾經試過,像通行的修鍊基礎所說的那樣,用心尋找身體上的竅穴,可是沒找到,一個也沒找到。那時我就知道,恐怕我真的沒有神之血脈,沒有竅穴,沒辦法修鍊。」
盧小玥滿臉同情,喃喃道:「太好了,原來師傅並沒有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