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姚飛月看了看外面的太陽,覺得時辰差不多了,帶著沐恩出了門。
秦子豐目不轉睛的看著姚飛月,思索片刻之後,飛快的起身,跟了出去。
「公子,公子,你去哪裡?若是把公子跟丟了,老爺非扒了我的皮不可」小葫蘆著急的站起來,匆忙間差點兒被凳子絆倒,心裡又是無奈又是慌張。
秦子豐跟著姚飛月一路走到余府的附近,越走他心裡越是疑惑,這女子斷人手筋的時候果敢、堅決,沒有一絲猶豫,像這麼冷硬的女子該是沒有強烈的好奇心吧,該不會是為了目睹天下第一美人的真面目吧。若不是,幹嘛要湊熱鬧啊,難不成是為了要尋仇?這是要瘋嗎?大喜之日,誰都不希望有意外的事情發生,更何況像余家這樣有頭有臉的大家族,必定是有諸多考慮。難道她看不出來,水泄不通的大街上隱藏了余家多少位高手,警惕的看著每一個人。還有來余家道賀的武林高手更是不計其數,這個時候來尋仇,純粹就是找死。這是任何一個有腦子的人,都不會做的事吧。
秦子豐皺著眉,撓撓下巴,目不轉睛的看著不遠處的姚飛月,個子不高,有些瘦,但不弱,看那斷人手筋的利落,功夫該是不錯。他想不通來人家余府是為何,不過打死他,他都不信,有人會選擇這個時候來鬧事,想著揚名立萬。因為像他這麼不著調的人,都不會做這種事,更何況要揚名天下的方法千萬種,沒有人會選擇這種方式。
余府的四周,早已是人挨人、人擠人,熱鬧非凡,而昭平樓就在余府的對面,一水之隔,站在昭平樓上就連余府門前種著數十株月季花的花朵都可以看的一清二楚。
昭平樓用來吃飯的地方,只有第一層,二樓、三樓是客房,當然若是有客人不想下樓吃,店小二會把吃食給客官送進房間。比如姚飛月的結義大哥龍吟,此時,正與如玉公子坐在昭平樓的三樓,靠近窗戶,可以看到溪水對面的人。他瞞著所有人來到龍興城,而如玉公子真的是湊巧遇見。
他坐在一張圈椅之上,雙手無所事事的耷拉著,鐵面劍眉,自帶英氣,上天給了一張正義凜然的臉,他卻在這張臉上賦予了憂思,整日顯得心事重重。
對面是如玉公子,如玉公子那張臉,是畫中人,還是神仙下了凡,驚艷絕倫。龍吟每一次看見如玉公子美輪美奐的臉,心裡還是會生出感慨來。若如玉公子是女兒身,第一大美人的名頭無論如何是要落在他的頭上的,天下男子怕是沒有一個人能逃脫他的魔掌吧。龍吟走南闖北,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他所見過的人或是物,都沒有如玉公子這張臉精緻。有時候連他一個男人都覺得異常無奈,一個堂堂正正的大老爺們兒,長得比女子還要引人注目,該是多糟心啊。只可惜,八歲那一年身受重傷,遍尋名醫不治,與輪椅相伴終身。
柳生、柳妹是一對兄妹,照顧著如玉公子的起居。柳妹立在不遠不近的地方,隨時聽候差遣,柳生則下樓去取些熱水來,待一會兒好給兩位公子從新泡壺茶。
如玉公子看著龍吟臉上的憂色,白了一眼。伸出修長的手指,那雙手比女子的手還要細膩,甚至比有些女子的臉還要好看。虎口處有繭,如玉公子棄武從醫多年,遺憾是有的,然而醫術上的造詣可堪稱登峰造極,除了不能活死人、肉白骨,還沒有在他手上死過病、傷之人。拿起摺扇,對著桌子上的一盆月季花輕輕扇了扇,臉色淡然的看著不遠處擁擠的人群。
坐在對面的龍吟看著他的動作,微微一愣,怎麼的,一盆月季花,還怕它熱著不成。不由得把眸光轉向月季花,六朵花,濃烈的紅色、翠綠的葉子,確實惹得人心生憐愛,可是有必要如此金貴嗎,不但走到哪兒帶到哪兒,還燃著線香,是供著嗎。這情景不由得讓他想起了一個人,是的,姚飛月。不過,姚飛月隨身攜帶的是桃樹,種在大缸里,小小的一棵,確是開了花,就是不結果子。任何人碰不得,每片葉子都是擦的一乾二淨,寶貝的不得了。這兩個奇怪的人全讓他遇見了,搖搖頭,表示不懂,拿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轉頭,也看向那擁擠的人群。
「柳妹,把線香拿到窗戶旁,這是要嗆死人嗎?」如玉公子滿臉嫌棄,手裡的扇子對著線香,呼扇的更厲害。
