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二章 遊子霧眸
「惜命,你後悔么?」
夜幕星河,微風吹拂,灰衣老僧眺望著不遠處的石紋平原。這裡曾經水草豐茂,不論何時總有走獸飛鳥暢意遨遊…但現在,戰爭車輪無情碾過,綠蔭不再,空留硝煙灰地。
到他這個境界的人已經不會再去思考什麼人性善人性惡了,沒準人類與生俱來的使命就是為了搞破壞呢?誰又說得准?
他僅僅只是痛心,美麗枯萎貧瘠,青春韶華凋散龍鍾老態。他能罩住一座花園,能罩住一座大州,能罩住整座天下…但他死後呢?
更別提自己便是這場破壞的始作俑者,而且…這片焦土會在幾個時辰之後變得更加慘不忍睹,能留下點落腳之處都算完美結局了。
黑與白,將在此決出贏家。
沒什麼特別的理由,間宮穹要東進,芙露琉要西征,倆人早晚都會碰上的。
而且這兩位天極雙星已經明爭暗鬥,甚至激烈交戰過許多次了…有些東西就是無法相容。
沒什麼理由。
「您指什麼?」陳惜命深吸一口混著些許硝煙氣味的夜月寒風,輕鬆開口問道。
「你問我…呵呵,你竟然問我「您指什麼」?你忘了自己是誰了?」間宮穹笑得滿面皺紋都隱約舒展了三分:「我以為,天下間最不該提問題的人就是你,聰明總是有代價的。」
「我依然是那個只會養馬的糙漢,卻已不再是那個只會養馬的糙漢了。」老天師陳惜命頗為感慨地聳了聳肩:
「我一直很困惑,直到現在也是,知道的越多便越困惑。所以…您指什麼?」
「一切。」間宮穹微笑說道。
「後悔,當然後悔了…一場仗搭上了我從小教到大的寶貝徒弟,搭上了無數信仰著正義與善良的青年俊傑,搭上了這個時代的希望。」陳惜命微微一嘆,抬手撓了撓脖子:
「皇室內部基調遂定,調轉槍頭修訂方針全力維穩。語家連著換了三代家主,又搞起了內部分裂,雨落州的改革已然泡湯在即。」
「北邊呢?哎…風來州蠻子們一直就是那個鬼樣子,不認賢能只認山大王。他都死了這麼多年了,布置早就亂了套了。」他翻了翻白眼,一改往日對外時的嚴肅形象誇張咧嘴道:
「至於咱們家?哈哈!搞砸了,敗得一塌糊塗貽笑千古。此役落幕之後我也不會再回去了,不是失望,是無顏面對…他離開時說得對,我確實是五傑中唯一的小人。」
「你不是小人,而且在將來的某一天,你一定會回去。」間宮穹笑了笑:
「我有種感覺,我會在那裡再遇到你。但那時我已不再是我…不,他已經在那裡了,在母親腹中不安分地蹬著小腳丫…那孩子確實不是我,他就是他,他是自由的。」
「您…」陳惜命垂眉望向面前老僧枯瘦灰袍之下搖曳漸熄的生命之火:「那倒也是好事。」
「未必。」間宮穹微微搖頭:「入世即苦。」
「您後悔么?」陳惜命突然問道。
「你為何會想要從我身上尋到答案?」間宮穹轉過頭來,渾濁不堪的深褐雙眸隱閃微光:「我既非完人,也非聖人,甚至不配為人師表…你又能從我身上得到什麼樣的啟示呢?」
「您這一生,從頭到尾,有做過哪怕一件只為自利的事情嗎?」陳惜命背手問道:「剝削他人獲取享受,煽動他人滿足野心,將只屬於自己的「正確」灌輸給他人以求意志延續。捫心自問,您有做過哪怕其中一件嗎?」
「……」間宮穹眼皮低垂,許久未答。
「那麼您就是聖人,就是完人。」陳惜命長嘆一聲:「我是個自私的人,於求道一途上永遠無法抵達彼岸的駑鈍學徒。而即使是這樣的我如今也靠著年齡與資歷混到了指導者的席位上,壓力來自責任,我必須做到完美。」
「我需要從您的話語中汲取智慧,以此塑造出最適合灌輸給下一代人的「正義」觀念,人與畜牲的區別在於是否受到教化。」他直直盯著間宮穹的側臉,用無比低沉的語氣鄭重說道:
