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起甲兵泰初鏖戰郭伯濟、解軍權夏侯叔侄赴東西

第二百六十九章 起甲兵泰初鏖戰郭伯濟、解軍權夏侯叔侄赴東西

寒風刺骨,哀鴻流離。

朝陽雖才初升,但卻好似將落的殘陽,如血般殷紅。

長安城外,仍是一層不薄不厚的積雪。

春雖已至,但寒意依舊濃烈,枯樹尚未發出新芽,讓人覺得這個世上似乎再也沒有了生機。

夏侯玄獨自矗立在城頭,任憑寒風冷雪撲面而來,卻沒有一絲一毫想要閃避的意思。

得知了洛陽一眾親友被害的消息后,他已一夜無眠。

他抬眼遙望著遠處山色雪色交相輝映、青白相間的山野,心中竟是出奇的冷靜。

此刻,他的眼中並沒有什麼錦繡長安,有的,只是一絲若有若無的哀戚與悲涼罷了。

「都督,征西府眾將已到!」

傳令的親兵由於奔跑過急,額角上滲出了一層細汗,熱氣與寒意相衝,讓他的額頭上蒸出了一陣白色的霧氣。

夏侯玄點了點頭,那親兵會意,立即便下了城垛將夏侯玄所召的眾將一齊叫上了城頭。

征西府軍師夏侯獻,司馬范粲,正參軍樂方,行參軍和逌、牽嘉、牽弘,帳下督於桓,主簿夏侯奉眾人得了傳召,立即便登上了城頭。

「參見大都督!」

「諸位免禮!」

夏侯玄並沒有回頭,而是朝著眾人擺了擺手,而後便說出了一個讓眾人驚駭非常的消息:

「諸位也許還不知曉,洛陽有變,大將軍及中領軍等眾兄弟,何、鄧、丁三尚書,大司農桓元則,荊州刺史李公昭等人俱被司馬懿所害,今日本都督召你們前來,就是想聽聽你們的看法!」

此言一出,消息沒有夏侯玄靈通的眾人瞬間就傻眼了,他們當中不乏聰明人,對時局也早就預料,但他們沒想到這一天竟會來的如此突然。

夏侯獻一心想要在西北建立功勛,好重獲昔日榮光,可如今司馬氏奪權,無疑是斷了他的夢想,因此他憤慨無比,率先開口道:

「兄長,司馬氏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等受陛下大將軍受恩,鎮守西陲,此仇不可不報,依弟之見,我等應當點起麾下軍馬,火速進京勤王保駕,清君王側,誅殺奸臣!」

和逌、夏侯奉、於桓、牽嘉、牽弘等人情緒激動,此刻也一同附和道:

「對,誅殺奸臣!」

夏侯玄已經思忖了一夜,自然早有主意,此刻見眾人士氣可用,不再猶豫,直接下令開始布排起了兵馬:

「夏侯獻聽令,命你火速秘密集結長安征西府總營人馬一萬,搶先一步扼守長安武庫太倉,同時分兵把守長安到京城的要道,切不可走失了消息!」

「遵命!」

夏侯玄雖然安排夏侯獻封鎖通道,但他心中明白,司馬家耳目眾多,且郭淮得知消息后肯定會第一時間通知司馬懿,消息不可能徹底保密。

但他此刻已有死志,此刻並不感到懼怕。

也許此刻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的明月。

但一想到表兄曹爽、生死兄弟曹羲、好友李勝、鄧颺等無數親友慘遭殺害,他的復仇之志便又堅定了起來。

「牽嘉、牽弘聽令,你二人火速調集扶風、馮翊二大營的五萬兵馬,將其開至長安東西兩郊,協助長安大營一同鉗制郭淮!」

「是!」

「夏侯奉聽令,你火速趕赴隴西郡,通知夏侯霸將軍,命他分遣麾下將士秘密阻斷南安郡到長安的通道,不可使鄧艾回援長安!」

「是!」

「范粲、樂方聽令,你二人帶上李當之李先生,一同守在征西府寓所,切記不要讓我母親知曉洛陽的變故和我的計劃!」

「是!」

夏侯玄見一切已經準備就緒,於是走下了城頭,打算視察一下城內的狀況,他依舊和往常的任何一個清晨一樣,微笑著和東西市上的小販打著招呼,語重心長的勉勵著守門的士卒,他從不會因自己貴族的身份而瞧不起底層的販夫走卒,這也讓他的個人魅力得到了無限的放大。

