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混戰
皇城南,郊外三十里。
子黍和天璇坐在車內,彼此相對,當中是一張星圖屏風,似乎是有意放在此處。
「我說,用得著這麼大張旗鼓嗎?」子黍看著車內華貴的布置,一時有些不適。
天璇在屏風另一側問道:「你覺得有多少人想殺你?」
子黍沉默片刻,嘆了口氣,「殺我有什麼用呢?」
「你死了,星官之位就空出來了。」天璇冰冷無情地指出了這一事實。
子黍低頭,看著掌心閃爍的一點星光,這是種子,並不能給他帶來什麼力量,不過有這種子在,才有晉陞星官的希望,沒有這種子,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成為星官。
獸車此時忽然一停,拉車的兩頭斑斕猛虎皆是止步不前,雖然已經被摧毀靈智如同傀儡,刻印在身體里的本能仍然讓其停下了腳步。
天璇下了車,子黍也跟著走下,卻見前方是一片密林,大道從中直通而過。
子黍看了看四周,林子寂靜無聲,有些詭異,「有埋伏?」
天璇左手搭在劍柄之上,拇指輕輕往前一推,玉寒出鞘,又鬆開手,說道:「不是針對我們。」
子黍看向天璇,只見天璇重新上了車,卻是駕馭獸車往林子一側走去,直至到了密林深處,方才停下,繫上了繩子,又走回來。
「你這是……」子黍不解其意。
「看看他們要算計誰。」
來皇城時時間緊張,回靈州卻無此時限,何況又是動用了星官的車駕,時間上會短不少,因而天璇倒不介意看看前路的埋伏是什麼情況,能夠讓那兩頭斑斕猛虎膽戰心驚,不是一般星師能夠做到的。也就是說,前方至少有十幾位星師,或者有星官的存在。
往前走了沒多久,便見林中隱隱有人影起伏,天璇如今已經是星官,先一步察覺了對方,帶子黍躲到灌木叢中,林蔭遮蔽,兩人又是極為小心,另一側的人一時也沒有察覺出異常。
遠處隱隱有馬蹄聲傳來,子黍透過灌木叢中的孔隙往官道瞧去,只見一輛豪華馬車疾馳而過,隱隱有些熟悉,才想起來先前在皇城南門,那衛兵指示給他看過,正是靈寶派的馬車。因為天璇的星官車駕速度非凡,這靈寶派的馬車倒是落到了兩人後頭。
車到中途,忽然聽見一聲哨響,緊跟著叢中猛地竄出二十來人,皆是頭裹紅巾,身穿赤色短衣的大漢,手中刀劍揮舞,將前路死死攔住。
這樣自然不可能讓馬車停下,在他們躍出的同時,地上一根絆馬索同時拉起,兩匹號稱有妖族血脈的駿馬避之不及,嘶鳴中往前跌去,連帶著整架馬車一併傾倒。
「何方蟊賊!」
馬車將要傾覆的瞬間,簾幕卷開,女子足尖輕點車軛,凌空躍起,長袖飄飛,頃刻間打出六道飛鏢,射向最前方三名大漢。
「噹噹當!」
這些劫道之人竟是武藝高深,眼見飛鏢襲來,揮舞手中大刀,劈開了四道飛鏢,還有一人閃避不及,則被兩枚飛鏢打中,一時鮮血飛濺,當場斃命。
女子飄飄落下,冷眼看著前方攔路悍匪,左手一疊十字鏢,右手一柄蜿蜒曲折的蛇形劍,白衣染血,如落梅綻放。
子黍在暗中看著,心裡微微一跳,眼前的女子正是汪解語,感覺上卻又不同於試煉中所見的那個女子,身上的殺氣凌厲迫人。轉念一想,他又覺察出自己的缺點,雖是殺過一些妖魔,到底從未殺過人,因而見到這樣的血斗有些不適。
「上!」不知誰喊了一聲,二十多人一齊湧上,當中竟有十幾位星師,雖然都是一境、二境的普通星師,但手段狠辣,人多勢眾,死死圍住了汪解語。
汪解語亦不會束手就擒,冷哼一聲,甩出三道十字鏢,全朝著當中一位星師打去,對方明顯擅長符籙手段,方才取出兩張符籙便見三道寒芒,不及閃避頓時被刺中咽喉及心肺兩處,倒飛著滾進灌木叢中。
