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離心人
「都傻愣著幹嘛?鼓掌啊!」楊御成左右看了看正一副見鬼模樣盯著自己的觀眾。
啪…啪…啪…場中逐漸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接著越拍越盛,搞得台上跳舞的姑娘一時有些弄不清楚情況,傻愣愣地杵在原地。
「少爺…少爺…」兩個小廝打扮的精瘦男人扛著包袱火急火燎地穿過人群來到楊御成身邊,一邊喚著主家,一邊喘著粗氣。
「哦?來得正好。」楊御成重新抱起剛剛鼓掌時被自己甩落的小黑貓,伸手從家丁背著的包袱里掏出一個做工精良的絲綢袋子。
喀啦,那枚錢袋被他抬手一拋,在空中劃出一個完美的拋物線,正好落在姑娘腳邊。
聽著這讓人心動的金銀碰撞聲,就知道裡面包含的誠意可是夠足的。
「跳得不錯,賞你了。」楊御成對那姑娘咧嘴一笑,又貪婪地盯了人家好一會,方才揮手收起袖子趾高氣昂地喊道。
「少爺,那個…」家丁喘勻了一口氣,剛要彙報情況就被楊御成伸手打斷。
「還是讓他來說吧。」他臉上的笑意猶未褪去,拍了拍家丁汗津津的肩膀,指向他倆身後的人群之中。
人群正中站著一名金邊黑衣的少年人,長相與楊御成有幾分相似,卻沒有他那般俊俏,木然的神情將那看起來比楊御成小一些的少年的臉龐雕刻得有些冰冷。
當楊御成伸手指過去時,站在那少年身邊的觀眾才注意到有這麼個傢伙。
楊家的孩子都挺怪的,單說這四爺五爺,一個是走到哪哪都自覺給他讓道,一個跟透明人似的,在集市正中站一上午也未必有人能注意到。
「父親讓你回去。」楊五郎楊雪隱還有一個城中人都知曉的特徵,那就是說話聲音比蚊子扇翅還要小,若不將耳朵貼在他嘴邊,只怕他站在你面前半個小時你都不知道他是來幹嘛的。
「知道了。」就連站在楊雪隱旁邊的那幾個鎮民都只聽到了一陣含糊不清的嘟囔,楊御成卻很自然地點了點頭,向對方走去。
「叫那姑娘晚上來我房間…」楊御成越過五弟身邊時,俯下身子在他耳旁輕聲說了一聲。
楊雪隱斜眼瞥了他一下,又將目光轉向正站在戲台上捧著錢袋發愣的年輕女子。
滿盈城人都知道楊家老四風流成性,但作為府中最熟悉他的人,楊雪落自然清楚。
自己這四哥雖說沒事就去那些風月之所飲酒作樂,對城裡的漂亮姑娘也毫不吝嗇虎狼之詞,但他其實到現在連女子的手都未必牽過。
數載籌謀,只為今朝嗎?
楊家人其實都知道這表面弔兒郎當的老四其實並不簡單,卻無人知曉他到底想做什麼。
楊雪隱思考一番,向他點了點頭。
「嘿嘿…」楊御成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搓了搓手,回頭戀戀不捨地瞅了一眼那被他預定的姑娘,喚過那頭威風凜凜的白狼向楊府方向踏歌而去。
觀眾雖然沒聽清楚他倆說了什麼,但從那惡霸闊少的言行舉止中也能看出,他是在打那戲班子的姑娘的主意。
有人覺得她很可憐,也有人看著那枚沉甸甸的錢袋子,眼中發熱。
若是能把自己的女兒送進楊府,那這輩子可真就是吃喝不愁了…要不明天就叫自家女娃去學學火龍舞?沒想到那惡少喜歡這種風格…
商團駐留地離楊府只有三條街的距離,滿盈城中最核心的力量都聚集在這一片,倒也不怕沒人盯著再讓楊御成跑了。
不過這傢伙也明擺著沒想跑路,經過一家金色門匾的商鋪時還鑽進去討了杯茶,半個時辰的路程硬是讓他拖到天色悠悠轉暗方才到家。
「四少爺,老爺在正堂等您呢…」站在大院門口抻著脖子等得腦門直冒汗的老管家趕緊迎上,頗為焦急地拉起楊御成的手就要拽著他去正堂。
「哎哎哎,學爺,你先別急呀…」楊御成樂呵呵地掙開老管家的手腕:「按禮法孝道講,見父母時應該梳洗打扮整齊,你看我這出門逛了一天,汗都流了三袋,哪能就這麼進去了?這傳出去不是讓城中相親說閑話嘛?」
被稱作學爺的老管家讓他說得一腦門子冷汗,這不省心的小少爺身上哪有流汗的痕迹?倒是自己這老骨頭今天算是泡了水了。
「你的意思是…?」老管家抬頭問道。