此刻,一個與夏侯玄母親曹玦年齡相仿、手提食盒的老漢弓著腰緩緩路過了夏侯玄的眼前,沒來由的,夏侯玄想起了自己的亡父夏侯尚。

如若父親當年不是為情而死,現如今也該和這位老翁一個年歲了吧。

念及此處,夏侯玄忍不住和那老翁打了個招呼:

「這位老伯,這麼早便出門,您這是要去哪兒啊?」

那老爺爺此刻咧起無牙的嘴,呵呵笑道:

「看你的模樣,也是個當官的吧,和我家後生的年紀倒也差不了多少哩!」

夏侯玄微笑著點了點頭,那老翁面帶驕傲神色繼續說道:

「老朽的後生啊,在夏侯都督麾下當親兵,這不,上個月剛升了伍長,還給家裡面寄來了兩袋白面,他老娘給他做了一碗湯餅,老朽怕涼了,這不,湯餅剛出鍋我就趕緊提了來,俺家三代軍戶,代代當的都是大頭兵,這小子如今升了伍長,也算是給家裡面爭氣了,祖墳上冒青煙喲,哈哈哈,不說了不說了,後生,老朽先走一步啦,還要給俺家娃子送湯餅去嘞!」

夏侯玄望著那老者遠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自己如今起事勤王、為親友復仇,自然是將生死置之度外了,可像方才那老翁一樣的萬千家庭又有何辜?

自己即便起事成功,也勢必會血流成河,打出一片屍山血海,更何況自己根本就很難成功!

自己在西北勸課農桑、抵禦外敵、保境安民,為的本是讓這些老百姓安居樂業,不受攪擾,如今一旦起兵,這數年乃至前人數十年的苦心經營,就又會化為泡影了!

念及此處,夏侯玄的心中產生了一絲不小的猶豫,但他閉上眼后,腦海中頓時又閃過了歷代先帝、父親夏侯尚、舅父曹真、表弟曹羲、妹妹媛容、還有師父於圭等眾人的音容笑貌。

片刻之後,夏侯玄又恢復了冷靜,復仇勤王的念頭在他的心中再次堅定了起來!

他堅信,只要自己在長安率先起兵,屆時豫州的仲恭大哥、揚州的王彥雲老將軍和公休大哥勢必會一同響應,屆時三路兵馬齊進勤王,未必就不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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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州刺史官邸。

當前將軍郭淮得知長安武庫和太倉被夏侯獻等人火速佔領,西郊東郊各處要道被夏侯玄的征西府大營親軍封鎖之後,他瞬間便慌張了起來:

「何不早報與我!」

傳令親兵被郭淮的反應嚇得六神無主,立即便跪倒在了地上:

「郭使君,夏侯都督......夏侯玄麾下親兵的行動極其隱秘,我等根本......根本沒有反應過來!」

郭淮抓起案上茶盞,狠狠的將一盞冷茶鯨吸而盡后,這才冷靜了下來。

說到底,他從夏侯玄來到長安以來,打心眼裡就沒有高看過夏侯玄一眼,此次夏侯玄雷厲風行的做法也讓他徹底認清了夏侯隱藏的實力。

但他畢竟是身經百戰的老將、名將,此刻雖然被夏侯玄搶得了先機,但他並沒有徹底失去方寸。

自己麾下各處的雍涼精銳,合起來也有八萬之多,不比夏侯玄所掌握的駐雍禁軍少,就算火拚起來,他也不會那麼容易就敗給夏侯。

更何況,他數天前剛剛得到洛陽驚變的消息后,就已悄悄派出了前往洛陽提醒太傅小心夏侯的使者!