柳妹應了一聲,趕緊放下手裡的酒壺,把月季花和線香拿到窗戶的正中間。
嗆人,掐滅就是了,這不是你讓點燃的嗎?還發火。龍吟沒有說出口,他覺得要是說出來,如玉公子一定會拿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看他,他還是不要自取其辱的好。
「這麼熱鬧的地方,公子可還習慣。」柳妹眼眸中透著疑慮,在安靜的地方呆久了,突然面對如此嘈雜的環境,她的耳朵快受不了了。
如玉公子是以醫道聞名天下,醫者要保持一顆平靜的心,他們與如玉公子住在靜謐的幽香谷,就算是平時出谷行醫,也會找個安靜的客棧用餐、投宿。
「龍興城繁華,又逢余家大喜,所以格外熱鬧」龍吟說著,很勉強的從臉上擠出一絲笑容來,犀利的眼睛有著藏不住的無奈。
「哎——」一聲長嘆,如玉公子還不忘搖搖頭。
「師兄這是怎麼了?」龍吟依舊看著花,定要看出哪裡珍貴。
「你瞅瞅那余浩然,長的那熊樣。」如玉公子似是無法釋放心中的壓抑,手裡的摺扇搖得呼呼作響,胸前的髮絲隨風飄動。「啪」的一晌,合上摺扇,用扇子指著余府,說到「舉手投足之間惺惺作態、扭扭捏捏,沒有一點兒男子漢氣概。笑就笑吧,嘴巴張那麼大做什麼,是要吞天嗎。還有那眼,你瞅瞅,眼大無光,睜著一雙死魚眼,真是浪費那雙眼皮,五短身材,這種人能找到媳婦真是奇了怪,還是天下第一美人。他要不是有個好爹,遲早是被人打死的貨。聽說他母親也是這十里八鄉出了名的美人,怎麼會生出這麼個玩意兒,估計是他老子爹做的壞事多了,報應在他身上。我以前要是知道他是余松的兒子,說什麼都不會多看一眼,吃飽了撐的給他治傷。」
龍吟神色複雜的望著如玉公子,余浩然雖說不上一表人才、玉樹臨風,但是也不至於這麼慘吧,他都不忍心聽了。不過,在如玉公子面前,似乎人人都是井底的癩蛤蟆。他很慶幸自己與如玉公子是同門,不然不知道怎麼被他形容成歪瓜裂棗。
「怎麼,這會兒難受起來了?你那臉,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笑得苦巴巴的,還不如哭呢。」如玉公子斜撇著龍吟。
剛剛的慶幸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這就說到他頭上了,還好,沒有蹦出什麼不好聽的話。
「哎呦!你能不能像個大老爺們兒,只要你一聲令下,別說以柔了,就是整個余家,我拼著這條命不要,也給你拿下。」如玉公子真想從輪椅上蹦起來,狠狠敲開龍吟這榆木疙瘩。
「師兄,莫要嘲笑我,你還不知道,如果不是被逼無奈,我一定會隨你游遍天下,或是隱居在你的幽香谷,逍遙度日。」龍吟真的不想挑起這個重擔,步步後退,他雖然年紀輕輕卻有了歸隱山林的念頭,若不是擔心幾位朋友的性命安危,他此生絕不踏入龍興城。
「二十二年前芝獻山的一役奪走了魁首夫人及各位長老的命,那一年你才八歲,若不是怕魁首無後,斷送了辰巳宮未來,單長老決不會把你寄養在李家,寄人籬下的生活終是不如意,難免受些委屈。」想起這些,如玉公子無明火起,好看的臉頓時籠罩上一層無法釋放的憤怒。「我堂堂辰巳宮的魁首怎能受他人之氣。」片刻之後,心中的憤怒稍稍減輕,又換上嬉皮笑臉的模樣。「現在好了,辰巳宮就等著你來重建輝煌。不過,現在應該先娶個媳婦綿延香火。」
「二十二年前的事我很少記得了,當年你也才八歲,和單長老一起護送我逃離辰巳宮,途中掉下懸崖,以至於雙腿行動不便,我還未謝過你的大恩。」龍吟刻意迴避如玉公子的話,只希望以柔可以順利嫁入余家。
如玉公子安靜下來,看著余家的熱鬧,心裡多少有些失望,想不通龍吟在顧及什麼。「我們師兄弟不必如此見外,你每年都要抽出時間去看我,已是報恩,你還想怎麼報恩,把辰巳宮送給我?我才不要,以後這樣的話不要再說了。」如玉公子嘴角上揚,露出的笑是自然洒脫。他頓了頓,鄭重其事的接著說「我告訴你很多次了,我的腿疾早已痊癒,你不必自責」
