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水逆的賈寶玉

我們都知道過去說一個人遇到很多不好的事情叫「點兒背」，用現在流行的語言來說就是「水逆」，賈府的小少爺寶玉最近就有點水逆，一連惹惱了兩個和他最親近的人，這還沒完，要說人不順喝涼水都塞牙。寶玉自從惹怒了寶姐姐一直無精打採的也不願理黛玉，於是就來到了王夫人上房內，找母親來撒撒嬌。

此時節正是盛暑之時，又當早飯已過，無論主子還是僕人都非常睏倦，王夫人在裡間涼榻上睡著，金釧兒坐在旁邊捶腿，也眯著眼睛。寶玉輕輕的走到跟前，把他耳上帶的墜子一滴，就是輕輕地拽了拽金釧兒的耳環。寶玉此時正在青春期，本來就愛熱鬧，黛玉寶釵都不理他，他就只能來找小丫鬟胡鬧。雖說男女有別，可寶玉自幼就在女孩子堆里長起來的，對這些繁文縟節的規矩絲毫不在意，也因此淡化了性別的概念。

金釧兒睜開眼，見是寶玉，抿嘴一笑，擺手令他出去，仍合上眼。這裡金釧兒的意思就是你先出去，夫人正睡覺呢，你別吵到她，到別處玩去。寶玉有些戀戀不捨，見王夫人合著眼，就把自己荷包裡帶的香雪潤津丹掏了出來，便向金釧兒口裡一送。金釧兒並不睜眼，只管噙了。寶玉上來便拉著手，悄悄的笑道：「我明日和太太討你，咱們在一處罷。」

這一段要是給一個儒家學者看非帶氣死不可，一個主子怎麼能和自己母親的丫鬟調情呢？剛才就說了在寶玉心中早就已經淡化了性別的存在，他就是喜歡一切美好的事物，見此時眯著眼的金釧兒很美，於是就忍不住上前搭話，其實寶玉也未必真的想討金釧兒，一時興起信口胡說。

金釧兒也知道寶玉的性格，也不搭理他。寶玉又道：「不然，等太太醒了我就討。」見寶玉賴著不走，金釧兒睜開眼，將寶玉一推，笑道：「你忙什麼！『金簪子掉在井裡頭，有你的只是有你的』，連這句話語難道也不明白？我倒告訴你個巧宗兒，你往東小院子里拿環哥兒同彩雲去。」寶玉笑道：「憑他怎麼去罷，我只守著你。」只見王夫人翻身起來，照金釧兒臉上就打了個嘴巴子，指著罵道：「下作小娼婦，好好的爺們，都叫你教壞了。」寶玉見王夫人起來，早一溜煙去了。

我們來分析分析這個事，首先說金釧兒和寶玉說的這句話「金簪子掉在井裡頭，有你的只是有你的」，這句話的意思其實就是告誡寶玉你也不用討我，咱們若是真的有緣分早晚我會去伺候你。金釧兒就是想趕緊支走寶玉，包括後邊說的賈環和彩雲也是這個意思，並沒有其他含義。別忘了曹雪芹先生最喜歡的就是埋伏筆，「金簪子掉在井裡頭」就預示了金釧兒未來的結局是投井而亡，所以做丫鬟的也必須處處小心，時時在意呀！

那金釧兒這段話究竟觸動了王夫人哪根神經了呢？我們都知道王夫人這個人是有潔癖的，不光生活上有潔癖，在情感方面也是一樣，有著很強的「原配情結」，亦或者說王夫人是個儒家思想的信奉者。從她對趙姨娘的態度上就能看出來，涉及到感情她眼裡揉不得沙子，更何況金釧兒又提起了賈環和彩雲的事情王夫人就更忍不了了。賈環是爺彩雲是丫鬟，一個主子勾搭僕人這是王夫人萬萬不能接受的，那此時自己的兒子也打起了自己丫鬟的主意瞬間就點燃了王夫人心中的怒氣，自己的兒子她捨不得打，這一巴掌就只能落在金釧兒臉上了，這是要把自己兒子帶壞的節奏呀，絕不能忍。

最後我們再來說寶玉，從情感的角度來看寶玉逃跑可真是有點不仗義，若不是因為寶玉的招惹金釧兒也不至於挨這頓打，闖了禍自己卻溜之大吉，這絕不是一個暖男該有的行為。但如果我們從倫理的角度分析寶玉逃跑也是人之常情，就好像小孩子闖了禍，第一反應一定是趕緊跑，難道要留下來等著挨罵嗎。再者說丫鬟的功能就是如此，這叫替主子分憂，所以放在當時的背景下金釧兒這個嘴巴挨的也不奇怪。

既然此處說到了王夫人，我們也不妨多聊幾句。這些天賈府都在討論「寶玉的姻緣」問題，姐姐元春通過節禮表明了態度，賈母的一句「不是冤家不聚頭」也間接表明了想法，而王熙鳳「黃鷹抓住了鷂子的腳」也擺明了自己的態度，可作為母親的王夫人卻還沒表態，不僅如此這兩天寶玉和黛玉吵得天翻地覆弄得王夫人也是心煩意亂，自己的兒子居然被一個女孩子拿捏得死死的，竟然還心甘情願，她又怎能不擔心，寶玉將來可是要繼承家業，如此冥頑不靈也是讓這個做母親的無所適從，於是就把這些積攢的怨氣一股腦發泄在了金釧兒的身上。那其實我們揣測一下也知道王夫人在姻緣方面一定更偏向於寶釵，這就跟元春不謀而合了。