身為身經百戰的名將,他深知未雨綢繆的道理,可他沒想到的是,自己前腳剛剛才惡人先告狀,夏侯玄後腳緊接著就發動了真正的兵變!

郭淮此刻最擔心的,是萬一和夏侯玄火拚起來,姜維趁勢北上就麻煩了。而且自己這個雍州刺史如果讓西北亂成了一鍋粥,就算最後成功解決了夏侯玄的亂子,他肯定也會聲名掃地,甚至是免官奪職!

郭淮又思忖了片刻后,終於想明白了一點:他一定不能讓夏侯玄起兵,從一開始就不能!

「夏侯玄在何處?!」

「他應該,此刻已經......率軍包圍住了咱們的府邸!」

郭淮聞言后,再次倒吸了一口涼氣,他立即指揮親兵取來了自己的甲胄、牽來了自己的戰馬,穿戴結束整齊后,全副武裝的郭淮率領著府上兩百親兵策馬便出了雍州刺史府邸。

夏侯玄麾下親軍早就奉命戒嚴了街道,因此此時大街上乾乾淨淨,連一個看熱鬧的老百姓都沒有。

兩個在西北身分最高,手中都握有數萬兵馬,且都有假節大權的大將終於撕破了臉皮,刀對刀、槍對槍的對峙了起來。

夏侯玄此刻頭戴一頂抹額魚鱗鐵頭胄,披著一身銀色精鐵鱗片大鎧,胯下一匹白雪也似的『白雀』神駒,腰佩一把爛銀也似的『素質』寶刀,右手綽一柄一丈二尺的精鋼長槊,左手攬著馬韁,鬢邊兩縷花白長髯迎風飛舞,顯得極其瀟洒威風。

多年來的戎馬生涯,讓他這個一時無兩、名傳五京的名士也終於沾染了幾分真正的大將風采。

恍惚之間,郭淮好像在夏侯玄身上看到了故征南大將軍夏侯尚復生的模樣,又好似見到了當年故大司馬曹真的神采。

「夏侯都督,請恕末將甲胄在身,不能施以全禮了!」

郭淮提槍立馬,對著夏侯玄遙遙拱了拱手,他隱藏起了自己的恐慌,盡量使自己在眾軍面前保持著冷靜。他明白,此時此刻自己一旦露怯,後果不堪設想。

夏侯玄只是朝著郭淮點了點頭,並沒有答禮。

郭淮頭一回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來自鎮守一方的都督的威壓。夏侯玄此刻更不廢話,直接開門見山的瓦解起了郭淮的軍心:

「太傅司馬懿作亂,挾制太后、皇上,私自搶奪顧命大臣兵權,擅自夷滅宗親重臣三族,殺害天下半數名士,罪惡滔天,本都督世代深受國恩,身受方伯山嶽重任,今日起兵勤王,征討逆賊,郭刺史緣何阻攔?難道也想與叛賊為伍嗎!?」

郭淮見身後的親兵和府外的雍涼將士紛紛面露驚慌之色,明白軍心已亂,此刻如若與夏侯玄混戰,肯定討不到好處,因此絞盡腦汁思考起了破局之計。

【注一:古時軍心極易混亂,只因士卒不明國家大勢與朝廷內幕,只知遵從上司將令,往往上司主將說什麼,士卒就會相信什麼,此刻小說中身為宗室重臣、雍涼一把手、素有恩信的夏侯玄在三軍陣前說出郭淮尚未公布與眾的朝廷巨變,無疑讓郭淮麾下的士卒陷入了『大腦短路』狀態,即便郭淮強行指揮他們作戰,意志力不堅定的他們也很難取勝。】

就這樣,兩軍僵持了片刻之後,郭淮終於想到了一個迫不得已的下策:

「夏侯都督,咱們倆身處千里之外的雍州,京城中究竟發生了何事,你我也不過道聽途說罷了,如今舉國家兵馬,刀兵相向,實屬不該,如若夏侯都督非要一戰,我郭伯濟情願與都督孤身搏戰,也不忍命三軍受此無妄之災!」

