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攬月5
「我明白了。這樣既能促成兩家聯姻滿足了方清歌的願望,還能拆散雪凌寒與莫待。這不但是方清歌想要的,同時還賣了我們一個人情。可是,雪凌寒對莫待情深,他怎麼可能同意娶二小姐?」
「這個問題自有方清歌出面解決,不需要你我操心。在這場聯姻中,雪千色這個火藥桶不可控因素太多,適得其反也不是沒可能,而身份更為貴重的雪凌寒則更能取悅我們,況且他也是幫助方清歌從火神門撈到更多好處的最佳人選。我打賭,方清歌原本就有心讓雪凌寒娶我二姐,只不過那時候差一個契機,她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才讓雪千色嫁給小五。如今時機到了,你認為她會不會放棄這個機會?」
「不會,絕對不會!送信的人是把方清歌琢磨透了的,他這一舉兩得的法子可太對方清歌的胃口了!她一定會想方設法拆散那對苦命鴛鴦。嘖嘖嘖,真不愧是掌控琅寰山多年的女人吶!兒女幸福,說毀就毀。夠狠,夠絕!」
「要論狠絕,還得是出主意的這位爺,不費吹灰之力就讓各方達成目的。這一石三鳥的計策……不對,很可能還有鳥兒躲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比如……謝輕雲?」
「這能有謝輕雲什麼事?」
「你忘了,是謝輕雲救了雪千色。你該不會以為這純屬巧合?雪千色那個倔脾氣,她心裡若沒有謝輕雲,恐怕寧願當場慘死也不會讓謝輕雲碰她一下。魔界和仙界聯姻?呵,有點意思!這是先給方清歌發了一顆糖,然後又朝她嘴裡塞了一坨屎啊!厲害,厲害啊!小女子心服口服,甘拜下風!」南宮翾很為自己沒有得罪過蕭堯而感到慶幸,她忽然就信了季曉棠曾說過的一句話:要論腦子,十個老季也抵不過一個蕭堯。當時她不以為然,認為季曉棠言過其實,現在才知道那句話不是謙虛,也不是誇讚,而是在說事實。「準備筆墨,我要寫信。」
「寫信這種小事情交給我就好了,又何必勞您大駕?」
「這信必須我親自寫。其實很簡單,就是把這八個字謄抄一遍。」
「那何不將這絹條直接交還給方清歌?一來暗示她這件事不只我們知道,在她的心上紮根刺,二來也能表明不是我們主動挑事。」
「不能那麼做。這絹條和字跡有可能暴露送信人的身份,這不等於我拿了別人給的好處卻還在背後捅刀子么?我又不是方清歌。」
「姑娘說的是。這封信我去送吧!」香淺笑道,「我知道怎麼做不但能讓方清歌愉快而迅速地咽下這坨屎,而且還能讓她覺得其實這屎也沒有她想的那麼難吃。」
「就知道你一點就通。」南宮翾摸了貓屁股一把,邊抄寫邊合計。待香淺走後,她換了一身乾淨衣服,確定身上沒有沾貓毛,拎著一籃子水果看南宮敏敏去了。
香淺到達琅寰山時,方清歌從倚雲殿回到瑤光殿還沒多久。她想著即將舉行的大選,想著雪千色的婚事,想著可能出現的局面,直想到心亂如麻也沒想出萬全之策,恨不得將蕭堯生吞活剝了。這時,有人來報,說火神門的特使求見。她心知不妙,一面命人將香淺迎到水榭稍候,一面思考對策。到了水榭,她屏退伺候的侍女,只留一名心腹在遠處守望。
不等方清歌寒暄,香淺先發話了:「仙后,這是我家掌門給您的信。」她站得筆直筆直的,沒行君臣之禮,連簡單的抱拳禮都沒有。
方清歌沒有責問,看完信后笑問:「南宮掌門何意?」