龍吟垂下眼,眉目凝重,似是哀傷。十五年前,如玉公子曾派人告訴他,腿疾已愈、可寬心。他高興的徹夜難眠,當馬不停蹄的趕到幽香谷,看到得依舊是如玉公子坐在輪椅之上。為了能讓他的心不再自責,如玉公子常常告訴他,能站起來了,可是每一次如玉公子仍是坐在輪椅上,他的愧疚更加濃重。如玉公子和他同歲,就是生月比他大了三十五天,卻總以兄長自居,處處維護他,把他當做不懂事的小娃娃,忘記他已經三十歲了。轉頭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幽幽的說到「是,師兄,幾年後,我定會陪你遊歷天下,尋訪名醫,或許你的腿患還有救。」
「名醫,我如玉已是名醫,還要去尋訪什麼名醫,那個叫衛東集的,比我的醫術高明嗎你還是操心著辰巳宮吧,經過二十二年的修養生息,你打算什麼時候讓辰巳宮重出江湖。」如玉公子退去臉上的不羈,認真的說著。
「我們修養了二十二年,江湖平靜了二十二年。我不知道辰巳宮重出江湖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怕又是一場腥風血雨。讓辰巳宮重出江湖,我始終覺得還不是時候。二十二年前的一役奪走了我母親的生命,父親跳下懸崖,至今生死不明,辰巳宮的一干教眾不是戰死,就是把辰巳宮十五歲以下的孩子護送到安陽或者是南陽,一路拼殺死在途中。二十二年後,活著的孩子都長大了,當年親眼目睹辰巳宮的毀滅、至親之人的慘死,有多少人把仇恨深埋心底,這二十二年裡每一個人都是勤加練武,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報仇雪恨。可是太多的殺戮,我總是不忍心。我倒不是怕死,武林豪傑又與我何干,我只是不想辰巳宮積蓄了二十二年的勢力,付諸東流。」龍吟痛苦的閉上眼睛,他想讓每一個人都好好的活著。
如玉公子頓時失望急了,齊長老說的對,龍吟沒有當機立斷的魄力,重振辰巳宮還需他們添一把火。嘆口氣,不禁摸著自己的腿,心有餘悸,二十二年了。當他從懸崖下醒來,發現自己不能走的時候,心裡恨極了,恨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他們辰巳宮裡的人不是大奸大惡,沒有為禍百姓,他們只想擁有一片屬於自己的天地,可是滅頂之災激怒了每一個人,每個人的腦海剩下的只是報仇。幽香谷是辰巳宮的世外桃源,也是辰巳宮裡極少數人知道的最後避難所,當他坐著輪椅出現在龍吟面前時,龍吟毫不猶豫把幽香谷送給了他,並承諾不會有人來此打攪他的生活。幽香谷的平靜並沒有磨滅他的仇恨,他一定要為辰巳宮裡死去的人報仇。他能想象出辰巳宮重出江湖后所帶來的震撼與殺戮,他很高興可以把那些名門正派踩在腳下。
「平靜?怕是不能平靜了,十日之前,我與四位長老已經商量過,趁著余家的喜慶干一件大事。」如玉公子斜眼瞟著歡天喜地的余家,嘴角露出一絲笑容。
「什麼事?要拿余家開刀?」龍吟不由得身體前傾,慌忙問到。
「放心,我們沒有那麼傻。今日余家高朋滿座,武林高手眾多,沒有那麼容易得手,更何況某人的某人在場,傷了某人,某人該傷心了。」如玉公子的笑意更深了,彷彿他此生的樂趣就是取笑龍吟。
某人、某人的,聽的柳生和柳妹直犯迷糊。
龍吟是聽出意思來了,充耳不聞才是最好的解決之道,心思全在別的地方。「快點說,不能讓我這個辰巳宮的魁首徒有虛名吧。」他的心確實有點慌了,他們決定的事肯定不會是好事。
如玉公子正色,看著龍吟道「今日屠了常家,明日滅了江家。既然我辰巳宮要重出江湖,那必定是轟轟烈烈的。」
龍吟的心頓時沉到了谷底,他不是不想報仇,只是不想帶來過多的殺戮,二十二年前的一役,死傷了多少無辜的人,教訓還不夠嗎,還要再來一次嗎。武林十大家,常家和余家在列,就是以他們為首,滅了辰巳宮。事到如今,他無力改變這個結局,即便有更好的辦法,也於事無補了。
良久良久,是沉默無聲的。龍吟與如玉公子各懷心事的望著余家的熱鬧,武林世家的公子與武林第一大美女以柔姑娘的婚事,自然引得各路英雄豪傑前來道賀。
若是今日有人來鬧事,那他一定是瘋了。龍吟當然不會鬧事,可是他不能保證他的朋友不會為了他,前來搶走以柔。他的這個師兄千里迢迢跑來龍興城,難道只是為了品嘗昭平樓的美味佳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