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自從消息傳回來之後,青空門首先做的便是緊閉山門,至於其他後續?就不是他們這些外院弟子能知道的,其實就算是關閉山門說的也是內院山門。外院的長老執事也全被喚去了內院。甚至有謠言四起,說青空門已經拋棄了他們這些外院弟子,任他們自生自滅去了。一時間外院人心惶惶,無人管理的外院不過幾日就亂成了一鍋粥。人性的醜陋在這種時候就暴露得一乾二淨,不少弟子看準了青空門大勢已去的勢頭,覺得外院已成無主之地,便開始在外院胡作非為。他們或是占著自己實力高於眾人就對其他弟子打壓霸凌,或是分幫別派佔據各院瓜分物資。
十三院的一眾人本就歷來被人看不慣,別人進山門或是經過選拔測試,或是家中和宗內長老有交情,交了不少銀子才混了個記名弟子的稱號。而十三院這些孩子在外人來看卻是可以說生在了外院,沒有多少人還記得他們曾經是一群沒人管的棄嬰。他們只憑著當年的「老祖抱回」這四個字就是他們最大的後台,這怎能不讓人心生妒忌。更何況一群十歲孩子單獨居住一個院,要知道外院的修鍊生活物資都是按院分配的,所以十三院在別人眼中早就是一塊香餑餑。
可如今大家曾經忌憚的後台——老祖已經死了。可笑的是這些人不是在此時想到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的道理,竟然還是想著在這外院當一回亂世梟雄。
陳道一群人圍蹲在十三院門口,手抱著頭,周圍則是一幫看上去快二十齣頭的男子趾高氣揚的站著。
「聽說你們十三院歷來都是物資豐裕?工作簡單?」為首是一個斜眼猴腮的傢伙,瞥了一眼下面的十三院弟子。
「就這裡,今後我譚師兄幫你們接管了。滾吧,院內的一分一毫都和你們沒關係了。」那個譚師兄風輕雲淡的宣布完這一切,周圍和他一夥的人也都是嘴角輕撇,就好像同門情誼在他們眼中宛如垃圾一般。
「憑什麼?這個院子是老祖分給我們的!」一個十三院的弟子實在忍不住抬起頭來說道。
「憑什麼?這位小師弟,那你倒是說你們憑什麼這麼點人佔據一個院子分配物資!老祖?老祖都死了!你倒是讓他出來主持公道啊!你是個什麼東西,老子的話也敢反駁?」說著衝上來就把那個弟子一把揪了出來。
陳道這才看清,那個為大家申辯的是常師兄。常師兄剛被拖出去,那人就一拳打在他腹部,這下十三元的弟子都忍不住了,站了起來,陳道直接衝上去扶住了常師兄。怒吼道:「要不是我們袁師兄不在,你們也敢這樣?」陳道眼睛都紅了,他實在不明白同為一個宗門弟子,為什麼會宗門尚未分裂,就出現各自為王的情況。
「袁師兄?你倒是讓他出來啊,看他能不能打得過我們這一眾師兄弟。」就在眾人爭執看戲的時候,沒有人注意到,從山上內院一個人影正在疾馳而來。很快就停在半空中,仔細看他腳下踩著一柄靈光短劍。
「所有外院弟子,一炷香內收拾好個人物品,此處集合。」聲音被靈氣包裹一下傳遍了整個外院,這是一個內院執事!所有人先是呆了一會,突然才是明白了什麼,這聲召集令一下打碎了不少人的夢,所有人緊接著就立刻四下散開。而剛剛那個譚師兄更是不知何時就溜了開去,每個人都在心裡盤算著,那些原本為非作歹的人是以為宗門已經自身難保根本不會在乎他們這些外院弟子,可是現在突然出來一個內院執事,他們便早就嚇破了膽。
一切都不好說了。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廣場上已經聚集了絕大多數的弟子,十三院的眾人站在一起,陳道尋找了半天,還是沒有看到袁師兄。但很快內院執事的聲音將他拉回了現實,「所有人隨我上山。」他話並不多,但是很有凝聚力,於是大家很快就安靜下來,跟在他身後。
這應該是陳道第一次踏入內院,從門戒往上走近百階,映入眼帘的首先就是一個氣勢恢宏的大廣場,廣場的四方立著四尊陳道從來沒有見過的巨獸銅像,鳳頭蛇身盤亘在四根青銅立柱上。廣場後方就是一座大殿,大殿上方的牌匾上便是青空門三個大字,三個字氣勢遒勁,恢弘廣博,讓人只觀一眼就有些血脈賁張。
廣場上已經站了了很多人,看道袍格制,多數都是內門弟子。其中有一人,陳道遠遠看上去就有些熟悉——袁師兄。袁師兄也走了過來,陳道罕見的沒有向這位袁師兄問好,甚至沒有去說一句話。