郭淮一番看似深明大義的話語,的確讓夏侯玄麾下將士的戰意也減退了不少,但夏侯玄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豈能就此罷手,但麾軍混戰一氣,也確實非夏侯本意,倘若能在三軍陣前擒斬郭淮,自然更能振奮軍心,思慮已定,夏侯玄不再猶豫,他揮舞了一下手中的精鋼長槊,朝著郭淮大喝道:

「郭伯濟,你的話正合本督之意,既然如此,今日你我便先見個高低!」

郭淮本想讓夏侯玄知難而退,可他沒想到夏侯玄竟如此託大,竟真的敢和自己這個身經百戰的宿將單挑,郭淮此刻也被激發了膽氣,他朝身後一揮手,數百刺史府的親兵便朝外圍散了開去,夏侯玄見狀,也命兵將後撤了五十步。

郭淮見場子擺開,立即挺槍縱馬便朝著夏侯玄猛撲了過去!

夏侯玄本是個極為謹慎的人,但此刻他身上背負著表兄表弟的血海深仇,暴怒之下膽氣自然也水漲船高,他大喝一聲,催動『白雀』,掄起鋼槊便朝針鋒相對的朝著郭淮迎了上去!

郭淮縱橫疆場多年,深知人外有人的道理,不敢自恃武藝精熟而託大,因此他一出手便使出了八分力,一槍朝著夏侯玄兩面護心鏡中間的鱗甲縫隙中攢刺了過去!

但他和當初的姜維犯了同樣的錯誤,那就是以常理來揣度夏侯曹氏武將的身法。夏侯玄霎那間便施展了家傳的「雲行雨步」身法,以巧妙的閃身躲過了郭淮的攢刺,與此同時,在郭淮不注意的時候,夏侯玄直接反身施展出了一記以文皇帝《善哉行》名句命名的殺招——「湯湯川流,中有行舟」!

此一式招法本是劍法,但夏侯玄自從大戰姜維,臨時改劍招為馬戰槍法后,嘗到了其中出奇制勝帶來的甜頭,因此潛心鑽研,結合軍中馬戰使用槍法,終於粗略的創製出了一套化劍為槍的成體系招法,方才的這一招「湯湯川流,中有行舟」,更是兼取大河滔滔不絕之磅礴氣勢與行舟倏然出現之出其不意,於威猛中藏有三分突襲之意。

再加上夏侯玄這一招乃是回身反刺,更加令人難以預料,若不是郭淮靠多年戰場經驗培養出的直覺躲避,險些便被夏侯玄一槊刺中了后腰!

郭淮雖然也曾聽聞過夏侯玄宣武場兩合挫敗司馬昭、黃金峽酣斗王平、為翅十五回合戰平姜維的戰績,但他一直都是將這些話當作傳言對待的,但夏侯玄這一式「湯湯川流,中有行舟」,卻著實讓郭淮對夏侯玄刮目相看了起來。

郭淮雖然早年一直暗中追隨著司馬家,但那只是簡單的政壇立場,他一直以來都鎮守邊陲,並不了解這些年中原士族的具體想法,更加從來都沒有想過司馬家會有謀朝篡位之心,因此這些年他雖然提防著夏侯玄,但卻從來沒有將其當成死敵過。

前些時日他聽聞了洛陽的驚變,本就覺得司馬太傅做的有些過了,所以此刻他對夏侯玄的心情也十分理解。

加上方才兩人交手一合,郭淮更對夏侯玄產生了惺惺相惜之感,所以此刻他轉而生出了勸導夏侯玄的想法。

畢竟今日西北的亂局如若讓下手狠辣的司馬太傅知曉,夏侯玄肯定也難免一死!

郭淮早年和故大司馬邵陵元侯曹真有不淺的交情,自然不希望曹真的兒子外甥全部罹難,因此這才生出了保全之心。

「郭伯濟,你若一心為奸臣效力,那我夏侯泰初今日便不能饒你!」

就在郭淮打算開口勸諫之時,夏侯玄卻已經氣勢洶洶的策馬挺槊沖了過來!