楊御成理了理袖子,對他亮出一個十分燦爛的微笑:「我的意思是讓他繼續等著,小爺我累了,得先歇上幾個鐘頭。」
「這…」十分了解楊御成脾氣秉性的老管家倒也猜到他會這樣了,不過他也清楚這傢伙就是個混不吝,訓也不聽打也不記,只能好好哄著。
自己雖然一身修為本事,但總不能對四少爺動手用強吧?但老爺那邊臉都快氣紫了,天天被這對父子夾在中間,自己的脾氣都快給磨沒了。
「不必了,父親已經回屋休息了。」正當老管家無計可施一籌莫展之際,兩人身後的走廊內傳來一聲十分沉穩的男子喊話聲。
「二少爺。」老管家總算抓住了救星,趕忙回頭向楊府嫡子見禮。
「學爺,您也回去休息吧,今日商團託人送來了雨落州的上好茶餅,您若再不去品鑒一下,只怕都要被我那幾個叔叔伯伯搶光咯…」二少爺楊賜信淡然一笑,對老管家擺了擺手。
「哎呀,這我可得趕緊去看看…」得了台階的老管家連忙裝起糊塗,但還是忍不住擔憂地回頭瞧了一眼正站在大門口傻樂的楊御成。
然後楊御成朝他拋了個媚眼。
在心中嘆了口氣,老管家不再管這兩位性格古怪的少爺之間有什麼糾葛,慌慌忙忙向著府中庫房邁步走去。
畢竟是雨落州產的茶餅…
老管家離開,門口的守衛也自覺地裝起了雕塑,其他方才還在附近忙活的家丁也都能溜的溜,溜不掉的背過身子數起了樹葉。
楊賜信是個雅人,大夏天還穿著青白絲綢織成的長袍,揣著把上繪山水圖的摺扇,兩撇鬍子隨風飄蕩,當真是位翩翩公子。
三十上下年紀的他整比楊御成大出一輪,修為是風來州年輕一輩中冒尖的不說,還頗有文采。他那一手書畫一手琴藝兼具各家多長,有古賢遺風,任誰提起都要說一聲楊家後繼有人。
楊御成比其他簡直就是鳳凰與麻雀,此時這兩人就在院口站著對視,表情還是方才老管家離去時那副般淡然,他倆擱這搞定格畫面心思各異,倒是苦了旁邊一眾被迫當木頭人的家丁。
「進屋聊?」楊賜信拈起摺扇也不打開,十分自然地指向府內偏堂的方向。
楊御成的笑顏攀升至了表情控制的極限,他臉上一抽,吸了口氣,接著目光轉冷,又重新換上一副與之前截然不同的冷笑。
「也好。」楊賜信將摺扇收回腰間。
「你瞧,我只要這樣什麼話都不說就能免挨兩頓訓,這世間事是不是太簡單了?」楊御成盯著二哥悠悠說道。
「哦?」楊賜信感到有些意外,意味深長地看了一會這個之前都在裝傻充愣的弟弟,接著笑道:「我又怎會捨得訓你呢?」
「這幾個弟弟妹妹里我最看重的就是你,旁人道你裝瘋賣傻,我卻知你心向逍遙…」他淡淡地說著,臉上的表情也隨著語氣漸漸轉冷:「但是,不是所有事都可以靠裝傻來騙過的,對么?」
「是啊,戲再怎麼演,有些東西終究還是蓋不過去…」楊御成無奈地搖了搖頭,兩人打了一陣啞謎,氣氛又降至了冰點。
「恭喜二哥喜結良緣。」楊御成突然抬起頭來拱手向楊賜信祝賀起來。
「哦?你已經知道了?」楊賜信拈著鬍子,臉上又恢復了先前那番淡然的微笑。
「城中都傳開了,那三皇女可是京城有名的一枝花,父親為這事也已經奔走許久,我得到消息已經算慢的了…」楊御成走到二哥面前,伸手從懷裡掏出一個上繪金色暗紋的小盒子。
「我雖沒有二哥你這般才華橫溢,也沒三姐那探尋奇珍異寶的本事,不過我自認還算是比較會女人歡心,這東西就由您交給嫂嫂吧?」看著對方接過盒子,楊御成又呵呵樂了起來。
「哈哈…我的好弟弟,誰人再說你瘋癲,哥哥我第一個不同意,來,快要到飯點了,先隨我上桌吧,父親那邊我會幫你說說好話的。」楊賜信開心地攬過楊御成的肩膀大笑起來。
當真是好一副和和氣氣的團圓圖,一旁的楊府家丁們也鬆了一口氣,又忙起了手邊的活計。
勾肩搭背並肩前行的兩位少爺聊著那些權貴子弟間的趣聞,但無論是楊賜信那隻緊緊抓著對方肩膀的手,還是楊御成笑顏上從眼角中流露出來的陰暗,都讓這一副詩畫場景變得愈加陰冷。
二哥知我,我也敬重二哥,若是能一直這樣下去該多好?
但,有些事情終究是掩蓋不了的,對么?
楊御成談起先前自己走進店裡時老闆慌忙之下打翻茶杯的趣事,引得楊賜信哈哈大笑,兩人並排在夕陽的映照下走向府中餐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