人到的差不多了以後,從大殿里便出來一個老者,他看著下面眾多弟子沒有立刻說話,老者的鬍鬚隨著風不停飄著,整個廣場的空氣也都漸漸安靜下來。
「諸位。」老者的聲音很平和,「我是內院院長青玄道人,老夫僥倖在師兄幫助下從虎口脫險,現在便是青空門最高領導者。今日召集爾等來此,只有一事。青空門大勢已去,吞併之事已成定局。只是宗門興衰不該連累你們這些弟子,倘若我依舊負隅頑抗,帶爾等與落日宗血拚到底,豈不是寒了我師兄捨身救我等之心?一宗之立,重在根基,而宗門根基來源我師兄青空道人,既青空已死,道門自然也如無根之木、無源之水,散去也自合天道。」
他沉默了一會,「吞併之事,已然談妥,爾等弟子如有想繼續留在宗門裡的,便等明日落日宗來時登記入冊即可。至於不願留下的,一會領取一年物資,便可自行下山去了。」老者說罷,擺了擺手轉身準備離去。
「師父!」只聽下面弟子中前排內院弟子人群里傳來一身慟哭,一道身影倏然跪下,緊跟著一片內院弟子都跪了下來。為首那人頭死死抵磕在地上,「我等……我等死也不會投靠落日宗,此仇,不共戴天……」雖然他拖著哭音說出這番話,其中悲壯之意卻是熏染滿了整個廣場。
老者的腳步頓了下來,卻依舊沒有轉過身來,再次擺了擺手,「回吧,我也累了。」說完,便拖著身子走回大殿內。
一直站在旁側的一個長老走上前說道:「留下來的先回去吧,不願留的便……」
陳道有些恍惚,已經聽不清周遭人在說些什麼了,好像自己單獨留存在另個世界里,他不停地想著:青空門真就這麼完了?就這個聲音一直迴響在他的腦海里。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跟隨著眾人走下了山,也不清楚自己是走到了何處,他,只是一個十歲的孩子罷了。這裡就是他的家,現在,家沒了。
陳道就一直坐在半山坡的草坪上,就只有他一個人,他不想再回外院里去,他生平第一次覺得哪裡吵得慌,大家無非都是在忙著各自的退路。他不想回去,就坐在這裡看著太陽慢慢落山,日月更替,星河明滅。他想了好多東西,其中基本上都是和這裡有關的。是師兄弟們一起勞作、狂奔、吃飯,明天,這些應該就不會再有了吧。
不遠處一雙眼睛一直在看著他,終於那人還是走了過去。察覺到身後來人,陳道回頭看了一眼,「袁師兄。」他低落地打了個招呼。袁師兄也就著他的身邊坐了下來,「在想些什麼呢?」他的聲音很平淡,完全不像一個十歲孩子面對這種大事該有的態度。陳道一直只覺得袁師兄是裝作小大人的模樣,但是這一刻,他感覺袁師兄真的不一樣了。
「沒什麼,就是想想,這樣美的夜空,以後還能不能看到了。」
「天下之大,夜空哪裡看不到。」他笑著說,轉而又沉默了會問道,「想好了嗎?留下來?」
「不知道。」陳道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垂下頭,拔了一根草夾在唇鼻之間。「師兄你呢?我今日看到你先去過內院了。」
「嗯,本來我今年末,宗內大比的時候,就應該能進內院了。這次,長老也是給我和外院一些能進內院的弟子,還有內院原本的師兄們建議以後的去路。」袁師兄平淡地說道。
「是要你們都別投靠嗎?記著這大仇?」陳道問道。
「不是,長老們勸我們留下。」陳道聞之一愣,「長老們說,留下好好修鍊才是最好的歸宿。」陳道身子一抖,眼淚又流了出來。一隻胳膊摟上了他的肩頭,「放心吧,我們不會的。」
「橫禍已來,你還是要想清楚自己的退路啊。」袁師兄站起了身,從懷中掏出一個布袋放在陳道身邊,「我看你今天走的失魂落魄得很,怕是都不知道有一年物資可拿,這份是我幫你拿的。」
袁師兄抬頭,月亮直接落在他的眸子里。「以後的路怎麼走,就看你自己了……你高興就好……」說完再次深深看了一眼陳道,便再無他話,轉身離開。
或許很多年後,有機會回看這人生路上的很多選擇,你站在岔路口迷茫時,就有人這樣有意無意幫過你。
半夜,子時,陳道站在十三院門口,看著院子,他懷裡緊緊抱著那個布袋。他看了很久,沒人知道他想了些什麼。
隨後他便面朝內院的方向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響頭,轉身朝山下離去……
他不會知道,院內也有一雙眼睛,在看著他,目送他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