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師姐

第七十章 師姐

「清兒!」

混沌的噩夢之中,子黍大喊了一聲,唰地立起了身子,才發現自己躺在床上,一旁是竹木窗,窗外山林秀色,一如往昔,彷彿仍在山村。

有那麼片刻,子黍竟覺得自己做了一場噩夢,如今夢醒之後,爹娘仍在屋內,而清兒亦在水畔,一切都不曾變過,直到他摸到那柄冷冰冰的血劍「逐魂」。

子黍低頭看去,血劍、星盤以及金色書頁,甚至是他身上掛著的那一枚不起眼的鑰匙墜,都放在自己的床沿,而自己身上亦是一件乾淨的白衣,四周的環境也有些陌生。

似乎是聽到了他的喊叫之聲,屋外的門被人推開,樂萱身穿一襲紫羅襦,手中還粘著一朵紫杜鵑,花枝輕輕在臉上拂過,人亦如花般嬌艷明媚。

「師弟,你醒啦?」

見了子黍,她如一陣風般來到子黍身旁,還不等子黍答話,便伸手摸了摸子黍的額頭,然後說道:「還有些燙,是做噩夢了吧?」

子黍被她說中心事,又見樂萱率真的風格,不禁低聲問道:「師姐,我現在是……」

不等他說完,樂萱便說道:「昨日衛霜師妹召集了一些同門師兄弟商議一同清除上清附近的妖魔餘孽,恰好我也有些無聊,便叫上六師兄想要同去除妖,沒想到一下山便見到了你被大妖攻擊,險險將你救了下來,讓六師兄幫你換了衣物清理傷口,之後便送回屋內靜養了。說來也奇怪,妖族既然說是要撤軍,又怎麼會有大妖存在呢?要知道那大妖凶戾,即便是上清的長老遇到,也不一定能拿下的,一般弟子若是單獨遇到真是必死無疑了,好在師弟你福大命大,到底撐到了我們趕來。」

子黍聽了,先是點了點頭,又有些困惑,「是六師兄照顧我的?」

「是啊,你別看他平時一副傲嬌樣,其實學什麼都特別快,諸位師兄弟中就算他最博學啦。他恰好又懂一點醫術,便幫你處理了,現在身上應該不疼了吧?說來也是師尊太粗心了,雖是收了你當弟子,卻還不曾給你準備點保命的東西,不然下次遇見這種大妖,縱然打不過,也能有辦法逃出來。師尊也真是不長記性,八師妹當初孤身一人去神州,倘若他多準備些保命的底牌,也不至於讓師妹遇害……唉,不說這些了,這回我一定勸勸師尊,讓他多準備一些寶物給你留著,小師弟你現在修為又弱,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師尊不又折了一個弟子么。」

在近幾日的相處之中,子黍早已知曉樂萱為人熱情率真,極好相處,便也不在意她最後說的那句話,「都怪我自己,又怎麼好讓師尊出力,想來師尊也是要磨礪我們這些弟子,不要沉溺於外物,然後才能有所精進。」

樂萱聽了,卻是掩嘴噗嗤一笑,點了點子黍的額頭,「小師弟你是真的呆還是裝的呀?這次你傷得可不輕,差點連命都沒了,難道真就有了什麼突破?修鍊講究循序漸進,若是一位追求生死關頭的突破,那是墜入魔道了。」

子黍尷尬地笑了下,心裡卻有些溫暖,樂萱彷彿不止是他的師姐,而是一位真正的姐姐那般,體貼關心,卻又自然大方。不過想到家人,又想到了離散的父母,以及清兒,不禁有些慌亂,忙問道:「對了,師姐,清兒她,你們有沒有看到清兒?」

「清兒?是你的同伴么?」樂萱想了想,搖頭說道:「我們來時見你傷得嚴重,我和六師兄便先將你帶回來了,並沒有見到其他人。」

子黍臉色一白,身上的疼痛感彷彿此刻才漸漸恢復,不禁額頭上出了冷汗,「可是清兒是普通人,南嶺縣府內又到處有妖魔……不行,我要去找她!」

說著,子黍便要勉強爬起來,卻覺得身子尚且虛弱,疼痛感更加強烈地襲來,只是咬牙想要下床。

「誒誒!傷還沒好呢!」樂萱忙止住了他,「再怎麼樣也要等養好傷再去吧?何況衛霜師妹和其餘同門可都在山下除妖,若是真的遇見了,衛霜師妹應該會知曉的,師弟你現在下山,身上帶著這麼重的傷,又能做什麼呢?」