郭淮見狀,只能先行抵擋再說,他此刻不敢輕敵,不再主動進攻,而是使出了十成十的氣力遮攔架隔了起來。

「當!」

「叮!」

轉眼間,兩人錯馬相交,來回馳騁,不覺又從纏鬥了三個回合,夏侯玄雖然來勢兇猛,且怪招迭出,但郭淮畢竟廝殺半生,又是專心防守,因此夏侯玄一時半會並不能破郭淮的嚴密防守。

「夏侯都督,難道你真的忍心看著你夏侯一脈也慘遭屠戮、禍及妻兒么?!」

郭淮此刻凝神防守,自然有了餘暇開口,他看到夏侯玄聽了這句話后,原本燦若星辰滿是殺氣的眼眸中瞬間多了几絲猶豫,心中明白夏侯玄的確有所顧忌,於是繼續勸道:

「泰初,我世受曹氏國恩,鎮守雍涼多年,與你舅父故大司馬曹子丹頗有交情,又豈會真的效力奸臣?」

「泰初,司馬太傅此次痛下殺手,想必另有緣故,你何不待他日回京,再仔細核查清楚再說?」

「且令郎明月與身在洛陽者的宗族眷屬尚在京城,難道你就忍心將他們棄之不顧嗎?」

「卿大權在握,名動四海,正值壯年,想要告慰死者,難道害怕日後沒有機會嗎,何必今日逞一時之快,惹下滅族大禍呢?!」

「泰初放心,今日之事,我郭淮絕不會向京城透露半句,你盡可放心!」

郭淮說話間,兩人馬匹縱橫,兩槍相交,早已足足鬥了二十餘合,聽了郭淮的一席話后,夏侯玄心中沒來由的想起了自己和母親曹玦、愛妻惠姑、愛子明月、愛女雲兒一塊其樂融融的樣子。

還有顧叔,他為夏侯府幾代人操碎了心,他的孫兒顧憐之才剛剛娶親不到一年。

終於,心中的柔軟的愛意和思念暫時淹沒了他復仇的火焰。

夏侯玄終於還是停下了他衝鋒的腳步,緩下了他手中凌厲的鋼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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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玄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與郭淮大戰的時候,西街上幾個不怕死的好事叫花子聽到了風聲,在西街上喊叫著「夏侯都督為大將軍闔家報仇!」「夏侯都督與郭刺史單挑!」之類的驚人之語,雖然樂方很快便派人將叫花子捉住,但這幾句話好巧不巧的被征西府寓所中的太夫人曹玦聽了去。

本就有近乎油盡燈枯體質的老太太聽了這幾句話后,就像是瞬間被人抽去骨頭一般癱軟在了地上!

惠姑、夏侯羽、雲兒等一眾家屬瞬間驚了一跳,急忙將曹玦攙扶到了榻上。

惠姑和李當之兩人全力施救,這才吊住了曹玦的一口氣,但李當之和惠姑此刻都明白,老太太終究是無救了。

當沒來得及除去甲胄的夏侯玄回到府上之後,曹玦就像是有感應一般,瞬間又精神了起來。

夏侯玄這兩年也通了不少醫理,兼之他精通武藝,一看母親的模樣,他就明白這正是所謂的『迴光返照』之象,淚流滿面的他此刻只是哽咽著緊緊抓著母親乾枯發涼的雙手,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曹玦看著眼前日漸成熟、俊朗英武的兒子,用儘力氣擠出了一絲笑容:

「玄兒,我又夢見......你父親,你舅舅,還有媛容......他們了,我夢見,你和媛容......還是三五歲的時候,正在院子里,陪著......爽兒、羲兒,正在玩兒呢......」

曹玦說完這句話后,她的手便重重的垂在了榻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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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後,洛陽的「旨意」便來到了長安。

夏侯玄直身跪於地上,冷冷的瞥了一眼京城中來的、正在宣讀「聖旨」的黃門官。

「詔曰:征西將軍昌陵侯夏侯玄,鎮守西境多年,甚為勞頓,今特升為大鴻臚,以慰其勞,西境兵權,以郭淮代為接管……」

夏侯玄想要冷笑,可他卻忍了下來。

這是以自己的妻兒為要挾么,讓自己卸下西北兵權么?

