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迷夢

從什麼時候起，我就把自己的家，自己的父親，自己的女兒，自己的家鄉，自己的過去，都遺忘了。

過往的一切都變得模糊。

忘記了父親憤怒而痛心的面容。

忘記了女兒崇拜而嚮往的笑容。

忘記了城市的風貌。

忘記了學校的風光。

忘記了故友的聯繫。

忘記了鄰里的打趣。

忘記了曾經在那個城市經歷的一切。

忘記了和那個城市有關的一切。

彷彿人生就只有在靈都的京華大學經歷的十多年。

非常可笑的，他連自己父親的容貌都記不得。

和女兒的回憶也變得模糊不堪。

只記得當年，自己拒絕了父親的要求，不願意窩在那麼個邊陲小城做所謂的城管局局長。

「我要加入考古隊！我要做考古專家！去尋找失落的歷史！而不是留在這地方發霉！」

還記得當時自己是這麼說的。

於是他來到了靈都，就讀於京華大學的考古系。

認識了整天不著調的室友李萬青。

認識了為老不尊的導師林凌敵。

認識了沉迷下棋不務正業的教授辛龍生。

一起進入遺迹考古，探尋失落的歷史。

沒錯，這才是他所嚮往的生活。

至於自己那番發言...

父親的回應是怎麼樣的呢？

他居然不記得了。

甚至連父親那憤怒的臉龐都不能回憶起來。

憤怒的臉龐，憤怒的發言。

他只能記起這些。

只能記起這些...形容詞和名詞。

沒有內容，因為不記得了。

沒什麼奇怪的。

因為就是這樣的。

過往的一切。

都不值得。

回憶。

沒有必要。

不必在意。

因為會被遺忘就代表著不受重視。

我的過往所需要保留的，就只有曾經學到的知識。

僅此而已。

除此之外，皆是...

真的是這樣的嗎

真的不值得記憶嗎？

真的應該就這樣遺忘嗎？

真的就這麼簡單拋棄過去嗎？

真的就這樣斷絕親情以及過往的一切聯繫嗎？

這是...不合理的。

沈念覺得...自己可能忘記了什麼。

那是不該忘記的東西。

「過兩天，去我家鄉走走？」

在一次聚會上，他突兀地，提出了一個同樣突兀的提議。

「沈念你個悶葫蘆居然開口組織團建了？」

林凌敵一把捏碎手裡的爆米花，表示大受震撼。

「你還別說，我還真不知道你老家是哪來著。」

李萬青一臉倦容，他昨天又雙叒叕通宵了。

「可不是么，也沒見你和家裡有過啥聯繫，平時也沒和我們聊過家裡的事，爺還以為你是個孤兒呢。」

「我...對自己家裡也沒什麼印象了，離家太久了，想回去看看孩子。」

「我懂我懂，大家門戶親情淡薄嘛...等等等等？？？什麼玩意？你還有孩子？？怎麼沒見你提過？」

「所以說印象不深了...總之，我想回去看看。」

「這...這就不是我說你了...怎麼能把孩子撇下呢...工作忙是一回事，但是抽空帶孩子又是另一回事了...」

懷著各種各樣，繁雜的思緒吧...

總之，沈念帶著林凌敵，辛龍生，李萬青，來到了源城。

這是一個幾乎被遺忘的小城市。

沒有著名的旅遊景點。

沒有強大的公司企業。

一切都是那麼的普通。

彷彿一個現代的桃花源？至少，在與世隔絕方面，它是很對得起這個稱呼的。

這個城市對他來說已經變得陌生。

他得找份工作...

然後他成為了母校的老師。

嚴格意義上，是他們。

以他們的光輝履歷，加上考古學家的潛在身份加成，成為一個學校的教師再簡單不過。

於是他們融入了這個城市。

正常的過著普通的生活。

他...是來這裡做什麼的來著？

做老師。

好像是這麼回事。

於是他就這麼的成為了源城中學的化學老師。

林凌敵成為了歷史老師。

李萬青干起了數學老師。

辛龍生則是成為了年級主任。

至於上一任老師...他們好像離開了吧。

剛好就是有空缺，於是就被他們填上了。

在一個很嚴肅的小女孩那裡做好了備案，他們正式在這個城市停駐。

那個自稱代理城管局局長的小女孩看著挺面善。

我女兒...好像也該有這麼大了。

女兒...