「仙后是在問我?」香淺陰沉的臉上不見一絲笑意,「我只負責替掌門送信,其它的一概不知。掌門說了,如果仙后看不懂她的信,就去問三公主。如果三公主也看不懂,不妨問問謝輕雲,他應該知道得比較清楚。」
「南宮掌門把本宮弄糊塗了,我仙界的事為何要問謝輕雲?」
「這個就得問仙后了。」香淺冷淡不滿的樣子顯然不像不知情。「對了,掌門還讓我帶句話給您:可千萬別把一件雙贏的好事情搞成了醜聞。就這樣。」
「大膽!南宮翾也未免太放肆了!她這是在教本宮做事么?」
「仙後言重了。」香淺冷笑兩聲。「若非有人想欺辱我火神門,掌門何至於此?掌門隱忍不發,已經給足了您面子。您可千萬別再往掌門頭上扣屎盆子了!真惹翻了她,保不齊她會幹出什麼事來,她那小紅炮仗朝天椒的外號可不是白得的。到那個時候,可就真沒有迴旋的餘地了。別忘了,您想與火神門結親的初衷是想讓火神門重新參與到仙界的事務中來,同時藉助火神門的力量鞏固您的地位,可不是為了在這裡跟我一個奴婢鬥氣耍威風。」
「你敢威脅本宮?」方清歌原本就有氣,這會更是怒氣涌喉。
「我沒有這個意思。仙后實在要這麼想,我也攔不住。」香淺無所謂地笑道,「仙后就是一掌拍死我,又能如何?三公主遲早不得嫁人?」
「是女人就得嫁人,可也不是什麼人都能嫁。」
「聽聞三公主心悅謝輕雲,不知是真是假?如果傳聞是真的,仙后何不成全了她?我知道仙後向來看不上魔界,可今時不同往日。如今的魔界財大氣粗,如日中天,問鼎中原只是時間問題,且謝輕雲本身也是難得的青年才俊,更不說他還靠著季曉棠這座大山,與梅先生的關係也不錯,還有很多家世顯赫的江湖朋友。招他做女婿,仙后是虧了錢,還是丟了權?」
一語驚醒夢中人!
方清歌原本染了怒氣的眼睛變得晶亮:我被蕭堯那廝氣糊塗了,怎麼倒把這些關係忘得死死的!一想到只賺不虧有利可圖,仙后的寶座不再岌岌可危,她的心情瞬間就舒坦了,含笑看著香淺,和氣地問:「不知南宮掌門有何妙策?」
「掌門說了,她天資愚鈍,心思笨拙,不敢亂出主意壞了仙后的大事。她只提供可供雙方合作的思路,至於要不要實施、要如何實施、實施後會有怎樣的後果,是仙后您的事。她還說,仙后的家務事容不得外人插嘴。且仙后英明果決,自有高斷,用不著她班門弄斧。當然,在實施計劃的過程中,仙后如果需要援手,儘管吩咐,畢竟火神門得聽仙后令。」
「哼,她倒把自己摘得乾淨。既然小千與謝輕雲兩情相悅,我這個當娘的也不好棒打鴛鴦,不如就依了他們。」
「香淺恭喜仙后喜得佳婿。可惜了,我家小爺與三公主八字不合。不然,他倆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
「誰說不是呢?」方清歌靠著欄杆坐下,抓了些魚食餵魚。「聽聞二小姐玉體欠安,本宮那裡有些補品,你給她帶回去吧。不管她嫁不嫁進雪家,女人都要好生保養,不然會影響生孩子,也容易顯老。」
香淺面不改色地道:「仙后的好意香淺替二小姐領了。火神門最不缺的就是補品,別說是二小姐吃,就是供著仙后和三公主也綽綽有餘,就不麻煩了。」
方清歌挑了挑眉,笑道:「你們給本宮出了這麼大個難題,還好意思說不給本宮添麻煩?」
「此等小事對仙後來說,不過就是動動小拇指的事,算得上什麼麻煩。再者,火神門想要的不過是昔年丟掉的面子,而仙后所得卻是實打實的好處。即便是麻煩,那也不是誰都有資格解決的麻煩。」
「也是。」方清歌的臉上多了些許真假難辨的愁容。「這世道真是幾家歡樂幾家愁。南宮掌門如願了,本宮就該頭疼了。要讓凌寒答應這門婚事,比登天還難,日後少不得要你們出手相助。」