如果這權力需要自己向司馬家卑躬屈膝才能換來,那自己也絕對不會稀罕!

如今的他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不惜一切代價,查清當年司馬懿所有的具體陰謀,然後除去這個首惡元兇,為羲弟等人報了大仇后,屆時自己便攜妻兒遠離洛陽,遁於江湖,從此再也不過問廟堂之事!

與此同時,手中握有三萬雍涼嫡系大軍的右將軍夏侯霸也一同接到了徵召入朝的『聖旨』,但他並沒有侄兒那般的從容,此刻,他很清楚自己入朝後的下場。

思索了半晌后,夏侯霸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他決定將這個近乎瘋狂的想法告訴夏侯玄。

「叔父是說,你要入蜀叛魏?!」

夏侯玄一臉驚愕之情,他萬萬沒有想到叔父會做此決定,要知道當年從祖父夏侯淵便是在定軍山為蜀先主劉玄德所殺,叔父怎會想到去投靠死敵!

「玄兒,如今朝中局勢已然十分明朗,你我一旦入朝,一定會被司馬氏所害,人生不過匆匆數十載,倘若就如此為仇敵所害,實在未免太過屈辱!」

夏侯霸看起來已然是打定了主意,他繼續勸夏侯玄道:

「而且,玄兒的堂姑母夏侯娟,乃是蜀開國大將已故車騎將軍、西鄉桓侯張益德之妻,就連如今蜀主的皇后張氏,也是你姑母之女,因此如今你我二人入蜀,實乃上上之策,玄兒,莫要再固執了,聽叔父一句勸吧!」

夏侯玄見夏侯霸去意已決,自己終究無法攔阻,因此只能無奈的長嘆一聲道:

「既然叔父已經決定了,那就請叔父一路多多保重!」

「怎麼……玄兒不隨叔父一同南下?」

夏侯霸此刻一臉的驚愕。

「只要大魏尚存一日,玄便一日為大魏臣子,矢志不渝,人各有志,你我叔侄,從此天各一方,再無瓜葛!」

夏侯玄轉身揮袖,不再與夏侯霸對面而立。

「既然如此,玄兒多多保重……」

夏侯霸十分明白侄子倔強的性情,知道多說無益,於是長嘆一聲,便出營牽馬,孤身南下了。

二人不知道的是,夏侯霸這一走,日後便成了蜀漢帳下地位僅次於姜維的股肱大將,在後來的歲月里,夏侯霸更是隨同姜維多次北上討伐魏國,死在了九伐中原的征途上。

長安城內,未央宮畔,終於只餘下了他獨自一人孤寂的身影。

那年的長安城,似乎要比以往任何一個春初都要冷,這份冰冷,足以令人骨寒。

夏侯玄知道,自己一旦入洛陽,就再也不會有什麼自由了,因此他要在自己尚未入京之前,聯絡一個人。

那就是遠在龍虎山的表弟曹皚。

有些陳年舊事,也許只有來去自由,毫無拘束的江湖遊俠兒才可以查的明白吧。

畢竟江湖是一個很大,很雜的世界。

夏侯玄蘸墨揮筆,寫下了一封長信:

「皚弟見字如面:

自幼時孩提之年相別,你我兄弟僅有書信往來,再無相會之日,今京中劇變,汝兄昭伯、昭叔等兄弟五人並府中家眷數百口盡遭司馬氏屠戮,其中哀情,不可言語。今兄將孤身入朝,恐以後諸事不便,故以一言相托,望皚弟可助兄一臂之力,以復諸兄弟之大仇!兄聞當年虎豹騎大統領曹子和之墓在長安雍州境,墓中或有當年鄧哀王曹沖曹倉舒及大統領死因之謎,兄疑此案與司馬仲達有所關聯,弟務必核實之,若確有其事,兄自當奮力一搏,以誅滅司馬老賊!另,兄將送妻李氏與幼子明月、幼女雲兒入青州避難,還望皚弟屆時護送愚兄家眷周全。

