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焰叢生
「你的手段還是有些孩子氣,不過倒也像是你會幹出來的事,畢竟人不可能一下成長得那麼快。」楊賜信端起酒杯向兩人致敬。
在他跟前的桌上,正擺著先前楊御成送給他的那枚印有金色紋路的小盒子,此時盒蓋已經打開,露出了其中綴著鋒利尖刺的戒指。
「絕沼蜂針,一滴毒液就能弄死二十來號人,如果這都算孩子氣的話那我也沒話說了。」楊御成嬉笑著回了楊賜信一句。
「我是說你意氣用事,三皇女只不過是被捲入你我之間的爭鬥,何必把事情搞得這麼絕呢?」楊賜信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對弟弟說道。
「那女人不簡單,赦弧令沒準都跟她逃不脫干係,也許你我反而是被她操縱了。」楊御成扒拉了兩口飯,含糊不清地接著說道:「要是讓她接著這麼玩下去,天下會亂,會大亂。」
「嘴裡有東西的時候不要說話。」楊賜信用筷子點了點楊御成教訓道。
楊御成一縮腦袋,委屈吧啦地急忙嚼了幾口又咽下之後才繼續說道:
「她的目的未必只是收編正邪兩道勢力,也不一定就像咱們這種俗人一樣只盯著那主子的位置,我有預感,她是會幹大事的人,而干大事,就要死很多人…」
「我也知道…不過你是否想過這就是天命呢?死人就任他死吧,就算再大的家業再強的修者也沒辦法救下每一個苦難人對不對?」楊賜信用餐巾擦了擦嘴,將食器推向一旁:
「既然世事即將變遷,你我又無力抵抗,那為何不去適應新時代呢?而且有你我在此,不說傲視天下,保楊家無虞絕對沒什麼問題啊。」
「是啊,其實理性思考的話確實是這樣…」楊御成歪著頭苦笑了一下:「但是附在我身上的東西不允許我這麼做,而且我也見不得呼啦呼啦的成片死人,那血流成河的場景還是只停留在嚇小孩的故事裡就夠了。」
「是那對貓兒狗兒嗎?」楊賜信笑了起來,似乎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情。
「呃…那傢伙是頭狼啊,你們怎麼每個人都這樣?」楊御成苦著臉嘟囔了一聲,甚至他一直以來的堅持都有些動搖了,沒準那真的就是條狗呢?
「三年前那對吉祥物出現之後你就開始有些變化了,我只當那是什麼靈獸祥瑞,沒想到竟是些不得了的東西找上了你…」楊賜信的表情頗為痛苦,確實能看出是發自內心。
「委屈你了,御成。」他柔聲說道。
「嗯…其實也好,他們教了我許多,而且這些也是我想做的,再說了…」楊御成伸出大拇哥指向旁邊一直繃緊神經一口飯都沒動的楊雪隱:
「這傢伙可是個浪漫主義,我若是跟著你一起裝糊塗,他還不得一刀摜死我?你也是當哥哥的,肯定懂這點事情吧…」
楊賜信順著楊御成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微笑著朝死死盯著他的老五點了點頭:
「我原本以為雪隱願意粘著你只是因為年齡相近,現在看來你們確實有些地方很像。」
「是吧,這小跟屁蟲對我來說就像一面鏡子,若衣領歪了,腰帶系反了,我馬上就能知道,所以我才會選擇跟你截然不同的路。」楊御成說道。
「你是說,我看不清自己嗎?」楊賜信拈著鬍子,臉上的表情有些悲戚。
「不,我相信以你的才智絕對不會誤判什麼,只不過正是因為我沒有你完美,所以才會更加清楚什麼是最珍貴的東西…」楊御成搖了搖頭答道。
「嗯…」楊賜信閉上眼睛,皺著眉頭沉吟了老半天,整個餐廳的空氣都沉靜了下來。
