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住在六畳半里的少年
十七時二十分,遠野極樂掏出鑰匙,捅開了自家的房門。
一隻黑貓蹲在旁邊過道牆邊下晃動著尾巴仰頭看他,聽到門打開的「吱呀」聲時,起身悠悠走開,在走廊地板的薄薄灰塵上留下一連串梅花腳印。
遠野極樂認得那是樓下一個鄰居瞞著公寓管理人偷偷養的寵物,掃了一眼,沒在意,推門進屋。
這是一個六畳半的小房間,屋內陳設的簡陋程度對得起它的租金,不過榻榻米和牆紙都是一個月前他搬來的時候要求房東找人新換的,看起來倒還顯得乾淨。
房門正對面是一扇落地窗,厚厚的窗帘遮得嚴嚴實實的,邊角處漏出的几絲光線只能勉強讓人看清些屋內的情況。
面積雖小,但是附帶有用於置物的壁櫥,還有個基本廚具一應俱全的廚台,僅有的缺點大概就是洗衣服和洗澡這兩件事必須另尋他處了。
——附近不遠就有公共澡堂和二十四小時的投幣洗衣房。
遠野極樂換鞋進屋,隨手放下書包,便要去陽台上收衣服,旁邊牆上一個惶急的女聲驟然響起:
「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都是我的錯,什麼我都會說的,求你放我下來吧!」
遠野極樂腳步一頓,扭頭走向聲音的來源,面無表情。
那是一個被刀穿胸而過掛在了牆上的水手服長發少女。
從遠野極樂進屋的時候起,她的視線就牢牢鎖定在他的身上,滿目期盼,欲言又止,直到看見遠野極樂似乎並沒有先過來的跡象,這才控制不住情緒哀求出聲。
遠野極樂在她面前幾步遠的地方停下腳步,「不嘴硬了?」
插在少女傲人胸口將她釘在牆上的是一柄無鐔的御神刀,在她的激烈動作下沒有半點晃動;少女短裙下一雙光潔筆直的嫩白長腿完全夠不著地面,掙扎的時候只能在半空中徒勞地來回晃動著,不著片縷的一雙素白生足「咚咚咚」地敲著木牆板,連帶著膝上三寸處的裙角也在這動靜當中搖曳不止。
看到他過來了,水手服少女立刻停下掙扎,雙足和前伸揮舞的素手也規規矩矩放好,老老實實認錯道:
「對不起,我錯了。」
回想起早上那凌厲的一刀,還有被掛在這裡徒勞掙扎了整整一天的可怕經歷,她實在是生不出半點反抗的心思來了。
「名字。」
「鹿遊花見,東出高中二年三班,十七歲……那個,你也是東出的學生吧?我認識劍道部的淺草玲子……」
少女低眉順眼報出自己的身份,然後小心翼翼說出自己思考了一天的結論,試圖拉一下關係。
遠野極樂直接打斷了她的話:「所以你就是一周前跳樓自殺的那個學生?」
一周前有人跳樓了這件事可是鬧得沸沸揚揚的,只不過遠野極樂是今天去上學時才打聽到的這個名字,現在則是證實了他的猜測。
「我不是自殺的!」鹿遊花見下意識反駁道,「我是被一個妖怪推下去的!」
「妖怪?」遠野極樂眉毛一挑。
「就是那些妖怪啊!」她手舞足蹈,「你能看見我的話,肯定也見過那些長得很醜的妖怪的吧!我們是一樣的!」
遠野極樂不置可否,「詳細一點,那個妖怪怎麼推你跳樓的?原因呢?」
「就,我就在那裡站著,那個妖怪就走過來,一邊喊著我的名字一邊伸手要抓我,我就趕緊躲開,然後就掉下去了。」
鹿遊花見說起這些的時候,俏臉上露出后怕的神色,白生生的腳趾也無意識地蜷縮起來。
「所以你不是被推下去的,是失足墜樓。」
遠野極樂抓住了要點。
「就是那個妖怪推我下去的!」鹿遊花見感覺自己被懷疑了,急了,牆壁被她的腳後跟敲得咚咚作響,「要不是它,我怎麼可能跳樓!」
遠野極樂不打算跟她爭辯這個,他感興趣的點在別的地方,「那個妖怪長什麼樣?它為什麼要抓你?」
「長得很醜。」鹿遊花見只說出來這麼一個形容詞,「我明明沒有看它,可是它就是向著我這邊來了。」
「看它?什麼意思?」
「就是看它啊……」鹿遊花見有點茫然的樣子,看了一眼遠野極樂的眼神,喏喏道:「你沒試過嗎?被它們發現我們看得到它們的話,它們就會很兇地過來襲擊了……」
遠野極樂若有所思,又問道:「除了你的名字,它還說了什麼?」
鹿遊花見努力回憶了一下,「我,我想不起來了……」
「那你墜樓之後,那隻妖怪沒有跟著跳下來嗎?」
「我不知道……」
「你當時逃跑了?」
鹿遊花見張了張嘴,「我,我掉下來直接就死了……」
「你不是變成了幽靈嗎?還是意識殘留?重達二十一克的那種。」
遠野極樂上下打量著眼前的少女,體態婀娜明眸善睞,怎麼看都是個風華正茂的青春美少女,惟有插在她胸口卻不見半點血跡的御神刀在時刻提醒他這並非是一個正常人。
今早她穿牆進來的時候,遠野極樂還以為終於遇上了同類,結果一番折騰過後,卻發現情況似乎跟他想的不太一樣,便隨手將她釘在牆上然後上學去了。