兄玄親筆。」

他擱筆后,遙望著遠處的蒼穹,眼中儘是堅毅。

雖然如今,自己在朝中已是孑然一身、孤身一人,但不論將來未知的歲月中會發生任何事情,不管自己能不能扛得住,自己都將一力承擔!

一切,總該有個公道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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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魏正始十年末,少帝曹芳改元嘉平,是為嘉平元年。

高平陵劇變后,大將軍曹爽及諸兄弟、幕僚大臣盡皆被夷滅三族,滿朝文武萬馬齊喑,人莫敢言。

一時間,天下名士,減其半數!

而司馬懿也開始重新安插自己在朝中的黨羽,再次鞏固實力,而現在,再也沒有人可以阻擋他操持天下的腳步了!

「父親,如今這天下,終於沒有人可以對我們頤指氣使了!」

心性略顯跋扈的司馬昭此刻顯得極其興奮。而司馬懿也沒有像前些年敲打司馬昭一般責備兒子的口無遮攔。

「如今百廢待興,各處缺口甚多,正是用人之際,昭兒,你可有什麼想法?」

司馬昭聞言,興奮的從懷中取出了一張絹帛,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官職和人名:

「父親,這是大哥擬定的升遷名單,還請父親過目!」

司馬懿抬眼望去,只見名單上的陟罰臧否,全部十分得體恰當,於是露出了一絲滿意的微笑。過了片刻,他似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事情一般,轉頭對司馬昭吩咐道:

「對了,憶容這孩子早已經到了婚嫁的年紀,如今已經算是個老姑娘了,若再不出嫁,成何體統?你與你大哥商議一下,為徽兒尋一個好夫家,咱們及早將這孩子的終身大事解決了,也算是了卻了一件事情。」

司馬昭聞言,十分高興的將此事應承了下來。兒時夏侯府在洛水河畔舉辦的那場萬人空巷的文武招親,司馬昭時至今日依舊記憶猶新,因此他也打算舉辦這樣一場招親,最好是讓整個洛陽的王公子弟都爭相競逐,這樣才能顯出他司馬家如今的地位和體面。

不久,司馬懿麾下心腹從事傅嘏升任為了河南尹。

魏郡太守定陵侯鍾毓也被召回京師,任職為了御史中丞、侍中;其弟鍾會則任中書侍郎一職。

司馬昭的老丈人蘭陵侯王肅也復任光祿勛之職。

就連已經告老辭官的劉放、孫資二人,也重新成為了中書令、中書監。

而廷尉盧毓、太僕王觀也立即升任為了蘭台尚書,佔據了蘭台內閣。

尚書台、中書省、侍中寺上上下下,全部被司馬家的門生故吏所佔據。

由於高柔、孫禮二人年事已高,不願再受實職,因此二人被升為了司徒、司空,擔任這閑散而又德高望重的職務。

地方上,征南將軍、荊豫都督王昶繼續鎮守著荊州。

郭淮頂替了夏侯玄雍涼都督的職務后,穎陰侯陳泰則繼任為了雍州刺史。

王基由於故大將軍曹爽心腹幕僚的身份,先被罷免,而後又立即起複為了荊州刺史。

長垣侯衛烈由於父親衛臻效力司馬之故,沒有受到牽連,繼續擔任著天子散騎常侍一職。

司馬懿政變成功后,十八歲的皇帝曹芳徹底沒有了實權,大權盡歸於司馬氏之手。

而此刻,諸葛誕、毌丘儉、以及王凌等人雖然心中對司馬懿有所不滿,但卻只能受其節制。

司馬懿也因為這幾人皆是大才,因此想要盡量吸納他們,而不是趕盡殺絕。

正因如此,揚州都督王凌與鎮東將軍揚州刺史諸葛誕,依舊一同鎮守著揚州東南重鎮。鎮南將軍、豫州刺史、安邑侯毌丘儉也繼續督率著豫州,為揚州後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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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城,東郊郊野。