「佛陀也許不是絕對正確的,但祂的核心卻是偏向於善的。如果我在以「教導」為名去扭曲更改下一代人的觀念時需要一副模版…那麼模版上的身影絕不會是我,也不會是楊守心。」
只有你,當仁不讓,無可推辭。
世間至善至強,菩提樹上盛開的菩提花,從海對面橫渡而來的溫柔覺者。
「你指什麼?」間宮穹垂頭問道。
「一切。」陳惜命答。
「後悔。」間宮穹淺淺點頭:「每一分,每一秒,每一步…我一直都在後悔。」
「如果您有機會改變過去…」陳惜命又問道:「您會出手么?還是任其自然而然?」
「當然,我當然會出手。」間宮穹苦笑一聲,轉過頭來無奈反問道:「你呢?」
「我也會。」陳惜命沉沉點頭。
兩人對視良久,苦澀盡在不言中。
「關於你剛才說的…我確實做過應該被稱為自私自利的事。」間宮穹緩緩抬頭望向星空:「我沒有殺祂,而是抹去了祂的名字。我以為只要祂失去了關於自己的記憶,我也會隨之受到影響…但結果卻不盡人意,我依然是我。」
「您對自己的命運有所不滿么?」
「不,回首望去,我已經遠遠超過自己在起步時的想象了,只是…」間宮穹搖了搖頭:
「惜命,你有沒有想過?我們打從降生起就被賦予了不可動搖的身份。我們是父母的孩子,孩子的父母,老師的學生,學生的老師…這些因果都是無法消去的。」
「確實很強硬,就像想活命便一定得好好吃飯一樣。」陳惜命點頭應道:
「不過我認為這也是無可奈何,不,是理所應當的事情。我們是寄身在秩序世界下的生靈,混沌於我等來說只有痛苦。」
「是,理所應當,確實如此。」間宮穹伸手指向最耀眼的北極星:
「如同星辰排布,我們都是劇中的演繹者,在降生前便已被定好黑白的渾噩棋子。誰是毀滅者誰是拯救者,誰牽動著世界的壯闊和弦,誰無關緊要…一切都是註定的。」
「所幸知曉真相的只有我們幾個,更幸運的是,我們都不是長生不老的妖怪。」陳惜命挑了挑眉毛:「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它去吧。」
「如果我們能做自己呢?既非至善的白,也不是至惡的黑,更不是中庸的灰。路的盡頭不再是單調的二元明暗,而是我們選擇的結果…」間宮穹疲憊垂頭輕聲說道:
「我看到過希望,很渺茫,也很難形容…但那確實是一種可能性。星空如此璀璨,我們卻只分黑線與白幕,你不覺得這太不公平了嗎?」
「反抗對您來說真的有那麼重要嗎?」陳惜命苦澀皺眉:「我們生與此,長於此,誰又知道外面的世界會不會只是一座更大的囚籠呢?如果我們將所有世界連環相套,到頭來卻發現它只是一場循環不止的闖關遊戲呢?」
「……」間宮穹靜默不答。
「對我來說最重要的就是眼前的生命,以及我等意志的延續。」陳惜命望向星爍西南:
「如果您說的是那個人,如果他真是這個時代的人…那麼他應該已經快要出世了,而且就在距離我們不到百里開外的地方。」
「不過他的母親已經死了,鴻英她才剛剛懷孕不到半年,腹中的胎兒連內臟都還沒長齊。如果那「孩子」能在這種條件下成功生長降世,那麼他便絕對不該被稱為引導者。」
「……」間宮穹無言頓首。
「已死之物不可回返,若他能如期出世…那便意味著他不是人類,甚至連生物都算不上。」陳惜命轉過頭來沉聲說道:
「人類絕不能被人類之外的事物引領,從古至今有過太多令人絕望的例子了。他就是在您心中纏繞不休的魔,他就是毀滅之子…我曾試著相信過美好的可能,但…太難了。」
「那算是自私么?」聽完陳惜命的話語,間宮穹沉默許久方才出聲問道。
