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摘星3
天色漸晚,溫煦的夕陽漫過亭台樓閣,照著飛檐斗拱,照著春風街,照著開得正濃的桃花,照著行人被花香熏得微醺的臉,照著商販油光光的臉,好一派安居樂業的景象!彷彿只是喝了盞茶的時間,天就完全黑了。花樓門口的燈籠最先被點亮,照出一片紅霞似的光亮,好看得像姑娘們醉酒的臉。像是得到了某種訊號,家家戶戶的燈都次第點燃。不多時,整條街燈火輝煌,亮如白晝,卻又比白晝多了些曖昧與嫵媚。一盞盞紅燈籠像一簇簇紅彤彤的雲,又像一團團紅旺旺的火,靜靜地驅散黑暗,靜靜地迎來送往,靜靜地看人世悲歡,滄海桑田。
從棲鳳樓出來,夜市已開始營業,其熱鬧程度不亞於白天。三人逛了一陣子,沒逛出什麼新鮮,便準備回客棧。那客棧是蕭煜早就訂下的,離棲鳳樓很有段距離。蕭宛瑜本想騎馬或駕車過去,卻見蕭暘一個勁地嚷嚷吃撐了胃不舒服,就提議溜達著回去,正好消食。等他們走到客棧,已過子時了。三人互道晚安,各自回房歇息。
鳳來客棧是楊柳渡最大最貴最美的客棧,以服務著稱,全天十二時辰都有人當值。任何時候,只要客人提出的需求合情合理,都會得到滿意的服務。這會,廚房的人正煎炸蒸炒,烹煮客人新點的夜宵。等到最能熬夜最喜歡吃的那位客人吃飽喝足入睡后,客棧終於靜下來了。
此時,月上中天,夜色清明。
一道黑影躍過高高的院牆,落在花與花構架出的陰影里。他像只壁虎貼牆站了片刻才探頭觀察四周,確定沒人走動后,以極快的速度到了客房樓下。他腳尖點地,毫無聲息地上了二樓,來到蕭煜的房門口。側耳靜聽,有輕微的鼾聲傳來,一高一低,時粗時細,都是睡熟了才有的動靜
屋檐擋住了月光,走廊上光線幽暗。黑衣人借著這暗影的掩護,將一把形狀奇特的匕首輕輕插進門縫,小心地將門栓移開。他極輕極慢地推開門,側身閃進房間,等眼睛適應了屋裡的黑暗,才開始動作,腳步輕得好似行走在棉絮上的貓。
行李架上,掛著幾個包袱和雨具,其中一個深藍色緞面,綉著水紋圖案的包袱很是惹眼。黑衣人取下包袱放在地上,解開來翻了翻,又將它系好,照原樣掛回去。翻了好幾個地方,都沒找到他想要的東西。他東瞅西看,不經意間看見蕭煜的枕邊放著一個很不起眼的小黃布包。他正猶豫要不要上前查看,黑暗中傳來說話聲:「請問,閣下找到想要的東西了么?」
黑衣人剛冒出「糟了」的念頭,燈就亮了。蕭煜穿戴得整整齊齊,端坐在床上。明澈抱著劍站在他身邊,兩隻眼睛比燈燭還要亮幾分。
蕭煜整整衣冠,笑道:「來者是客。客見主人,為何蒙面?」
黑衣人不答話,飛身撲向門外。明澈的動作更快,先他一步到了門外,並以劍氣封死了他的退路。黑衣人不敢大意,拔出長劍,捏個劍訣揮劍迎敵。兩人你來我往,從二樓打到了一樓,從院里打到院外,打得難分難解,難分勝負。黑衣人劍術精湛,明澈想要在百招之內取勝,機會渺茫。
蕭煜在草叢裡撿了把石子,瞅準時機,朝黑衣人肩上的穴位射去:「兩個打一個,有點不符江湖規矩。所以,每次出手前,我都會言明要打你哪裡。這樣是不是就公平多了?」他說打左,就絕不打右;說打上,就絕不打下;說打腿,就絕不打頭……簡直是誠實可信,童叟無欺。
明澈不知主子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但深信他有他的道理,便全力配合:蕭煜打左邊,他便攻右邊;蕭煜打上邊,他就攻下三路……兩人配合默契,不多時黑衣人就被逼得亂了章法。
蕭煜拋著最後一顆石子道:「這一次,我要取你的雙眼。當心了!」他右臂半屈,遲遲沒有出手。黑衣人根據他的手勢判斷,他是想打自己的左眼,忙側身躲開明澈的劍招,順勢護住眼睛。石子出手,以飛蝗的速度直擊他的小腿。他來不及避讓,被石子正中腿部,腳下一滯,又被明澈刺中肩膀。好在他反應迅速,揮出一掌將明澈逼退,抬手點穴止血,動作乾脆利落。
明澈嘴角含笑,眼裡是藏也藏不住的崇拜。
「虛虛實實,兵不厭詐。閣下應該不會罵我混蛋無恥。」蕭煜拍拍手上的灰塵,神色愉快。「我不想問你受何人指派,也不想問你意欲何為,我只想知道你姓甚名誰。你武藝高強,臨戰經驗豐富,且臨危不亂,絕非等閑之輩。」
黑衣人沉聲道:「無名之輩,不足掛齒。」
蕭煜打量著黑衣人,眼神變冷:「只要你告訴我你是誰,我就放你走,絕不阻攔。如果你心存僥倖,想要逃脫,可別怪我下手無情。」
黑衣人沒打算妥協,拉開架勢,準備拚死一戰。
明澈正待出劍,一團白色的人影輕飄飄地落在他身邊。下一刻,他的劍就脫了手,遠遠地插在地上。
蕭煜很是吃驚:好快的身手!竟沒看清楚他是從哪個方向而來,又是如何出手的。「何方高人?有何指教?」