「好說。為仙后服務乃我等分內之事,火神門願聽差遣。」
方清歌笑了一笑:「年紀不大,心思比兔子還多。回見。」
香淺抱拳道:「留步。」
一群群五彩斑斕的魚兒游過來聚成一團搶食,有點風吹草動又忽地散去。如此反覆,搶光了魚食。有那瘦弱膽小的,畏畏縮縮地躲在角角落落,吃點別的魚漏掉的殘餘,就很滿足。
方清歌將魚食盡數投向個頭大,霸道兇悍的魚,笑道:「你們也都跟它學著點吧,努力爭取才能擁有。」她回到永安殿,快速擬好詔書發往各仙門,昭告雪千色與謝輕雲的婚事。
季曉棠收到詔書後立即動身,在半道截住了回魔界的謝輕云:「你當真想好了?現在後悔還能挽回,我會想辦法幫你推掉這門親事,絕不牽連魔界。」
「如果不結這門親,師父可有把握讓我娶到我心愛之人?」
「你是說小朋友?抱歉,我無能為力。」季曉棠的眼中翻滾著一些謝輕雲從未見過的陌生情緒,像是想起了刻骨銘心的陳年舊事那般痛苦難耐,「若你和他兩情相悅,師父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把他栓在你身邊。奈何他一往情深的對象是雪凌寒。你若橫插一腳,怕是連朋友也沒得做。總不能為了得到他,在背後行陰私之事陷害雪凌寒吧?」
「我自然不會那般對他。可是師父,除了他,我誰也不想要。」
「得不到他,你也不用破罐子破摔娶雪千色啊!還有一點我想不明白,方清歌一向最厭煩魔界和仙界扯上關係,她為什麼突然賜婚?其中是不是有隱情?」
「我被蕭堯算計了,與雪千色有了肌膚之親。」謝輕雲不打算對季曉棠坦白,也沒想著要隱瞞,只用「肌膚之親」四個可深可淺的字就將一場陰謀算計說了出來。
季曉棠一句粗話脫口而出,暴躁地道:「老子要把這小老兒抽筋扒皮!」
「有什麼意義呢?一切都太遲了!」謝輕雲擦去眼淚,行了一禮,朝天慕山而去。
季曉棠心中五味雜陳。他就近找了個山頭,一邊罵蕭堯祖宗八代,一邊卧看日落。
兩道人影同時出現在他身邊。小閻王含著一顆新鮮出爐,裹著厚厚糖衣的冰糖葫蘆,嘴皮子照樣利索:「方清歌那個老妖婦又在謀划什麼壞事?」
「老妖婦?這可是我第一次聽見有人把成仙多年的人叫老妖婦。你今天怨氣很重啊!還在為那些枉死的人抱不平?」季曉棠喝了口酒,平復好心情。「還是說是因為屠魔台的事?」
「我愛為誰就為誰,要你管我!反正在我小閻王的心裡,她就是個老妖婦,再不就是老毒婦。不行嗎?」小閻王吐出一枚山楂核,氣呼呼地問梅染:「你去看過他,他的傷好沒?」
「無礙了。」梅染的臉色不太好,似乎嚴重睡眠不足。「我有種不好的預感,有人在暗中列陣布局,想對三界不利。仙魔兩界聯姻只是開始,風雲變色的日子還在後面。」
「你的意思不是方清歌?那會是誰?別說得這麼嚴重嘛,嚇得我的糖葫蘆都不甜了。」
「方清歌有可能只是一顆棋子,她的作用就在拉魔界入局。又或者,她是主動入局。如果她是主動的,那這事算計的可就不只有謝家了。不知道背後推手,就不知道其目的,你我只能坐等風起。」梅染很不喜歡這種陷入被動的感覺。他是戰神,在戰場上所向披靡,向來習慣掌控全局後主動出擊。「他已離開名劍山莊,目前不知所蹤。希望這個消息不要影響他的心情和傷勢。」
季曉棠從他的話語中品出了一點不同尋常,他本欲追問,又見旁邊杵著一個沒心沒肺根本不懂情為何物的小鬼頭,便把那句話咽了回去,只在心裡琢磨:聽梅老怪話里的意思,該不會小朋友對輕雲並不單單隻有兄弟情?不然,怎麼還能影響傷勢了?