「二十一克是什麼?」鹿遊花見茫然地眨眨眼,下意識回答道:「我是五十七千克……」
隨後注意到他打量的視線,少女情不自禁地縮了縮肩膀,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更小巧一點:「很胖嗎?」
遠野極樂無視她神奇的腦迴路,再次強調:「你摔死了,然後不是就變成現在這樣了嗎?沒看到它做了什麼?」
「啊……我是葬禮的時候醒過來的,然後發現大家都看不到我也聽不到我的聲音了……」
說起這個,鹿遊花見神色黯然,連帶著聲音也低落了下去,「吶,放了我好不好?我想回家,我想爸爸媽媽了。」
遠野極樂不吃這一套,「你覺得可以就這麼算了?」
「你……」鹿遊花見遲疑道,「你要幫我報仇?」
她說話間眼神瞄向了身上御神刀的刀柄,在腦海里衡量著面前少年跟那個妖怪的實力對比。
遠野極樂乜了她一眼,「我說的是今天早上的事。」
鹿遊花見臉一紅,繼而順著遠野極樂的話回想起早上的事,臉更紅了,完全不敢看他的眼睛,左顧右盼吞吞吐吐道:「我、我不是已經回答了你的問題了嗎?你、你今天早上說回答你的問題就、就讓我走的。」
「我的問題還沒完呢!而且我也沒說一定讓你完完整整離開啊。」
「你、你想怎麼樣!我、我是幽、幽靈!人和幽靈是不可以那個的!」
鹿遊花見結結巴巴說著,連耳朵都紅透了,視線直往下飄,一雙小手緊緊地絞在一起,短裙下一對筆直的光潔長腿併攏著,只感覺渾身上下都不自在起來了。
遠野極樂雙手抱胸正要開口,旁邊卻響起來另一個粗厚的聲音:
「花見醬,找~到~你~了~」
遠野極樂扭頭一看,只見一顆青面獠牙的碩大腦袋穿透落地窗和窗帘探了進來,一對銅鈴大的眼珠子正盯著牆上的鹿遊花見,一眨不眨。
這個不速之客說話間整個痴肥的身體也進了屋,緊閉的落地窗於它而言彷彿不存在一般,絲毫沒有攔住它的腳步。
「他們都說你死了,怎麼可能呢,我明明感覺得到你還活著。」
「原來是躲在這裡了呀,真是個壞孩子呢。」
「壞孩子,必須接受懲罰,就交給叔叔來吧!」
它一邊念叨著,一邊步步接近,短小的雙腿承載著龐大的身軀,壓得地板吱呀作響。
早在聲音響起的一瞬間,有如激活了鹿遊花見心底深處的夢魘一般,她整個人都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了。
她機械地轉動脖子,幾乎能讓人聽到「咔咔咔」的滯澀之音,視線接觸到那個噩夢般的身影時,她臉上驟然煞白下去,情不自禁地搖著頭喃喃自語:
「不要……不要……不要過來……」
隨著對方的接近,她雙手雙腳扒拉著牆壁試圖後退,然而一切移動身體的努力在那柄釘住她的御神刀面前都是無用功,沒能移動分毫。
鹿遊花見卻無暇注意這些,她滿心都是對面前怪物的恐懼,以及立刻逃離它的想法,她甚至開始徒手握住刀刃,用力想要拔掉這柄刀。
「喂。」
遠野極樂看著大腹便便的妖怪,伸手握上刀柄,「想動我的戰利品,好歹也先先問問我答不答應吧?」
手腕微微用力,御神刀便隨著他的手被拔了出來,進而脫離了鹿遊花見的身體。
同一時間,鹿遊花見落地,腳下一軟就坐倒在地。彷彿得了莫大的恩賜,她手腳並用著退開,轉眼間後背就已經抵上牆角,可她卻無暇思索,手腳仍在動作著試圖讓身體往後退。
那隻妖怪似乎這一刻才注意到遠野極樂的存在,斗大的眼珠看向遠野極樂,旋即面容扭曲起來:
「戰利品?戰利品?你怎麼敢!你怎麼敢!」
「就是你們這些可惡的現充!把她們都奪走了!花見醬她才不是什麼戰利品!」
「她是屬於我的!我的!」
它暴怒起來,然後又注意到遠野極樂手裡的刀:「原來是你在搗鬼!」
「我就說花見醬不可能見了我就跑,是你!是你騙走了我的花見醬!」
「可惡的現充,仗著自己有張帥臉就到處勾搭女生!我也不想長成這樣的啊!我也想長成帥哥啊!」
「你騙走了我的花見醬,一定是每天都躲在這個地方愛愛吧,每天愛愛,可惡,可惡啊!」
自我獨白了一大段之後,它重新又看向鹿遊花見,猛地吸了一大口氣,「是花見醬的味道,色色的味道,我聞到了!我聞到了!」
它激動得流下兩行渾濁的淚水來,外翻的朝天鼻擴張又收縮。
遠野極樂面無表情地看著它的表演,冷不防身後冒出來一個東西,砸在妖怪身上發出一聲悶響。
他微微偏頭一看,鹿遊花見正驚慌失措地抓起周圍隨手可及的東西往妖怪身上砸去,「走開!走開啊!」
「為什麼找我啊!我明明都很小心地不去看你們了!我也不想看見妖怪的啊!」
「我從來都沒有做過那些事,為什麼要找我……」
淚水逐漸模糊了她的雙眼,「我道歉,我道歉還不行嗎……以後我會好好蒙上自己的眼睛不看你們了……」
「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