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恢復了記憶,再看女兒的時候親切、疼愛多出了不止十分,抱在懷裡片刻都不想撒手,從來沒有一個人能讓他著了魔似的疼愛。摸摸小手,看著小臉,尤其是那雙純凈的小眼睛此時也正看著他。真真是愛到了骨子裡,願世上所有苦難傷痛都由他承擔,他的女兒每天開心、健康就好。
「孩子叫什麼名字?」龍吟伸出一個手指,點點女兒的鼻子,又點點她的小臉。
「你是做爹的,名字該由你來決定。」以柔咬斷絲線,拿起來看了又看,孩子見風長,有空多做些小衣服,沒得穿就讓人笑話了。
「我得好好想想。」龍吟凝神想了好一會兒,垂頭喪氣的說「學問太淺,一時半會找不出合適的名字。」
「怎麼會,我聽聞龍公子不但武藝精湛,更是才高八斗,學富五車。」以柔露出挑釁的目光,臉上儘是惡作劇得逞的笑容。
龍吟抬頭瞅了一眼,張了張嘴,奈何自己嘴笨愣是接不上話,只好對調侃置之不理,繼續把目光放在孩子身上。
以柔頓覺無趣,她怎麼忘記了自己的夫君是個榆木疙瘩,原本是不指望他能說幾句甜言蜜語哄自己開心,現在更不開竅了。把衣服在孩子身上比來比去,發現還是做的小了,現在穿還可以,過些日子怕是連肚臍都蓋不住,算了,明日就穿上吧,得空,請教一些經驗豐富的人,好好學習一下。
「總覺得任何字都不足以道出我對她的愛,和期待她健康快樂長大的心情。」龍吟心裡感動著,他也分不清是感動生命的奇迹,還是感動懷裡的小娃娃選擇他做父親。
「咱們不是書香門第,取個名字沒那麼多講究。」以柔把絲線穿進針眼裡,想著在衣服上秀個花樣。
龍吟不說話,看著自己的女兒,陶醉在幸福里,覺得這輩子已無憾。
「大哥這是多久沒有笑過了,竟是笑得這麼開心。」不知所以然,姚飛月卻是跟著笑起來,笑著笑著,心裡騰起酸楚之意,是對家的渴望以及對晴珂的思念,她的女兒也是這般招人稀罕。
跟著一起來的還有如玉公子,心涼了半截,龍吟眉目柔和、眼中含笑,「有女萬事足」的喜悅一點一點侵蝕他思維,一點一點消磨他的鬥志。他怕辰巳宮報仇大計虎頭蛇尾,最後成了無疾而終的笑柄。
「我這大侄女幸好沒隨了爹。」姚飛月真想搶過來抱在懷裡,奈何她沒有膽子,一是打不過龍吟,二是作為孩子的父親,龍吟該是要好好親親。
「是的,隨她娘溫婉賢淑、蕙質蘭心。」龍吟抽空抬頭看著以柔,有一種得妻如此夫復何求的自豪。
此話一出,如玉公子、姚飛月皆是一臉驚恐的看了一眼以柔,又心有餘悸抓緊時間移開目光。溫婉賢淑、蕙質蘭心用不到以柔身上吧,龍吟剛剛消失的那一段時間,以柔的樣子彷彿能徒手撕碎一頭下山猛虎。
如玉公子輕咳兩聲,沉聲問道「你在芝獻山發生了什麼?」
姚飛月停止了笑,以柔停下了手裡的活,齊齊望著龍吟。恢復記憶的這幾日龍吟對芝獻山隻字不提,已經料想到定是有難言之隱。他們怕耽誤龍吟養傷,更是沒有多說什麼。這一句話,把傷疤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痛也必須揭開,辰巳宮就是那麼好欺負的嗎。
在如玉公子那雙彷彿能看穿人心的眼睛下,龍吟不自然的低下頭,假裝鎮定自若欣賞孩子的一舉一動。片刻之後,說到「我不記得了。」
臉上是笑,可是眼睛里是誰都能看出來那種無法言語的失望,恨他們辛辛苦苦、小心翼翼、竭盡心力培養的人,帶領辰巳宮走向光明的人,此時此刻像一個縮頭縮腦的烏龜,如玉公子恨不得一巴掌抽在龍吟臉上都難解心頭之恨。衝動過後,輕輕嘆著氣,「不要拿自己不擅長的東西為難自己。」
