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落花零
話音剛落,就有幾個丫頭婆子將綠竹團團圍在中間,綠竹正要向那太太求饒,還未及張口,就見一個精壯小廝已從小丫鬟手中捧著的烏木雕著斑鳩的托盤中接過一條一米長的皮鞭向跪在地上的綠竹沒頭沒腦抽了下去。
一鞭子下去,先就抽在綠竹的胸部,只見那胸口的紗衣瞬間裂開,血順著雪白的胸脯流了下來,綠竹一聲慘叫,撲倒在地緊緊抱著胸。
緊接著又一鞭子下去,正好落在腰臀上,頓時又裂開一條縫,血浸染著雨水慢慢往下滲出,綠竹又一聲慘叫,手不由得去摸那傷處,還沒挨到,又一鞭子。
隨著一聲聲慘叫,那綠竹在泥地里翻滾著,已成了個泥糊出來的血人,釵川撒了一地,頭髮凌亂半貼在臉上,身上皮破肉爛已沒個好處。臉上身上血水眼淚和泥漿混雜著已看不清面目。
此時袁媽對院子里幾個跪著的灰色裳婆子和丫頭喊道:「你們睜開眼看看,你們整天伺候的是個什麼東西,這樣下賤的人你們也侍侯,將來到陰間你們老子娘能饒了你們,那閻王爺也不放過你們。」
說到這袁媽看了太太一眼,看太太面上並無一絲和緩,便又說道:「自古以來就有祖訓,不與娼妓在同一屋檐下,你們這些人不但眼瞎連心也瞎了,不以為恥反助紂為虐,今日報應到了,看看這就是下場。」說著,指著綠竹給那幾個人看。」
此時綠竹挨了兩個精壯小廝輪翻打下的幾十鞭子,被血水泥漿浸泡著早沒了氣息。
跪在院子里的灰色裳媽媽等幾個人此時已嚇得個半死,爬在地上頭也不敢抬,更是一句話也不敢說。
這時袁媽看綠竹沒了聲響,也不翻滾了,便將手一揮,那拿著鞭子的精壯後生便停住了手,袁媽走上前去將手在綠竹鼻下一探,心中倒暗驚,忙轉身走向那太太身邊,小聲回道:「太太,人沒氣了。」
那太太聽了這話,又看綠竹果真沒了聲氣,面上並無一絲慌亂,臉色依舊如故,慢慢轉過身來說道:「走,上樓去。」
剛才推拽著綠竹下樓的那兩個粗壯婆子忙忙的領著那太太上了樓,袁媽和兩個丫頭一路緊緊跟著那太太一步步上了樓。
跟著兩婆子進了綠竹的屋裡,那太太冷眼仔細打量著屋中的一切。
見那屋子比別處一般卧房大上許多,屋子四周皆是彩繪的牡丹花草,每朵花神態各異,草葉舒捲,又以粉色流雲紋勾邊,看上去甚是精緻濃艷。屋內兩個窗戶皆是直欞窗,窗上糊著粉紗,隱約可見外面風光。
屋內地中央放了一塊可坐人的九尺圓形夾絲水蔥貼綠錦緣氈毯,氈毯上又放了一張粉地金銀繪八角長几,幾面是墨綠色,那長几邊沿用金泥繪著一圈聯珠紋,連珠紋下面又是一圈首尾相顧的卷草紋。
東面靠牆擺放在一張九脊牙腳淺綠色錦緞花紋小帳局腳床,床上也是淺綠色緞錦被褥,床框四處繪著卷草花紋,一層層葉片連綴不斷,上面還有美人或觀花、或對頭而語、或捧卷讀文,或烹茶煮酒彩繪紋飾,各種神態不一而足。
窗下放著一張雕花憑几柵足案,案上擺著一張五弦琴,那琴上鋪著綠色團花紋卓琰子。案前一張梅花式彩繪鼓凳,上面又放著一個與凳面梅花同樣大小的綠色團花紋織錦緞墊子。窗邊牆上掛著一把螺鈿紫檀五弦琵琶,上面套著墨色花鳥圖案琴套子。
屋內另一窗下放著一張翹頭柵足案,案上筆墨紙硯齊全。另在案上一角又放一青玉棋盤。案兩邊各一張圓弧圈椅,那圈椅用墨線繪著細密的花紋,椅上放著墨色椅墊,腿間垂系著淺綠絲絛。
屋角又放著一張花瓣形壺門腿蘇芳地六角幾,那几上放著一張鑲嵌著螺鈿的對鳳彩繪銅鏡,鏡前上下摞著兩個四方委角鎏金紋飾漆盒,一個外髹黑漆,一個外髹紅漆,皆是子母扣扣合,外髹黑漆的蓋面鏨刻著蘆雁戲荷圖案,盒側上鏨刻焦葉紋,外髹紅漆盒側上鏨刻著牡丹花葉圖。漆盒邊上又置一鎏金鴛鴦紋蛤形銀粉盒,旁邊還有一素麵金盒,金盒上又摞著一個青釉刻花小瓷盒。幾前放一塊燕蹴飛花落春水綠錦緣氈毯,氈毯上有一圓鼓形綉草坐墩。
又看牆南置一棚閣,二層,比一人還高。一層放著《古鏡記》《李娃傳》《霍小玉傳》《枕中記》《虯髯客傳》《論語》《詩經》及一些古書詩文和幾摞子寫滿文字的紙紮。另一層上放著一對俏色玉雕獸首瑪瑙杯、一套赤金走龍、一件鏨刻荷花蓮瓣紋三足提梁鎏金銀壺、一個白釉刻花梅瓶,一對龍鳳呈祥紋飾的鎏金銀茶盞和同紋飾茶托。