「您削去了有關祂名諱的記憶,所以祂現在可以成為任何祂想成為的東西了…您拯救了一個即將崩裂的靈魂。」陳惜命背起雙手搖了搖頭:
「我認為不算,您只是想通過實驗尋出一條通往理想的路。任何形式的私慾一旦龐大到足以裹挾民意,那麼它就不再是私慾了。」
間宮穹點了點頭。
唰啦,灰袍起身,不染塵埃。兩位世間志強者身後矗立連天烽火,百里連營兵甲映月…而他們的敵手只有一人。
那女子不知何時悄然立在了石紋平原的正中心處,黑群如蓮,青眸如冰。從遠看瞧不清她的面貌與年齡大小,不過光看那氣勢,一路鏖戰而來的百鍊精兵們大概就能感覺出來了…
不好惹,很不好惹。
「抱歉,惜命。」臨行前,老和尚間宮穹轉過頭來釋然嘆道:「我沒能達成你們的期望。」
「該道歉的人是我。」陳惜命搖頭道。
「不,真的很抱歉…我從一開始就沒想過什麼天下大義,我之所以會接受你的邀請也只是因為那張畫像。」間宮穹攤手笑道:
「我只是想再看看那張臉,看看回憶中的那個人再次鮮活起來的樣子,僅此而已。」
「呵,最後體感如何?」陳惜命並沒感到有多意外,他又不是傻子,堂堂桑原國師哪是一封隨筆信就能誆來的?一聽說人家真的接下邀請不遠萬里跑過來時,最震驚的就是他本人。
「不像,長相其實也沒有那麼像。」間宮穹搖了搖頭:「守心也是個很有趣的人,卻不是很戳我的興趣點。不過…能與你們相識是我的榮耀,這是我這一生中唯一沒有感到絲毫後悔的事。」
「我也是。」陳惜命深深點頭。
臨別時刻,兩人並沒有提起什麼百年江湖回憶錄,也沒討論什麼天下戰略的重大方針。就像兩位機鋒入骨的老先生,一邊聊著看似高深的世俗家常,一邊十分簡單地道完了離別。
間宮穹對陳惜命,對五傑的情感和看法其實都相當簡潔明確,而五傑對他則是懷抱著十二萬分的複雜情緒。
也不好怪他們小肚雞腸,畢竟掛著五傑名頭的幾個小毛賊都不是實際意義上的天下第一…征戰一生,結果到頭來真給混成偶像團隊了?這擱誰心裡估計都泛不起什麼好滋味。
菩提教主走了,接下來的第一該是誰了?想都不用想,自然是藍莓山的劍神。
劍神離世之後呢?又會是誰呢?
黑與白的巔峰死斗為持續十數年,波及五州全境,自雷行建國戰爭以來軍民死傷最為慘烈的星爍之戰劃上了句點。
帶領須藍會與復國會,象徵著雨落星爍兩方魔教最強武力的黑蓮夫人戰死當場,同日,菩提教主間宮穹壽終正寢。
晴歷28年虛想英雄初現崢嶸以始,百年風雨終落幕。存活下來的七位雙源尊者在心灰意冷的扯皮末尾,無可奈何地達成了休戰協定。
一個時代結束了。
有兩件事,是抻著脖子抬頭仰望的芸芸眾生沒能注意到的。
第一,間宮穹圓寂當夜,雲響大雪紛起。觀天世家的家主夫人受了急風寒侵,尚在腹中的第六子輕飄飄地沒了動靜…但不久之後他便又活泛起來了,想來老天爺也不會去為難一個胎兒。
第二,黑白決戰時的透天光輝映射到了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同時也照亮了星爍戰場西南角不遠處的一座烽煙廢墟。
那裡躺著很多再也不會醒來的人,其中一位是楊家尚未過門的三太太,還有自幼時起便伴她遊盪江湖親密互助的黑貓白狼。
它們也不會再次睜開清澈雙眼了,直到最後一刻,它們都牢牢守在素鴻英身邊。小小的腦袋無比溫柔地貼在她早已顯懷的肚子上,獸性與人性的界線早已模糊不清。
光輝灑下,死嬰微顫。
距離那時的插芊大師兄放棄收尾血戰時的激烈前線,日夜兼程奔來將其挖出還有好長一段時間…這都是后話了。
黑與白在終末時刻相融一處,而這對亘古以來便鮮明對立的色彩又孕育出了什麼?