子黍聽了,也不再堅持,只好躺回了床上,苦澀地笑了一下,彷彿在自嘲,「師姐,你不知道,我找清兒,找了好久……如今好不容易才見到,沒想到又要分開……」

樂萱聽了,稍稍沉默,低聲安撫道:「如今妖魔動亂已經平息,應該也不會再有多少大妖了,若是有緣,要找的人一定會找到的。」

子黍點了點頭,卻還是有些不能釋懷。

樂萱見他不太願意開口說話,便說道:「那師弟你好好休息,別多想,若是快的話,再過兩天基本就能走路了,輔以上清靈藥,再花上幾天,身體就能恢復如初。」

「嗯,多謝師姐了。」子黍應了一聲,看著她轉身離去,不覺有些落寂。

不知清兒如今怎麼樣了,若是恢復過來,他必須要下山去找她。

這樣想著,子黍漸漸閉上了眼,嘗試著運轉修鍊之法,以《上清修行秘訣》為主,輔以《道一真經》運轉體內那近乎蕩然無存的真元,希冀著能夠早一天恢復實力,下山去找清兒。

翌日天明,子黍勉強翻身下床,試著走了兩步,卻還是有些吃力,便坐在床沿休息。不一會聽到屋外似有師姐的聲音,回頭看去,卻是樂萱和宇文晏一同走了進來。

「師兄,師姐。」子黍見了二人,想要起身,卻又被宇文晏伸手按住。

「當日救你回來,身上傷得不輕,雖是用上清靈藥穩住了傷勢,若想要恢復還需一段時日,師弟還是少走動的好。」宇文晏看了看子黍的面色,說道。

樂萱也在一旁附和,「師弟現在安心養傷為是,對了,昨日我去向師尊求了樣寶物,你隨身帶著,會有些好處。」

說著,樂萱從衣袖間取出一枚瑩白的玉石遞給了子黍,摸上去似乎與普通玉石並無區別。

「竟是真元石?莫非……」宇文晏見此,有些訝然地看向樂萱。

樂萱抿嘴一笑,「這裡面是師尊他老人家的一縷真元,若是師弟再有什麼危險,將之以自身真元引出便可。」

子黍聽了一愣,有些不安,「如此貴重之物……」

樂萱正色說道:「今時不同往日,靈州本無妖魔,如今卻是妖魔橫行,大亂將至,師弟你如今修為尚弱,自然要有些自保之物才好。」

「那,謝過師姐了。」子黍點頭,收下了這枚真元石,又想到什麼,補上了一句,「還有師尊。」

樂萱不禁一笑,又說道:「說來六師兄的醫術還是差了點,不如我帶你去找五師姐,她精研藥理,或許能讓你好得快一些。」

宇文晏聽了此話,斜眼看向樂萱:「哼,我便是那害人的庸醫了?」

樂萱吐了吐舌頭,又笑道:「師兄你是應急的嘛,不過術業有專攻,既然小師弟已經回到了上清,就當是去看看五師姐咯。對了,小師弟,你見過五師姐了嗎?」

子黍搖了搖頭,或許是因為這位五師姐長居神葯池,而他又與神葯失竊或多或少有些關係,至今他也不敢去拜見這位五師姐。

「那我先去看看五師姐,稍後再來叫你,如何?」

「好,多謝師姐了。」

說罷,樂萱已經如一陣風般消失於眼前了,對這位師姐來去如風的性格,子黍也有些了解,便只好向著六師兄宇文晏尷尬地笑了笑。

宇文晏見樂萱已經走了,卻並未立刻離去,而是看著子黍,不知為何有些沉默。

「師兄,還有什麼事嗎?」子黍與宇文晏之間交際並不多,此刻見他這副模樣心裡有些忐忑。

宇文晏猶豫了片刻,卻是低聲問道:「九師弟,有些話我不知當不當說,當日與那狼妖交手后,似乎見過一張金色書頁……」

子黍神色略有變化,想來宇文晏想要問的便是此事,這金色書頁本是從妖都下的魔淵中得來,他又如何向對方解釋呢?