沈念覺得自己有時候思維不是那麼的清晰。

還好，作為一個化學老師，他的工作並不繁雜。

生活就是這麼的平淡，日子一天天的過去。

直到有一天，直到...周五。

林凌敵帶著自己的學生去體育館見辛龍生。

閑極無聊的沈念隨便用一個認知模糊混進了學生群體，林凌敵也不說破，一行人上了車。

下棋時，他被那個辛龍生格外看好的小丫頭碾壓著打，忽然，一個有著銀色頭髮的小姑娘出現了。

一個叫東方朔的學生，使用[迷夢]將包括沈念在內的同學們的記憶清除，讓眾人覺得那個銀髮小姑娘是從外邊走進來的。

沈念也沒抗拒，畢竟他現在在東方朔的認知中還是個普普通通的同學。

當[迷夢]作用在他身上時，他忽然感到頭痛欲裂。

你這靈術搞什麼鬼？？？

能不能學好了才用啊？

但是忽然間。

大量思緒紛飛，無數想法湧上心頭。

我不是來家鄉找父親和女兒的嗎？

我們考古團不是過幾天就要進行下一次遺迹探索了嗎？

為什麼我們跑這來做了教師啊？

還有！神tm面善的小姑娘！

這不是我女兒嗎？

甚至，在聊天的時候，我都知道她是我女兒。

為什麼我的心中毫無波動。

彷彿她就是一個無關的路人？

為什麼我們忽然就這麼的停留在了源城。

為什麼沒有見到父親？

為什麼這一切都這麼的合理？

這座城市，這裡的所有人。

都籠罩在一個規模龐大的[迷夢]之中。

他們的思維並不連續。

一切異常都在被合理化。

這座城市...有問題！

等沈念回過神來，已經下課了，他本能地離開了體育館。

等他趕回體育館時，東方朔，林凌敵等人早已離去。

而後，他意識漸漸再次陷入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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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熟悉的感覺，證明了我的猜想，所以，我已經『醒來』了數次。」沈念說道。

今天他在上午就恢復了大部分意識，找到了李萬青，然後一起去體育館被東方朔的[迷夢]作用，從而在扭曲的認知中清醒過來。

很遺憾，他們在東方朔發動[迷夢]之前並未想到提前讓東方朔留下來，甚至沈念都不知道，能讓自己清醒的人是誰。

所以他隱瞞了身份，只是帶上了李萬青一起。

現在坐在他對面的，是他的好友李萬青。

「[迷夢]和[迷夢]的衝突可以讓我們意識到不對勁，經驗可以讓我們肯定自己的發現。小薇推薦了東方朔學習[迷夢]，她並不是對這個情況毫無察覺，她一定是知道了什麼，只是在東方朔學會[迷夢]后，她又忘記了自己的初衷。」

「你嘗試過聯絡外界了嗎？」

「你問出這個問題就說明已經自己嘗試過了吧，放棄吧，我們已經是真正意義上的與世隔絕了。」

「離開源城求援呢？」

「要麼走鬼打牆，要麼離開源城就會遺忘這裡的一切，我不認為幕後黑手會連一點保障措施都不做。」

「所以你現在有什麼線索嗎？」

「找辛龍生，找林凌敵，找小薇，找東方朔...以及，那個死了人的寺廟。或者...我們也布置一個儀式，嘗試保留自己的思維，留待下個輪迴。」

他們的首要目標當然是能讓人清醒的東方朔。

然而很可惜，東方朔不是個正常人，他下課放學后根本就不回家，而是在和東方月逛街。

於是他們決定聯繫林凌敵，卻發現對方不在服務區內？這是什麼操作。

彼時，林凌敵離開了源城，失去了記憶卻察覺到了不對勁的他正緩緩地向源城行進，錯過了兩人的通訊。

他們又去了城管局，見到了沈薇。

如果再早幾分鐘，他們就能看到剛離開的林凌敵。

來到城管局，二人在系統提交的拜訪申請已被通過，一路通暢的來到了局長辦公室，一隻蘿莉穿著為她貼身定製的局長制服，坐在局長座椅上，面色不善的看著兩位來客。

「不知二位光臨，又有何見教啊？」

就在剛剛，這兩人的同批次入城靈術師林凌敵才離開不久，前腳剛走，後腳這兩人又上門拜訪。

「其實...我是你爸爸。」

在李萬青崩潰的眼神中，沈念囁嚅著用非常詭異的開場白成功地將自己和李萬青一起送離了城管局。

他們被沈薇直接扔了出來。

「你！簡直就是！哎！」

李萬青不知道該怎麼評價自己這位老同學。

哪有你這樣認親的？不知道還以為你來挑釁呢。

或者說，沈薇已經覺得他們是來挑釁的了。

於是他再次提交了申請。

值得高興的是，沈薇並沒有因為二人之前的『冒犯』而選擇拒絕。

「所以呢？你們到底是來做什麼的？既然說出那種失禮的話，那麼我希望你可以態度端正地表示歉意，不然我們的談話就沒必要進行下去了。」

「抱歉抱歉...是這樣的，我這個老同學有個多年未見的女兒，一時激動認錯人了。」

「不是的！你就是我女兒啊！」

我W@####$%$*%Www...

李萬青現在只覺得沈念可能需要冷靜一下。

他們再次被扔了出來。

這次，他們遞交的申請被打了回來。

起碼短時間內，他們無法再和沈薇溝通了。

「咱們現在還在時間循環內，下次見面你可別亂來了。」

「我明白了...」

沈念面色頹喪，有氣無力地答道。

「去找辛龍生吧...」

最後，他們兩人找到了辛龍生，對方的所在地始終是體育館提供的休息室，而在半夜，林凌敵也來到了這裡。

考古小隊終於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