早已預感到壽命將盡,卻在輝煌生命的倒計時間加入了這場註定會使他身敗名裂的戰爭,一舉廢盡畢生努力的間宮穹又在想著什麼?
大戰之前必進回憶,但桑原妖僧可不是那種需要靠這玩意來烘托格調的俗人。他是世間至強之人,絕對的善,時代的標杆…他不需要思考任何問題,他隨手揮出一拳便是真理。
他邊走,邊考慮著新近聽到的話語。
他這一生…做過任何一件出於私利而延伸出的感性行為么?他這一生,有犯下過任何能被人舉著放大鏡挑剔出來的小錯誤么?
沒有。
按理說,這樣的人確實就是聖人了。
可聖人又怎麼會迷茫,怎麼會後悔呢?
捫心自問,他從未真正關心過任何人和事。一切都彷彿是興趣使然,生平故事的字裡行間又無處不在透露著濃濃的宿命因果。
他該如何定論自己?若是將自己的旅程寫成一本傳記,他又該如何為其命名?
哎,罷了,不必再想了。
從起始到終結,勝也好敗也好,他一直都是那個隨手摘下純白花朵的小和尚。
故事就交給後人繼續書寫吧。
他們一定能找到最完美的標題…
呵呵,不完美也無所謂。
順口就行。
白花飛過,化作飄雪,沾染紅暈。
赤目上人拔出了兩把劍,一把是正好碎成七支刀形狀的琉璃菩提,一把是深埋在逢明縣地下的最後一棵敵龍母菌。
陳惜命身後飄懸著繁多堪比星辰之數的各色符籙,鋪天蓋地綿延萬里。在他周圍矗立著一排排威武雄壯的金甲符兵,最小的也有五丈高,若不是雲響州平原多大河少,只怕一座逢明縣的空地都不夠他擺出這堆高級玩具的。
至於陣,自然是天地陣。
天師陳惜命,文道全才,武道至尊。他娘給他取出這個名字的本意是讓他自己惜命,不要血氣上涌胡亂出頭成了人家的刀下鬼…
結果到頭來他惜了天下人的命,這也許便是冥冥之中自有因果吧。
符與陣,還有他本人,這些都不是用來阻截赤目上人的手段。養馬的小棒槌也好,叱吒江湖的雲麒麟也罷,近九十載的漫長人生中,他陳惜命的字典里從來就沒有過「防守」二字。」
玩弄文字的陰險傢伙其實遠比武人要激進得多,更別提他的老本行就是「鐵拳無雙」了…此時此刻,面對無上神祇,他只在考慮一件事。
雙源無法接觸雙源,這是規則,但雙源之間可以通過外物互相影響。毀滅赤目上人的身軀並不是什麼難事,至少要比抑制住自家前親傳弟子的叛逆性子要容易得多。
但物理毀滅永遠只是最下乘的妥協之策。
間宮穹抹去了祂的名字,故此祂便藉由集束的記憶將自身塑造成了人們理想中的姿態。而堂堂雷行天師…他可不是什麼多講究尊重他人自由的溫柔良善之輩。
他要做的,是將赤目上人煉化扭轉為自己需要的形態。你當然可以是神,但必須是由我來決定你所思所想與終極嚮往的神。
神…渺小,軟弱,渾噩無能。
跪拜人類,才是你們唯一的可選項。
西南,無想瀚海,龍脈激昂。
韓霜程距離先前所在的固定位置已經移動了將近三米,儘管她的速度很慢,拿著的姿勢也不太好看…但她確實在動。
半寸,一寸,兩寸。
目圓睜,掌緊捏,紫電青雷,青雷紫電。
蒙世國還是沒能挪動半點,半毫米的身位都沒能拉開…這種眼睜睜地看著殺神緩緩行來,自己卻無能為力的感覺可真是有夠刺激的。
其實都用不著寒霜程親自動手,只要空間靜滯一解,雙源尊者之下,雲響州最強的男人,護法明王的壯闊人生便會如期落幕了。
他自知必死,也沒有半分求生的念頭。
所以,他不怕…好吧,眼前的場面還是讓他有點發慌的,純粹是視覺衝擊所致,跟勇氣啊心胸之類的抽象玩意沒有半點關係。
陳露凝不可能看不出來,她根本就沒必要這般拼盡死力與整座世界作對。
儘管動彈不得,眼珠子都轉不了一下,但蒙世國隱約還是能感覺出來的。
這三米走完,整片雲響西南的固定空間都被寒霜程給硬生生壓成了折彎的勺子。
這得是多麼恐怖的力量,多麼恐怖的意志啊…為什麼呢?我僅僅只是你璀璨人生中的匆匆過客,不值一提的街邊野狗…
為什麼,即使即使整片天下阻攔於前,你卻依舊想要親手終結我的罪與惡呢?