龍吟說謊的次數,一隻手都能數過來,自然是不擅長。慌還沒有出口,緊張的嘴角先抽抽。被師兄拆穿,他像小時候一樣低著頭,只是那時候父親、師父、師兄會臭罵他一頓,現在已經沒有人指責他。沉思良久,終是不語。
「你身上的傷,那一處不是我醫好的。前些日子,給你上藥的時候見你身上多出那些傷來,不是刀槍劍戟所致,倒像是鈍器生生刺傷的,甚至有筋骨折斷的痕迹。我猜想大概是從懸崖上掉下去了吧。」如玉公子激動的站起身,心裡的哀傷一點一點濃郁起來,聲音越來越小。
「師兄好本事。」只有一句話,龍吟便不再言語。
「以你的本事,能把你推下懸崖的人不多,是李微之吧。」如玉公子面色難看,眼眸中閃爍著寒芒,雙手負於身後,緊緊握成拳頭,在屋子裡輕輕的、慢慢的來回走著。
「不是」一絲慌張從龍吟眼中閃過。
「不是」如玉公子停下腳步,用審視的目光看著龍吟的每一個表情,「不是,你維護什麼。」
龍吟沒有想好說辭,只能沉默不語。
如玉公子走來走去,心中的鬱結沒有消除一絲,反而是越來越重。突然,抬起腳,勾起一個杌凳甩出門外,摔落地上,四散開來。他真想把龍吟的腦袋按在涼水盆里,好好清醒清醒,人家都不講兄弟情義,把他除之而後快,他還一廂情願做什麼。
突如其來的響聲,把小姑娘嚇的哇哇大哭,以柔抱起孩子輕輕拍著,走出房間。如玉公子彷彿是一個熊熊燃燒的大火球,一會兒不一定要發生什麼事,還是先避一避。
龍吟見以柔走遠,說到「此事我不願追究,義」,話戛然而止,沉思片刻繼續說到「李大俠養我一場不容易,權當是報了他老人家的養育之恩。」
見龍吟如此決絕,如玉公子也不便再說些什麼,心中那口氣算是無法釋放。他也明白鬱結於心,對身體不利,可就是看不開。垂頭喪氣的樣子,真像是丟失了魂魄。
「大哥問心無愧就好,不過下一次遇見李微之定當謹慎才是。」姚飛月拍了怕龍吟的肩膀以示安慰和支持。
龍吟點點頭,他考慮良久才做出的決定,自然是不後悔。
沉悶的氣息彷彿是一張無形大網,把他們包圍其中。
「我決定帶著她們走,過我們自己的生活。」龍吟望著院子里開的正盛的花兒,臉上是毋庸置疑的堅定,任何人都不能改變他的心意,心中卻是忐忑不已。他不敢直視如玉公子的眼睛,明白自己的決定傷了多少人的心,受千夫所指也好,受千古罵名也好,然而他想陪伴自己的女兒長大成人,沒有寄人籬下的孤獨,沒有血海深仇的折磨。他不想自己所承受的苦難,讓孩子繼續下去。
如玉公子臉上的無奈慢慢變成了失望,又慢慢變成了痛苦。明明心裡已經猜出龍吟的心意,可是真的從口中說出,他竟是如此難以接受,感覺天像是塌了。龍吟同他從小一起長大,他對龍吟的關懷和疼愛遠遠超出血脈相連的親兄弟,當然希望其平安順遂、幸福美滿。可是辰巳宮的大仇怎麼辦,沒有一個領頭人,就是一盤散沙,難成大事。心裡困惑,又如一團亂麻,理不清頭緒、找不到章程。此時他是那麼羨慕師兄魔君嚴方,戰死劉家大院,為畢生執著的事英勇就義,不用看見龍吟退縮、懦弱的模樣。
良久良久,如玉公子落寞走出房間,心裡的疼愛終究是戰勝了大仇未報的悲哀。那種身為孤兒的凄涼,到此為止吧。
龍吟心中的沉悶與壓抑一掃而空,感激的望著如玉公子消失的地方。
「大哥,保重,好好照顧她們。」姚飛月眼中有淚,如果帝王能把她的晴珂還給她,別說是退隱江湖,卸她一條胳膊、一條腿,她都能感激涕零。
龍吟鄭重其事的點點頭,父母之仇固然重要,妻子和孩子也很重要。就讓他做個不孝子,一輩子活在對父母的愧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