「你勝不過我的,御成。」他緩緩抬起頭,那嚴肅的神情已經儼然有楊登明的影子了:「你做的布置我都清楚,很精彩,也確實打亂了我的腳步,但你還是太年輕了,有些地方做得還不夠好。」
「確實,我從一開始就沒覺得能贏過你,無非是想在你背後扯兩把罷了。」楊御成點了點頭。
「離開吧,離開滿盈城,離開風來州,想去哪就去哪,越遠越好…」楊賜信對兩個弟弟十分沉重地說著,而對面的兩人卻相視一笑,搞得他有點莫名其妙,還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
「老五,給他整個活…」楊御成哈哈一笑。
「你不聽父親的話,所以你沒有權力和立場來命令我…們。」楊雪隱把之前的台詞稍微修改了一下又背了出來,接著對楊賜信說道:「這話我前幾天剛對他說過,不聽父親的話後面還加上了你。」
「哦?哈哈哈哈…」楊賜信聽完撫掌而笑:「當真是一個爹生的,說起話來都一個樣。」
「好了,既然你們已經決定了,那便如此吧,你選在今夜,那我便順了你的意。」楊賜信站起身子,抖了抖披在身上的青白長袍。
近乎一瞬,那柄冒著漆黑寒光的短刃就已經抵近他的喉嚨跟前。
這一次,楊雪隱的刀刃絕不會猶豫。
邦——金屬碰撞聲在空中炸響,如同敲響了精緻的小金鐘一般,那漆黑的短刃再次駐留於半空,只不過這一回刃尖上多了兩根素凈修長的手指。
「怎麼了?」楊賜信用手指輕鬆夾住楊雪隱驟然而出的凶刃,居高臨下地向對方問道。
「四哥當家主,會比你好…」楊雪隱緊咬牙關,試圖抽回兵器,但那彷彿只是輕輕搭在兩指之間的利刃卻像嵌進了石縫中一般,巋然不動。
「嗯…雪隱,我再教你最後一件事。」楊賜沉思了一會接著開口說道:「如果你沒有一擊必殺的信心,那就不要出劍。」
手指一松,抬手出掌,凌空一拍,楊雪隱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整個人就被巨力掀起,倒飛了出去。
重夢境…想不到楊賜信在三十齣頭的年紀就已經踏入了如同父親一般的極高境界。
「哎…」楊御成垂著頭嘆了口氣,和這樣的天才在一個家裡,壓力真的挺大的。
「這話你說過嗎?」楊賜信收回了那一氣呵成的架勢,轉過頭來笑著問向楊御成。
「別出劍那個?嗯,大概一個時辰之前。」楊御成朝他點點頭,又指向牆壁上被撞出來的人形窟窿:「這是什麼名目?飯桌上打人總得有點典故吧?」
「嗯…別把筷子插進碗里…吧?」楊賜信琢磨了一會回道。楊御成抻著脖子瞅了一眼,老五連筷子都沒動一下,哪來的插碗里這一出。
「哥哥教訓弟弟永遠不需要理由,是不是?」楊御成咧嘴笑著朝他眨了眨眼。
「我還算是講理的了。」楊賜信也笑道。
「今夜過後,你就不再是我哥哥了。」楊御成將桌前的碗筷擺好,緩緩說道。
「但你永遠都是我的弟弟。」楊賜信伸手揉了揉他垂下去的腦袋,看向他的眼中滿是慈愛與遺憾,接著理好衣衫,瀟洒地向院外走去。
在他的身影消失在楊御成眼中的一瞬間,一聲震天巨響在滿盈城上空擴散開來,接著火光四起,近乎頃刻之間,硝煙的味道就瀰漫開來。
楊御成緩緩站起身子,輕輕撫摸了一下桌上這面自己無比熟悉的桌布,接著看向被楊雪隱撞開的牆壁破口,眼神滿是堅定。
楊雪隱撥開身上的泥沙木屑,喘著粗氣從洞口鑽了回來,拔起方才脫手時插在桌上的短刃。
「走吧,看起來今天會有個長夜…」楊御成背著手緩緩走出門外,城中不遠處燃起的滔天火光將他還有一絲稚嫩的臉孔映得無比深刻。
一半是光,一半是影,世間本就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