與此同時,三把大刀已經揮下,汪解語一抖右手的蛇形短劍,側擊這些大刀,微微一繞,翻轉之間將幾柄大刀一併卷下。
身前三人驚惶倒退,她眼裡閃過一絲厲色,左手迅速朝前一揮,又是三道飛鏢刺入胸膛,大片鮮血噴涌而出,在半空中劃過一道血色霓虹,最終落在她的衣角,染出一片血色羅裙。
「殺!」
另一側,一位星師大喊,手中長劍遞出,烈火在劍尖閃爍,顯然精通火行之力。
轉身之間,汪解語左手從腰間一摸,甩出一道紙符,指尖一點,蔚藍水波蕩漾,與那劍尖相撞,微微一頓,竟裹住了劍尖,任憑對方面紅耳赤而不得前進分毫。
汪解語此時不過轉過半身,隨著腳步一換,右手蛇形劍揮來,對方欲拔劍而不能,眼裡方閃過一絲懼色便已是頭顱落地,又一道血柱直衝而起。
短短片刻之間,手刃五人,其中包括兩名星師,不要說場中之人,便是暗中觀戰的子黍亦覺心驚。這份果決非殺伐不能得來,想來汪解語在此之前,已是殺過不少人,方才能如此自如地應對這一殺局。
圍著汪解語的十幾人面有懼色,一時間不敢輕易上前,只是圍著她遊走。
「駕!駕!」
正在此時,皇城方向又有馬車疾馳而來,駕車的是個魁梧大漢,同樣穿赤色短衣,臉上一道傷疤猙獰可怖。
圍著汪解語的眾人見此,紛紛大喜,喊道:「堂主!」
「吁!」馬車之上,龍牙幫堂主裘同仇一拉韁繩,止住了馬車,繼而一躍而下,哈哈大笑道:「這娘們不好對付吧?」
「堂主,死了五個弟兄,為他們報仇!」眾人紛紛喊道。
汪解語看著裘同仇,發現對方竟是一位星官,看樣子還是二等星官,便質問道:「我與閣下無冤無仇,何故要派人殺我?」
裘同仇冷笑一聲,左手拇指指著自己,大聲說道:「老子姓裘,名同仇,弟兄的仇就是老子的仇,如今你殺了老子的弟兄,自然是和老子有仇。」
汪解語一怔,氣得手中蛇形劍微微顫抖,厲聲罵道:「無恥悍匪,死有餘辜!」
裘同仇咧嘴一笑,臉上傷疤越發猙獰,轉身喊道:「王兄弟,是這個娘們嗎?」
馬車上緩緩走下兩人,一黑衣,一白衣,一青年,一少年,正是王棣和王楠兩兄弟。
王棣看了汪解語一眼,轉身對裘同仇說道,「堂主,是她。」
汪解語見到王棣,亦是神色一變,明白了事情的因由,卻是咬著嘴唇,神色間多了些許悲愴,「王師哥,竟是你要殺我?」
王棣側過頭去不看她,倒是王楠上前一步,指著她罵道:「你這惡婦,暗中陷害堂哥以求上位,如今後悔已經太遲了!」
汪解語看著這兩人,嘴唇微動,最終揚起了手中的蛇形劍,「他活該。」
王棣忽地心中一痛,想要轉過身去,可只是轉動脖子,抬頭望著天空,眨了眨眼睛。
「嘿,天下女子,多是蛇蠍心腸,兄弟,老子這就拿下她給你消氣!」裘同仇看此情形,從車中抽出了一把火紅長刀。
汪解語神色微變,手中多出兩張符籙,凝重地看向裘同仇。即便靈寶派曾經派人隨她來皇城,在她競選星官失敗之後也已經先行離去,此時只有她一個人,身陷重圍,又面對裘同仇這般星官,恐怕是在劫難逃了。
不過,她絕不可能這般束手就擒,想到落入這些人手中的下場,倒是寧願弄個魚死網破。
符籙騰空,光華流轉,飛射向四面八方,正是度人經中的絕學「八維天符」,符陣展開的剎那,便見裘同仇往地上重重一踏,手提大刀騰空躍起,雙手合一,氣勢萬鈞地朝前劈下。
「轟!」
攻守兼備的八維天符符陣,在火紅長刀之下顫抖扭曲,繼而猛地炸開,其中的汪解語亦是瞬間身受重傷,氣流倒卷,裹挾著她飛撞到一側的樹榦之上,已是震得口鼻溢血,手中的蛇形劍亦彈射出去,竟是插在子黍身旁不足一尺之處。