前夜那場雨雪過後,天氣漸漸開始變得和煦。

冬將盡、春欲歸。

只是繁華帝都內,卻沒來由的增添了幾分孤獨。

城郊雪地,山野之間,白雪與綠芽交相輝映,似是即將要生出新的生機。

「明月。」

夏侯玄蹲下身,摸了摸兒子的面頰。

已然十一歲的夏侯明月,此刻已然透出了一絲勃勃的少年英氣。

夏侯玄解下了腰間懸挂的兩柄利器,那正是兒時父親夏侯尚授予自己的「素質」,以及表弟曹羲生前的佩刀「龍鱗」。

如今,確已是物是人非了。

他長嘆一聲,將兩柄神器輕輕放在了少年的掌中。

這孩子自小便天資聰穎,又練武十分刻苦,如今十一歲的他,家傳的「曹夏劍法」只怕是早已遠遠超過了當年的自己,這兩把神器,自然也可以放心的交給他了。

「明月,你可否答應父親一件事情?」

「父親只管吩咐!」

少年挺起胸脯,彷彿覺得自己瞬間變得高大了許多。

夏侯玄望著不遠處的那輛輦車,那正是自己當年迎娶惠姑時所用的車轎。

而惠姑此時正安靜的躺在轎內,她服了夏侯玄調製的湯藥,此刻正沉沉昏睡著,也許直到三日後才可清醒過來。

夏侯玄明白,如果不這麼做,惠姑定然不肯離開洛陽,自己接下來要圖謀之事,稍有不慎便有殺身之禍,他絕對不能連累到妻兒。

「明月,你娘和雲兒如今生了病,需要去青州尋訪你師公吳普、樊阿,才能夠治好,可是父親很忙,抽不開身去青州,因此父親要你這一路上保護好你娘的車轎,明白了嗎?」

「孩兒明白!」

明月鄭重的點了點頭。

夏侯玄看著挺拔堅毅的兒子,滿意的笑了笑,他繼續交代道:

「明月,你記住,你帶著你娘和你妹妹的車駕,從此處東行二百里,會有一個村莊,你良辰妹妹此時應該暫住在那裡。你到村莊之後,先不要急著趕路,就先住在那裡,大約三日後,會有一個一身道裝、腰間配有與你曹羲表舅一樣玉佩的叔叔與你會合。那個人正是你曹皚七表舅。到時,你就可以與你七表舅和良辰一同上路了。明月切記。」

少年用他那澄澈的雙眸望著父親,向父親承諾道:

「夜兒記下了,孩兒一定會把娘、雲兒和良辰妹妹安全送到青州的!」

「好,乖孩子,父親相信你!」

夏侯玄朝著明月溫煦的笑了笑:

「去吧,父親辦完了要辦的事情,就去找你和你娘。」

別離之際,明月不禁紅了眼睛,他畢竟也只是個十一歲的孩子,此刻要遠離洛陽的家,遠離父親去一個千里之外的陌生之地,不禁還是有些迷茫與不舍。

孩子上前摟住了夏侯玄的脖子:

「爹,孩兒捨不得您……」

「明月,你記住,你是個男子漢,不可以輕易流淚。另外,切不可荒廢文才武藝。到了青州,你要跟你七表舅勤練家傳武藝,還可以讓你兩位師公教你醫術。明月,記住,你要用你手中的劍,去保護好你身邊的人。去吧……青州並非天涯海角,天若憐見,你我父子興許還可再會……」

那最後的囑託,就這樣裹著西來的寒風,一直追隨著遠去的輦車同行而去,直至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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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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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九章 起甲兵泰初鏖戰郭伯濟、解軍權夏侯叔侄赴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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