最可憐的莫過於金釧兒這個丫頭，雖苦苦哀求，但最後還是被自己的娘領了出去，要知道如果一個丫鬟被趕了出去這輩子就毀了，這也為後文金釧兒之死做好了鋪墊。

寶玉跑去哪裡了呢，因自己沒趣又跑回大觀園了。剛走到薔薇花架，只聽有人哽咽之聲。寶玉心中很是疑惑，便站住細聽，果然架下有人。寶玉悄悄的隔著籬笆洞兒一看，只見一個女孩子蹲在花下，手裡拿著根綰頭的簪子在地下摳土，一面悄悄的流淚。寶玉一面想，一面又恨認不得這個是誰，只見他雖然用金簪劃地，並不是掘土埋花，竟是向土上畫字。寶玉用眼隨著簪子的起落，一直一畫一點一勾的看了去，數一數，十八筆。自己又在手心裡用指頭按著他方才下筆的規矩寫了，原來就是個薔薇花的「薔」字。

這就是回目的第二部分「齡官划薔痴及局外」，開始的時候寶玉還以為她要作詩填詞，看見了薔薇花有感而發，這會子在這裡推敲。一面想，一面又看，只見那女孩子還在那裡畫呢，畫來畫去，還是個「薔」字。再看，還是個「薔」字。裡面的原是早已痴了，畫完一個又畫一個，已經畫了有十幾個「薔」。

這位畫「薔」的小姑娘其實文中並沒有交代她是誰，僅僅是回目中說她叫「齡官」，「芳官」、「齡官」一聽名字就知道是個小戲子，還記得元妃省親之時賈薔去南方採買了十二個小戲子，這位齡官就是其中之一。那因此我們也就知道了她寫得「薔」字和薔薇花沒有關係，而是和賈薔這個公子哥有關係，定是因為賈薔年輕帥氣，使得小戲子心生愛慕，奈何地位天差地別，因此生了痴病在此處畫薔。當然這些都僅僅是我們的猜測而已，具體原因作者並未交代，後文再說。

誰知這天氣陰晴不定，一陣涼風吹過，唰唰的落下一陣雨來。寶玉看著那女子頭上滴下水來，紗衣裳登時濕了。寶玉擔心姑娘淋雨著涼，禁不住說道：「不用寫了。你看下大雨，身上都濕了。」女孩子被嚇了一跳，因為寶玉上下都被枝葉遮住，只露了半張臉，女孩子只當是個丫頭，因笑道：「多謝姐姐提醒了我。難道姐姐在外頭有什麼遮雨的？」一句提醒了寶玉，「噯喲」了一聲，才覺得渾身冰涼，低頭一看，自己身上也都濕了，只得一氣跑回怡紅院去了，心裡卻還記掛著那女孩子沒處避雨。

「齡官划薔」這一段看上去好像和推動情節發展沒什麼關係，但仔細想一想作者還是在寫「情」，對齡官來講這是一種得不到的情，亦或是一種單相思，少男少女的情感世界都是單純美好的，只可惜因為社會地位的緣故阻隔了她們追求愛的權利，小紅和賈芸何嘗不是如此，只能借帕傳情表達心意，這是作者對當時社會的批判，也是對於真情的詮釋，當一個人的情得不到滿足的時候就像齡官這樣慢慢變成了「痴」。

說回到寶玉這邊，實在是點兒背到家了，看齡官划薔自己卻被淋成了落湯雞。明天就是端午節了，文官等十二個女子放了學進園子里到處玩耍，怡紅院里更是熱鬧非凡，平日里寶玉疏於管理丫頭們肆意放縱。大家把溝堵了，水積在院內，把些小動物捉的捉，趕的趕，放在院內玩耍，將院門關了。

誰能想到這麼大雨天寶玉還在外面瘋跑，跑到怡紅院門口用手扣門，無人理睬，叫了半日裡面才聽見。襲人這時候順著游廊到門前，往外一瞧，見寶玉淋的雨打雞一般。襲人見了又是著忙又是可笑，忙開了門。寶玉一肚子沒好氣，滿心裡要把開門的踢幾腳，及開了門，並不看真是誰，還只當是那些小丫頭子們，便抬腿踢在肋上。襲人「噯喲」了一聲。寶玉還罵道：「下流東西們！我素日擔待你們得了意，一點兒也不怕，越發拿我取笑兒了。」口裡說著，一低頭見是襲人哭了，方知踢錯了。

有人說寶玉不是暖男嗎，怎麼還踢人呢？還記得林黛玉剛進賈府的時候王夫人跟他說寶玉是個「混世魔王」嗎，他向來都是如此陰晴不定，有點小男孩青春期的叛逆個性。本來在寶釵那裡吃了癟，又讓金釧兒挨了一巴掌，自己又被大雨淋成了落湯雞，他心中自然不痛快，回到家裡面歡聲笑語無人開門這不就又拱起火來，所以不論是誰這一腳都免不了。但是作者安排的十分巧妙這一腳居然踢在了襲人身上，要知道襲人是寶玉最偏愛的丫鬟，甚至襲人自己都已經認定她要跟寶玉一輩子，這一腳踢在最愛的人身上，寶玉可真是一言難盡啊。

我一直覺得《紅樓夢》第二十九回、第三十回安排得非常巧妙，寶玉從始至終都把自己最愛的人給傷害了，先是用假心試探黛玉兩個人吵得天翻地覆，再是用言語中傷了寶姐姐，而後自己被大雨所淋，最後還踢傷了襲人。所以前文中我就說過「福」這個東西從來不是求來的而是自己積攢來的，當你失去了真心你就會傷害身邊的所有人，包括你自己。一顆真心難能可貴，誠以待人，福氣才能源源不斷湧向你。

話說怡紅院里又熱鬧起來了，晴雯的小性子再一次惹了大禍，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