又打開衣廚看去,見繽紛五彩繪圖精緻上等緞料衣裳數以百計,且都是時下最流行的面料款式。那太太看到此處已是氣沖腦門,回身對袁媽疾言厲色道:「都是死人,家裡被搬空了都不知道?」
袁媽一看太太發難,忙躬下身子一聲不敢言語。那太太看袁媽不語,便狠聲道:「除了金銀玉器,其它全部砸完燒了。」說完便兀自下了樓。
幾個人簇擁著那太太下了樓來到院中屋檐下站定,小廝們已開始上樓去搬挪東西物什,袁媽指著那灰色裳媽媽等人對幾個婆子道:「把她們送到莊子上看住,死了逃了拿你們問罪。」
看著婆子將幾個人帶上後面那輛青色馬車走了,便回身對那太太小心說道:太太,這裡腌臟,又下著雨,還是先回府里吧,這裡我看著讓把東西登記了就搬回府去。
只聽那太太狠聲道:「這腌臟地方用過的東西不能入府,找人賣了乾淨。」
袁媽聽了忙道:「太太說的是,我立時去找人去賣。那娼婦是不是找人拉到亂墳崗去。放在這也不成個樣子,倒惹得人閑話。」
那太太沉吟了一會,抬眼看了看天,見那雨勢雖略略弱了些,但仍能迷了人的雙目,嘆口氣道:「人既已死,給她買個棺木買塊墳地埋了吧!她也是身不由已,要怪就怪……。」
話說了一半,那太太忽然停住不再說話,半晌方回身盯著眾人狠狠說道:「此事回去不許亂嚼舌根,誰走露風聲先摸摸脖子上有幾個腔子。
眾人忙點頭皆稱不敢亂說。那太太此時卻並不看眾人,只回頭看了一眼院子,接著說道:袁媽和幾個婆子們看著料理,留下四個小廝抬東西物件,其他人押著雙漸跟我先回府,回去再算帳。」
說完,那太太領著眾丫頭仍坐著來時的車,雙漸被綁著橫擔在一個小廝的馬背上,一路回府不提。那雨卻下得更猛了。
彼時因綠竹鞭打時喊叫聲撕心裂肺,早傳到街上,一時院外就圍上來一群挑擔子、做買賣和小門戶的人都慢慢圍上來看熱鬧。
早有小廝站成兩排伸手將看熱鬧的眾人攔在院門到馬車兩邊,眾人見一個高個子丫鬟打著一把畫著牡丹花葉圖樣大大的油紙傘,傘下一個富麗堂皇的貴婦人從院里走出,後面跟著兩個丫頭垂著身子低低的提著那貴婦的裙擺。
眾人看一行人出來,便都沒了聲氣。又看著那貴婦踩著小廝的背被人扶著上了車遠遠地走了,方又聚在一處一番議論。
「剛才那是哪家娘子,好大的排場,我還從沒見過這麼豪氣的官家太太呢!」
「你才幾歲的人,能見過些啥,整天不是秋菜就是苦菜,能見過的女人也就周圍這些個窮婆子,還好意思說,我要是你早把嘴藏在口袋裡了。」
「你能耐你見過,那你倒說說,剛才那娘子是哪個?」
「說說就說說,你沒看嘛,那娘子穿的弧領式紫綺窄袖上衣,身穿六幅高腰間裙,坐的是三馬並駕四輪馬車,應該至少是個五品官太太。連她身邊的婆子丫頭和小廝也都是綢錦衣衫,估計非富即貴。」
「你個老小子,剛才還誇海口說自已知道,轉眼一句非富即貴就完了,這還用你說?你呀,也就是個裁縫的命了,衣服行頭說得頭頭是道,出了這個行當的東西你一概不認識。」
「你少拿我開涮,我再不濟也比你強些,哪象你百事不通,就知道一天瞎嚷嚷。」
「你們兩個別不懂裝懂了,剛才那太太的夫君可是大官,聽說在翰林院供職,好像姓端木。」
「你從哪裡知道的,你一天就賣個涼皮子,還能認識這麼大的官,吹牛呢吧!」
「我這不是吹牛,我雖是個賣涼皮子,當然沒機會認識這麼大的人物了,但保不齊這家小娘子愛吃我做的涼皮子,常使她家丫頭來買,有一次聽她家兩個丫頭一口一個端木老爺,一口一個翰林院,我雖不敢打聽,但聽來聽去應該也差不厘。」
「聽你這話,那打死的就是這家的外室了,這條街上都是這樣的貨色,那剛才走的是端木太太,明日不知又能看到哪個太太來鬧,這下有熱鬧看了。」
「你一天吃飽了沒事幹,就好四處打聽看個熱鬧,要不跟著去看套整戲回來,明日跟我們說說那端木太太是怎麼收拾端木老爺的。」
「哎!這裡倒底怎麼了,把我的好瞌睡也打擾了,剛想躺下睡一睡,被那殺豬似的叫聲給吵醒了,誰來說說,這院子里到底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