眼見這把利劍深深釘入自己藏身的樹榦之上,子黍本能地想要閃避,又被天璇摁住,這才沒有發出聲音,卻已是噤若寒蟬,設想倘是自己接這一刀,怕是早已被劈成了兩半。
「咳咳!」汪解語從樹上落下,勉強站起身子,一開口便是咳出大片血跡,卻還死死地盯著裘同仇,眼裡怨毒之色漸深。
「嘿。」裘同仇冷笑一聲,大踏步往前,伸出手來就要將汪解語如拎小狗般抓起。
正在此時,汪解語一咬牙,右手翻轉,灑出大片白色粉末,直撲向裘同仇雙眼。
裘同仇恐其中有毒,橫過大刀捲起一片刀風,同時閃身退避開去,卻見汪解語亦是足尖一點,躍上樹梢,飛快服了一顆丹藥穩住傷勢,如蜻蜓點水一般踩著樹梢朝叢林深處飛躍。
「想逃?」裘同仇見狀,亦是往地上一踏高高躍起,迅若猛虎般追了上去。
白色粉末飄揚,有一些飄散在林中,天璇和子黍亦不敢怠慢,皆是屏住呼吸悄悄往後,可觀察片刻,見四周並無異樣,動植物皆是完好無損,不免有些困惑。
子黍抹了一點落在地上的白色粉末,仔細看了看,神色有些古怪,低聲說道:「這好像是石灰粉。」
天璇聽后一怔,此時裘同仇已經追著汪解語遠去,留在官道上的只有龍牙幫的一些普通星師,根本察覺不到兩人,因而她也低聲問道:「她怎麼會隨身帶這個?」
「不知道。」子黍仔細看了看,確信手上的是石灰粉無疑,隨口猜測道:「可能是習慣。」
從汪解語面對截殺的表現,以及隨身攜帶的石灰粉,都可以看出她不只是修身養性的道家人,恐怕還有豐富的世俗經驗。
叢林深處忽然傳來一聲炸響,似有雷霆閃爍,爆發出一陣紫色電芒。
兩人皆是轉身,只見叢林之中閃過一道身影,凌空飛躍,一步踏在一位龍牙幫幫眾的頭上,第二步已是落在龍牙幫那一輛馬車的馬背上,手中持著一道樹枝,狠狠抽在馬背之上,兩匹馬吃痛,立刻躥了出去,而四周龍牙幫眾人還在發愣之中,一時竟無人阻攔。
直到馬車衝出去十幾丈,眾人才醒悟過來那是汪解語,可緊追著汪解語的裘同仇又到了哪裡?林中那一道紫色雷霆又是怎麼一回事?想到這些,龍牙幫的眾人一時間憂心忡忡,竟也顧不得再去追那馬車。
子黍看著眼前的一幕,心底里也著實佩服汪解語的狠辣果決,以她靈寶派弟子的身份,想來受了師長賞賜的什麼寶物,卻沒有第一時間用出,等到要逃時再來一個回馬槍,竟是搶了龍牙幫的馬車揚長而去,相較之下,他自認做不到這一點。
「糟了,讓她跑了!」王楠反應過來,狠狠一跺腳,想要追上去,又沒有馬車,以一般星師的速度,短期或許可以追上,時間長了就真的望塵莫及了。
王楠還打算一鼓作氣往前去追,王棣卻是伸手攔住了他,神色越發複雜,「看來是我們小瞧了她,你追上去,也不一定對付得了她。」
王楠聽到此語,環顧四周,不由得一揮袖子,搖頭嘆氣。龍牙幫的眾人已是有些膽寒,此刻根本不敢追上去,他一個人上去,卻是沒有把握對付汪解語。
王棣望著那遠去的馬車,則是苦笑一聲,低語道:「汪師妹,你到底藏了多少手段呢?呵呵……」
正當所有人都以為此事就此了結之時,卻見汪解語那一輛馬車忽然炸開,叢林深處又竄出兩道人影,左右夾擊,合力將汪解語抓起,一人一條胳膊,將她扣押在地。
「哈哈哈,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古人誠不欺我。」大笑聲中,杜子卿帶著杜家眾人從林中走出,手中拍打著摺扇,神情極為暢快。
龍牙幫眾人,包括子黍甚至天璇,都不曾料到更深處竟然還有杜家之人埋伏其中,見此皆是愣住,汪解語本人亦是面若死灰,被杜家的三長老與四長老制著,眼裡黯淡無光,似已絕望。
王棣看著杜子卿,在皇城之中,競選星官之時,他當然也在一旁默默觀望,自然認得杜子卿,卻沒有料到對方會突然在此現身,一時說不上話來。
