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日食起則災生
阿白被燕塵這一提醒,像是打開了記憶的匣子,說道:
「記得記得,當時我還在洗腳,他跟李村長聊著田地收成,聊著山上毛筍,他忽然走過來,抓住我還在擦拭的左腳,然後他的神色就不對了,我連忙用腳掙開他的手,李爺爺那時問他,發生什麼事了,他說沒什麼,說我很像一個人,之後又聊了會兒,買了些許東西,便走了,怎麼?那大鼻子就是江原?」
燕塵說道:
「對的,他這人有個癖好,動不動就去各個州縣的村子探訪,自賣自誇說這叫微服以巡民家,不過真探訪還是假探訪就不知道了,有幾次我尾隨著他,他走著走著就拐進風塵艷俗之地,不過那日他可能是真探訪,正好來到了這個破落村子,正好遇上了你。一回京城,便讓我來這個村子接你,本來還以為需要不少時間,因為你和李村長可能一時還難以接受分別,可誰曾想李村長几天前不小心被誤殺了。」
阿白接著問道:「那江二轅是?」
燕塵哼了一聲,說道:「八成被他偷聽了,或者是他娘知曉后告訴他的,這小混蛋,搶先過來了,他是個佔有慾極強的人,我猜他一聽自己還有個哥哥,那還得了,立馬就跳起來了,然後就動些歪腦筋,這小混蛋。」
「而這些騎兵呢,則是江原不放心安排來的,他與這的折衝府都尉呂野私交甚好,」燕塵探了探窗外,「請他手下校尉護送一段山路,也就是打個招呼的事,我把江原的口信一給那呂野,立馬就派人過來了。」
阿白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燕塵又回過頭看向阿白,說道:「我忘記跟你說了,江原說,你的名字叫江一唯,是你母親曾給你取的名字。」
江一唯不解地抬起了頭,說道:「曾?什麼是曾?你不說我還差點忘記了,我母親現在在哪裡?」
燕塵注視著江一唯的眼睛,然後看向窗外,緩緩說道:「你的母親我不知道,江原沒有說過,不過我猜,她大概……」
江一唯心頭一震,微垂眼帘,手攥著自己的衣角,沉默不語,他本來是想問問燕塵那江二轅的手裡那團火是怎麼回事,跟變戲法似的,怎麼一團火就能從手掌中冒了出來,現在一點心思都沒了,這是生活給了他一顆甜棗,又給了他一下棒槌。
突然馬車一震,車隊停了下來,「怎麼了,是歹人襲擊嗎?」燕塵說道,然後他跳下了車子,手摸向腰畔的劍鞘,隨時準備拔劍。
江一唯覺得外面很安靜,他帶著好奇心走了出來,想看看發生了什麼事,他並沒有發現其他人,映入眼帘的是騎兵們和燕塵一齊仰頭望天。
本來晴空萬里的天空,突然暗淡下來,夜的痕迹悄然從四周籠了上來,就像是有人再用墨水潑這空中畫卷,明亮的白晝緩緩消散,正當中的太陽被一個黑盤漸漸吞噬,從左到右,從點到面,直至白芒全被黑暗覆蓋,只有圓盤邊緣仍在閃耀著刺眼的光芒。晝與夜在這一刻同時顯露在了天空,黑暗與光明在這一刻水乳交融。
「是天狗食日!」燕塵喃喃道,「此異象已一甲子未見,上一次出現,這片中原大地血流成河,此番顯現,莫非又有大災來臨?不詳,不詳啊!」
江一唯微微張著嘴,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個高居天空的黑盤,好奇,震撼,奇異的情緒在他心頭繚繞,他只想將這副天景畫卷深深刻入自己的腦海。
……
……
在御書房的趙徹攤開了青檀宣紙,揮毫而就,平心靜氣地寫下為政以德四字,然後沾了沾墨水,頭也不抬,跟身旁磨墨的掌印太監韓中庭說道:
「河運的事查得怎麼樣了?運來一船的糧食,進入糧庫,重量沒變,可實際糧食卻少了三分之一,誰的膽子這麼大,竟然在大米中摻白石。要不是江原發現,現在我還蒙在鼓裡。」
韓中庭略欠身說道:「我正準備跟陛下說呢,大致是摸清了來龍去脈,背後操手的是戶部尚書王尚書的哥哥王易和朝議大夫周林,不過我想王尚書想必也是知情的。」
趙徹繼續寫著,譬如北辰,邊寫邊說道:「為何呢?王言他本人不是自詡冰清玉潔,這一幫人為何要干此事?這一路大小官員大概有多少?」
韓中庭說道:「大小官員預計近百人,至於為何,陛下,無外乎金錢二字,有一員外郎中在審訊中吐露出了真情,他說……」
趙徹寫完了後面幾字,居其所而眾星拱之,說道:「他說什麼?」
韓中庭說道:「他說大家本來都不想參與此事,實是張年安所制定的考評法和丈量法太過駭人,前者要求官員全力追繳連年欠稅,後者要求確定土地所有,尤其是後者,因為這些大小官員或多或少都有些非法的私人田地。」
趙徹準備在末尾寫下自己的名字,抖了抖手腕說道:「所以是準備在被收回土地前狠撈一筆,這樣自己還能享那榮華富貴,是吧,中庭?」
韓中庭說道:「是的,陛下,還有一事,這考評法要求他們全力追繳欠稅,有些官員便苛難百姓繳重稅來補之前的欠稅,百姓怨聲載道,不滿之聲四起。」
忽然趙徹放下了手中的紫竹狼毫,抬頭望向窗欞之外,陽光消散,巨大的黑盤正吞噬著太陽,旁邊的韓中庭也停下了手中磨墨的硯,默默的站立在皇帝身旁。
趙徹緩聲道:「我唐越不知何時又使天人不悅?日食起則災生,中庭,記得史書上寫的嗎?上一次是在高宗的時候吧?」
韓中庭說道:「當然記得,約一甲子前,元徽六年,黃河決口,高宗率群臣從官自將軍以下皆負薪填決河,之後決河堵住了,瘟疫又起,唐越百姓因此水患屍骸滿地,在決口流域的百姓可謂十室九空。」
趙徹眯起眼睛看著黑盤,說道:「那時高宗悲言,殫為河兮地不得寧,功無時兮吾山平,為我謂河伯兮何不仁,泛濫不止兮愁吾人!可謂字字哀鳴,而上上次那大概是在一個半甲子之前了吧,我唐越太祖橫空出世,斬那大魏皇龍,成就驚天偉業,這一次異象顯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房門外,小太監傳聲道:「欽天監監正求見。」趙徹說了聲進,監正推開了門,走了進來,作勢要跪,趙徹一個眼神,韓中庭扶起了監正,笑著說道:「不必行禮了,直說便是。」
監正看著背身望向窗外的趙徹,抱拳說道:「一月前,臣夜觀星象,察七星連珠,覺不祥徵兆,遂遍觀緯書,推敲上天寓意,今日又觀日食乍現,忽明上蒼讖言。
趙徹淡淡道:「是什麼?」
監正正色道:「南有地城,北出天神,銅雀嘶鳴,唐越不寧!」
趙徹沉思不語,許久傳令道:「天威浩蕩,張年安罷其宰相,貶洪州牧,暫緩考評法,丈量法,中庭你和段公瑾等人監察百官私有莊田,數量眾多者法辦。王易周林等人按唐越律法皆午門問斬,王言念在其功勞等身,令其罷官回鄉,不得在入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