來人戴著一副月白色的面具,身穿乳白的粗布麻衣,雙手攏在寬大的袖子里,紋絲不動像個木頭人。他像是沒聽見有人在說話,伸出手一抓一丟,黑衣人就到了幾丈外的大街上。他一聲不響地看著蕭煜,那樣子分明在說:你們不是我的對手,就別追了。
蕭煜雙手抱拳:「技不如人,甘拜下風!」他示意明澈收劍,看著黑衣人融入黑暗,不怒不躁。
面具人也不還禮,慢搖慢晃地出了院門,走向街道盡頭。
明澈氣道:「豈有此理!一個江湖人也敢如此狂傲自大,目中無人!」
「他不說話,不是因為他狂傲,而是他不希望我們聽見他的聲音。」蕭煜看著白衣人消失的方向道。「他只想救人,不想與我們為敵。不然,在他奪劍的瞬間,你就橫屍當場了。我放他走,也是因為我感覺不到他的殺氣。既然不想與我為敵,就有可能為我所用。等著瞧吧,我們和他還會再見面的。」
兩人說著話朝二樓走去,卻隱隱聽見有打鬥聲和呵斥聲從後院傳來。蕭煜調轉腳步,直奔後院。剛到院門口,就看見一個黑衣人腳踏假山,凌空掠過開滿鮮花的花牆,朝客棧外而去。一個身穿湖藍色長衫的男子拄劍而立,腳下踩著個黃色的小布包。
不等蕭煜發話,明澈已大聲道:「拿開你的腳!」
「是你的?」那男子拾起小布包,扔給明澈:「你緊張什麼,我又沒想佔為己有。」月光下,他劍柄上的寶石反射出冷冷的藍光,煞是引人注意。
「寒霜劍?」明澈驚呼:「你是謝輕雲?」
「在下顧長風,是鳳來客棧的老闆。」
「謝輕雲的劍怎麼會在你的手裡?」
「這個……我有必要解釋么?」顧長風見兩人沒有放自己走的打算,笑了笑道,「看來,我還是解釋的好。不然,估計我一時半會休想脫身了。說起來都是幾年前的事了,謝三公子與人在落鳳山比武受了重傷,事後他來到小店將養了月余。在這期間,我盡綿力,保他免受諸多煩擾。他為人豪爽,臨走前以佩劍相贈。」
「你撒謊!就算你幫過謝輕雲,他也不至於以劍相贈。世人皆知,劍是劍客的第二條命,人在劍在,人亡劍亡。且名劍擇主,寒霜跟了他,便不會再跟你。除非,你們之間還有別的關係。」
「寒霜是名劍,更是靈劍。劍有靈,知道我有恩於他的主人,願意跟我,有何奇怪?況且,靈劍易主的事雖少有,但也不是沒有。謝三公子現在的佩劍霜月,不就曾是十三公子的貼身侍衛月影所有么?」
「那你為何要幫他?他可是魔界的人。」
「我幫他,就好比我現在幫閣下追討失物一樣。凡是落腳鳳來客棧的人都是我顧長風的客人,我有責任和義務保護他們的財物和生命安全。至於他是魔是妖還是仙,只要他不傷我,不害我,不欠錢,與我何干?」
蕭煜笑道:「顧掌柜所言極是。多謝了。」
「分內之事,不必言謝。夜深了,兩位早點歇息吧!如有需要,請儘管吩咐,鳳來客棧會竭誠為兩位服務。」顧長風手握寒霜,穿過長長的花廊,隱身在香氣撲鼻的玫瑰花叢后。
蕭煜眉頭深鎖,心想:我是中了調虎離山計,還是被殺了回馬槍?或者他們本就是不同的兩撥人。這件事做得隱秘,他們怎麼知道東西在我這?難不成這一路上都有人跟蹤我?我怎麼一點都沒察覺?
明澈顯然也在想同樣的問題:「公子,這兩個黑衣人是不是得到了消息?」
「現在還不能確定。先不想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只要東西還在我們手裡,就不怕他不露面。你把東西收好,咱們看阿暘和宛瑜去。這麼大的動靜都沒見他們出來,要麼是中了迷藥,要麼是喝多了醒不了。」
兩人來到蕭暘的房間,見他四仰八叉睡得死死的。蕭宛瑜急得繞著桌子轉圈,雲起提劍守在床前,嚴肅得有些滑稽。看見他們進來,蕭宛瑜衝到蕭煜身邊,這裡摸摸,那裡捏捏:「二哥你沒受傷吧?真急死我了!我想去幫忙,又怕自己武功低微,反倒成了累贅。而且我也不放心四哥,不敢叫雲起下去援手。」
蕭煜道:「沒關係。只要你們沒事就好。」
「這人真是一點都派不上用場。」蕭宛瑜捏著蕭暘的鼻子不撒手,湊到他耳邊嗷嗷學狼叫。鼻子出不了氣,蕭暘本能地張開了嘴,依舊睡得酣暢。「二哥你瞧,就這樣也能睡!」
蕭煜的笑容充滿了寬縱:「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從小就這副德性,睡著了雷都打不醒,更別說晚上還喝了那麼多酒。」
蕭宛瑜放開手,同情地看著雲起:「有這麼個主子,你該如何安睡?」
雲起靦腆地笑道:「主子睡得好就行。」
蕭暘吧嗒吧嗒嘴,嘟嘟囔囔地也聽不清在說什麼,然後就又只剩鼾聲了。
四個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都笑了。蕭煜又叮囑了雲起幾句,帶著明澈回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