為什麼,你要拯救我的靈魂?
這件事情,有那麼重要嗎?
天海五傑,我永遠參不透的怪人…
若說昔日摯友都是在力扛天地,那麼楊守心這邊純粹就是老頭子逛幼兒園了。
一掌,就一掌,方圓千里燈火盡熄,所有前來反抗的少年英豪全都軟趴趴地躺到了地上,無一例外…是真的一個例外都沒有。
你還別說,儘管遠超腦力極限的逆向運算把趙撫蘭搞得七竅噴血,但楊守心五秒后的落點還真讓他給算出來了。
就在四丈二尺餘三寸外的三點鐘方向,就在徐尚繩左腳尖前一尺五寸處的枯枝跟前…
啪嗒,楊守心飄然落地。
沒在那,當然了,還有時間。
老頭看著趴坐在地,臉上驚得世界觀都隱約現出裂痕的趙撫蘭,眨了眨眼趕忙快挪幾步停在了對方計算出的預計落點的正中心。
楊守心燦爛一笑,趙撫蘭悲憤吐血。
「我們那個時代有句老話,叫看的人最盲目,想的人最糊塗。」滿盈尊王聳肩一笑:「知道你師父為啥打不過我么?就是因為他打著打著閑得沒事老愛算我…」
無人應答,唯有冬風凜冽。除了趙撫蘭這個自爆步兵之外其他人都沒有受到任何傷害,但大家都不想說話了。
打打不過,說也說不過人家。
您行行好,給個痛快吧。
「嗯~哼,按照約定,你們打贏你們回家。但看這個樣子…還有誰想站起來拼個命的么?」楊守心微笑掃過一張張混合著不屈與絕望之類種種複雜表情的青澀面孔:
「剛才那一下我大概使了三成力吧?比劈柴生火時差了半成,但你們已經做得很好了,我還是誇誇大家吧。噗嗤…你們這樣的上了戰場估計連一炷香的功夫都活不過,趁早該上學的上學,該學手藝的學手藝,別再學人家闖江湖了!」
大夥這個氣呀。
按理說敗給雙源尊者也不是什麼丟人事,反而光是能與他交手不死就夠人吹上一輩子了…但就是氣呀,真他奶奶的氣呀!
「我這個人習慣以理服人,理在何處?大家既然都躺下了,那麼理自然就在站著的人手中…老老實實留在這裡吧。」他輕輕眯起雙眼,嘴角依舊帶著那溫和慈祥的明朗笑意:
「這邊的條件又不差,何必非要反抗呢?所謂真實與未來真的就那麼重要麼?只憑你們這車娃娃菜是阻止不了天逝的…我以名譽擔保。」
依舊無人回話,不過諸如雪隱這樣的叛逆青年已經開始積蓄力量準備二度暴起了。
「先等等,唱白臉的來了。」抬手止住幾位已經雙手撐地準備撅腚起身的少年英傑,楊守心轉頭望向登上小路:「我沒想到會來替他們說情的竟然是你,血脈啊,真夠複雜的…」
「呵,按您教給我的人情世故,大人訓小孩的時候總得有個出來打圓場的老好人,要不然戲就沒法收場了。」來人爽朗一笑:
「父親,放他們回去吧…您與諸位先賢奮鬥一生,不就是為了給孩子們創造一個能夠勇敢做出無悔選擇的世界么?」
聞聲見影,雪隱雙肩一顫。
來人是…楊登明。
江北楊家的…
我的…
「爹…」指尖深深嵌入身下泥土,雪隱嘴唇顫抖許久,眼帘中有朦朧霧氣悄然升起。
自隨楊御成出逃滿盈,毅然踏上江湖血雨的第一步起,他便以為自己永遠都不會哭了。
他可以發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