見子黍似有為難之色,宇文晏卻是溫和地笑了笑,「師弟不用緊張,只是我觀那金色書頁上所載似乎是道一門的功法,便有些好奇。上清與道一雖同屬五大道門,到底不免門戶之見,師弟若修習此法,還是謹慎為上。」

「多謝師兄教誨。」子黍點頭應下,到底還是有些不安,「此事除了師兄,不知……」

「便只我與七師妹。」宇文晏淡淡一笑,卻是轉身往外走去,頃刻間不見了身影。

子黍默然片刻,又翻出了那張金色書頁,這上面的道一心法他已熟記,只是一直留著這金色書頁不曾捨棄,如今看來或許也會引來麻煩,只是不知又該如何處置?就此丟棄,似乎又有些不忍,最終只是嘆了口氣,將之貼身藏好。

大概正午之後,樂萱又來看他,說是五師姐不便離開神葯池,倒是可以帶他過去,子黍自然同意,樂萱又精通御風之術,倒是輕巧地帶著他徑直到了上清神葯池之外。

望著那已經修繕一新的神葯池,子黍又想起了當日上清派內所發生之事,心裡有些複雜,而樂萱卻似渾然無所知,帶著他從入口踏入圍牆之內,整個神葯池內部樓宇林立,葯香撲鼻,還有不少道童往來走動,手捧玉盤,盤中裝著靈藥,看上去十分忙碌。

覆蓋神葯池的建築是層層向下方的環形結構,四周圍牆之內是普通樓閣,而後靠近神葯池又是向下一環,當中大陣紋路閃動,顯得神異非凡,至於最下方的第三層,緊鄰湖水,則是一片氤氳,難以看清,只見當中有著一處朦朧島嶼,上有樓閣,極為精妙,有五彩光華。

整個神葯池內足有數百人,幾十位上清弟子,數百雜役道童,第三層內還有兩位星官坐鎮,便是老掌門天理星官和柳星官了,而樂萱又告訴他,那位五師姐楊香兒便居住在神葯池中心那一小片島嶼之上,親身照顧眾多靈藥,在上清神葯九死還魂草還未被竊時,便是由她日常照看的。

沿著階梯一路走下,樂萱低聲對他說道:「五師姐常年居於神葯池,對於人世有些疏離,心地卻是極好的,待會見了她,聽我說話便是。」

子黍點頭,走下了三層台階,到了神葯池池水旁。神葯池外圍雖滿是樓閣,可池中卻一派天然,清澈透明,可望見數十丈之深的湖底,漸漸向下,直至沉入黑暗之中,深不可測。在這樣一個天坑湖之中,卻有些許浮島,或大或小,漸次遠去,而那氤氳霧氣的中心,便是最大的一座島嶼,朦朦朧朧,如海上仙山。

「會划船么?」樂萱臨近湖面,忽然轉身向他問道。

子黍一愣,卻見她先笑了起來,指了指不遠處的一處階梯。整個神葯池都被欄杆圍著,而沿著那階梯下到水邊,才看到停著兩三艘小船,當中還放著幾隻船槳。

看了這些,子黍不禁問道:「師姐,我們是要自己劃過去?」

「神葯池與上清大陣緊密相連,在此輕易不要動用法術,要去湖心便只好如此了。不過神葯池並不算大,便是到湖心,也不過半個時辰而已。」

樂萱說著,先一步躍入船中,朝他笑道:「坐入船中,輕搖櫓槳,兩岸浮嶼,碧野蒼穹,盡入眼底。當此之時,不也有天人合一的樂趣么?」

子黍有些動容,隨之踏入船中,看著樂萱輕輕搖動雙槳,船動如梭,劃過那如鏡子般的水面,望眼是浩渺蒼天,眼底是百尺深潭,兩旁浮島漸次靠攏,而回望身後,那些亭台樓閣相繼遠去,置入朦朧水霧之中,漸漸真有一縷縹緲仙情從心中升起,頓覺心曠神怡。