「既然只能等風起,我就先去鳳梧城了。」小閻王舔著嘴上的糖,頗為不舍地道,「神隱事件落幕,以後我就沒有機會再去人間界了,得趁現在去遛遛。還是你倆好啊,想去哪就去哪。」
季曉棠問:「從七星湖帶走的東西你都處理好了?手腳乾淨點,可別再為禍人間。」
「我獨留下了薔薇的煉製之法,其餘的都毀掉了。」見季曉棠瞪了眼要興師問罪,小閻王壓根不慌,不緊不慢地道,「我若說薔薇來自神界,本是起死人,肉白骨的絕世良藥,你信不信?既是良藥,我自然得留著方子,哪能隨便就毀了。」
季曉棠睨他一眼:「糖漿把你的腦仁粘一起了?這種玩笑也能開!」
小閻王還了一個眼神回去:「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灌二兩黃湯就不知道自己姓啥?愛信不信,懶得跟你掰扯。」
梅染道:「消息來自何處?可靠么?」
「可不可靠我不確定,有一點我十拿九穩,給我送消息的人來自神界。」小閻王眯了眯眼,「那人混在冥界,神不知鬼不覺地放了一張便條在追魂使者懷裡,約我在秘境見面。追魂使者的本事你倆比誰都清楚,修為超過他的人三界寥寥可數。追魂使者怕是圈套,不讓我以身涉險,但我還是去了,我想看看讓我的心腹愛將吃癟的人到底是何方神聖,可惜最終我並沒能如願探出那人的真面目。那人跟我說,薔薇原不叫薔薇,它在神葯多如繁星的神界連名字也不配有,煉製的法子更是無人問津,以至於神界到現在都沒人知道把三界攪得天翻地覆,人人談之色變的東西是他們的。」
「這可真他娘的諷刺啊!一個在神界一文不值的東西卻成了仙界和人間界的至寶!還真合了那句話,皇帝擦屁股的紙都好過窮人家出嫁女遮面的紗,也難怪有那麼多人削尖腦袋也要往上爬。」季曉棠言語尖酸,笑容刻薄,憤世嫉俗的樣子與凡人一般無二。「你是如何判定他是神界的人?」
「你是知道的,這世間只有兩種人我看不出他們的前世今生,一種是原身不是人類的精怪,一種是修成正果跳出輪迴的神。我體質特殊,天生就能識別精怪,且五里之內就能準確無誤地感受到它們的氣息。」
「你的意思是,哪怕就是面對面,你既沒有到感受那人身上有精怪之氣,也沒能看出他的前世今生?」得到肯定的答覆后,季曉棠意味深長地道,「有意思了啊!神界的手都伸到冥界去了。他到底想幹嘛?」
「他說他純粹是一片好心,想讓我這個被薔薇牽連的苦主別被蒙在鼓裡。他還說,如果我找出了罪魁,一定要及時交給他,讓他替天行道。」
季曉棠嗤道:「神界的人如今這麼不要臉了么?」
小閻王呵呵笑道:「說得好像他們要過臉似的!」
梅染面色如常,從袖中掏出一個布包:「這是他在名劍山莊摘的石榴。他忙,沒時間回鳳梧城。剛好我去看他,便拜託我拿給你。」
「我不愛吃酸的。」
「他嘗過,不酸。」
小閻王撇撇嘴,一把抓過布包塞進懷裡,疾馳而去:「我討厭人間!」
梅染和季曉棠誰也不說話,望著夕陽晚照,萬般嗟嘆。
風吹過,草木無言亦無情,只跟隨季節的步伐榮枯,不理會人世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