倒是王楠神色一喜,往前走上幾步,抱拳說道:「多謝這位兄台援手,此女與我從天王氏有罅隙,不知兄台可願將她交與我等處置?從天王氏必有厚報。」
「厚報?」杜子卿冷笑一聲,走上前去,低頭看著汪解語,狠狠踢了她一腳,將之踢倒在地,此時三長老與四長老已經封了她的穴道,也便放任不管,看著杜子卿將腳踩在她的背上,然後悠閑地打開摺扇,說道:「可以,這婊子訛了本公子黃金三千兩,你們從天王氏要是出得起,那這女人給你們也無妨。」
「這……」王楠臉色一變,三千兩黃金,他又不像杜子卿那般是家族中的長子和繼承人,哪裡拿得出這麼一大筆錢。
王棣見杜子卿將汪解語踩在腳下,忽然死死捏住了拳頭,冷聲斥道:「小楠,別說話!」
杜子卿見狀,不屑地嗤笑一聲,又蹲下身去,看著趴在地上眼神無光的汪解語,問道:「怎麼樣?當初在翠雲樓還想著坑本公子一把,是吧?那三千兩黃金用得怎麼樣了?嗯?要是用完了也沒關係,把你帶去青樓,估計掙得比這還多呢,哈哈哈哈!」
汪解語聽到此語,斜著眼睛看向杜子卿,忽然多了一點眼淚,臉貼在地上,淚也落在地上,咬破了嘴唇,血和淚便摻雜在了一起,一同隨那黃土調色,最終變成一點陰鬱的暗紅。
「嗯?還哭了?哈哈哈哈!」杜子卿競選星官失敗,心裡憋了一股怒氣,此刻卻彷彿得到了發泄,笑得越發癲狂起來,又踩了她兩腳,惡狠狠地說道:「哭啊,繼續哭啊!大聲點,讓大家都聽聽,堂堂靈寶派掌門弟子是怎麼哭的!」
王棣在另一側看著,臉色鐵青,緩緩從齒縫之中蹦出了幾個字:「這三千兩,我出。」
杜子卿愣了一下,抬頭看著他,似乎在打量對方有沒有這個能力。
正在此時,林中一陣聳動,一個虯髯大漢衣衫襤褸,背著赤色長刀,撥開了兩側的灌木叢,往地上啐了一口,人未走出叢林,先是喊道:「真他娘的晦氣,那小娘們還藏著一張星官符籙,倒是困了老子半天,不過兄弟你放心,這次她逃了,老子下次再給你抓回來!」
一邊說著,一邊往外走,等到裘同仇真的走到官道之上,卻見到了杜家眾人,一時間有些搞不清楚狀況,「你們這是……」
「裘大哥,他們把這女人攔住了,不過要三千兩黃金贖人。」王楠見狀,倒是先向裘同仇說道。
「三千兩黃金?!」裘同仇吃了一驚,看看趴在地上的汪解語,「就這麼個娘們,也值三千兩……」
忽然之間,看到了王棣陰沉著臉,一語不發,似乎想到了什麼,嘿嘿笑道:「仇當然還是要親手報來得痛快,只是這錢……」
「我出。」王棣咬牙說道。
杜子卿卻好像看穿了什麼,譏笑地看著他,隨手打開了摺扇扇了起來,「可以,本公子現在就要。」
王楠聽了,不由得怒火中燒,指著杜子卿罵道:「喂,你別欺負人,這個荒郊野嶺,你讓我們怎麼湊三千兩黃金!」
「呵,本公子莫非還要陪你們到錢莊領錢?」杜子卿白了一眼王楠,又低頭看了一眼汪解語,「沒有現錢,本公子還不如先帶回這個女人玩玩。」
王棣死死咬著牙,一時卻也不知如何是好。
杜子卿見對方技窮,合上了摺扇,嘆了口氣,說道:「本公子也懶得和你們計較,帶上她,走人。」
杜家的馬車還完好無損,此刻悠悠地從另一側駛出,原來是繞了道,早已在林子另一側的出口等著。
三長老和四長老跟著杜子卿,早有杜家的人抓起汪解語便要拖著她上車,王棣看著這一幕,身子微微晃動,若非王楠扶著,險些直接跌倒在地。
不過,異變突起,那抓著汪解語正要往後拖的杜家族人慘叫一聲,手臂已經掉落在地,卻並無鮮血飛濺,傷口上結了一層寒冰。
玉寒劍氣,殺人無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