「師姐,我來吧。」他接過槳,熟練地擺動著,順著水波劃過,某些熟悉的記憶,亦漸次從心中蘇醒。

樂萱有些訝然地看著他,「師弟先前也劃過船?」

「我家邊上,便是一片湖,我們叫它月牙湖,小時候也常划船到湖中……」子黍說著,語氣平靜,單純只是回憶,卻不再如以往般悲傷了。

樂萱默默聽著,時而微笑點頭,小船緩緩從浮島之間穿過,那些浮島之上皆是許多靈藥,散發著淡淡輝光,在霧氣中透露出霓虹般的色彩,令人如在夢中。

不知不覺間,小船便到了湖心的島嶼旁,停下小船,亦不必系,便徑直下了船,沿著一條踩出來的小路穿過草地,再穿過一小片樹林,便遙遙看到了那在島嶼中心的閣樓。這閣樓只有二層,純木搭建,或許是時日久了,略帶著些黑色,那通向二層的樓梯扶手之上,甚至長滿了青苔,有些地方已是有了腐朽的痕迹。

雖然在清微峰中,子黍所住也是木屋,可是見了此處的兩層木樓,卻還是覺到些異樣。那蒼然的古意里,帶著一絲淡淡的濕冷之氣,那位五師姐常年居住在這種環境之中,不知又會是怎樣的人?

正暗自揣度,樂萱卻是如風一般三兩步躍了出去,推開了那扇帶著些水霧的木門,「香兒師姐在嗎?我又來看你啦!」

屋內傳來了溫婉的聲音,似乎能聽出些笑意。

「每次你來,都一驚一乍的,一點也不像修道之人。」

「質性天然嘛,反正師姐你平日也不修鍊,還怕打擾嗎?」樂萱說笑之間,朝子黍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師尊近日新收的九師弟,你還沒見過吧?」

子黍走到樂萱身旁,才見到那閣樓內的女子正跪坐於一張几案之前,小袖長裙,白羅衫,紅衣帶,後方窗子透過一縷明光,落在她身上,照出一道幽靜的側影。在几案之前,擺著一個藥罐,她右手握著搗葯杵,左手扶著藥罐,正緩緩搗葯,手中動作平穩,目光卻望向了子黍,眸子清明,如一泓秋水。

「五師姐。」子黍行了拜見之禮,再抬眼去看眼前女子,只覺得這位五師姐典雅幽靜,如從古代的詩書畫卷中走來。

「怎麼樣,香兒師姐漂亮吧?」樂萱調笑般向著子黍問了一句,弄得子黍無言以對,又轉身向楊香兒說道:「上清派內,都說師姐是上清第一美人呢。」

楊香兒收回目光,淡淡一笑,仍是搗她的葯,嘴裡卻說道:「又來笑鬧,我常年不出神葯池,見過我的不過聊聊數十人,何來第一美人之說?想是你又有所求,好哄得我開心,尋些丹藥回去。」

樂萱掩嘴一笑,「師姐你便是不願出去,不然讓派內的弟子見了,不知多少人要無心修道,一心只念著師姐了。」

楊香兒橫了她一眼,「再說這些,我可不理你了……師尊近日新收的這位九師弟,我也略有耳聞,如今見了,確有仙骨,只是氣色不佳,你說他近來受了些傷,不是要我看看么?」

樂萱收了笑,推了子黍一下,「師弟你還愣著幹什麼,過去就是。」

「啊?哦。」子黍不知道仙家看病是什麼法子,只是走到了楊香兒的面前,卻不知該幹什麼,愣愣地站在她身前看著她。

楊香兒亦靜靜地抬頭看向他,見他有些呆樣,便又側過臉去抿嘴輕笑。

「師弟你還站著幹什麼?坐下去將手伸出來啊。」樂萱不解地問道。

子黍臉色微紅,連忙學著楊香兒那般席地而坐,伸出一隻手來攤在几案上,解釋道:「沒想到仙家看病也要把脈。」

楊香兒將那葯缽往旁一挪,與他直視,正色說道:「你我不過初修道法,凡人以為仙家,我等又怎敢自稱?人若有疾,一望便知,此雖醫術,亦近乎道法,所謂道進乎技,則無技焉能進乎道?我雖能觀人之病,然而人體有別,差之毫厘則謬以千里,不親自查證便妄下結論,若出了事,便是你悔之莫及了。」

子黍聽了一怔,連忙說道:「是師弟失言了,師姐千萬不要在意。」

楊香兒並未再說什麼,只是伸手在他腕間輕輕一點,指尖還帶著點涼意,片刻間便抽了回去,然後起身轉入屋后,徑自說道:「隨我來。」

子黍起身,回頭看了看樂萱,沒有第一時間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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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天紫微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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