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9 層出不窮

幾天相處下來，他還是很喜歡蘇逸的，很喜歡他的真性情，喜歡他清澈的眼神。

他有些羨慕呢！

同樣是兩個世界都輪轉的，但他只要回到那個世界，便滿眼算計，滿腹籌謀，各種手段層出不窮。

哪怕輪著到了這個世界，穿上袈裟，內心裡依舊時常籌謀那一邊的事。

「我可能太幸運了，不論哪一邊都很幸運，都有最好的爸爸媽媽，他們都對我用心的付出著。

我這個年紀，其實應該回饋他們了，嘴巴上說再多要對爸爸媽媽好，但真到了爸爸媽媽需要我的時候，我好像擔不了似的。

不是不能擔著，更多的不願意擔著，還給自己找了看起來光明正大的理由。

就因為這個，我想了太長時間都睡不著，覺得跟爸爸疏離了似的，卻又不知道從哪裡挽回好！」

蘇逸將自己最真的內心障礙說了，具體事件不談，但情感的這種困惑糾結，他是半點沒有遮掩的。

三相聽了都忍不住的想伸手摸摸蘇逸的頭，若那一邊世界里自己也有一個這樣的兒子，他的心裡應該很滿足吧！

這個孩子，大概是不能接受白馬寺了，他對待家人的情感，都是最真的。

「你知道么？所有人最終都會漸行漸遠，甚至包括整個世界，最終都是要失去的！」

「知道啊！」蘇逸微微笑著回了一句，大師又要磨自己了。

人總有生老病死，甚至是王朝也有衰敗的那一天，沒有人能長生不老，甚至整個世界，也有滄海桑田，文明輪迴，乃至虛無的時候。

但，他要在乎這些做什麼？

當下是他好好的活著，當下是他在乎自己的家人，當下他真真的站在大師你面前，我為什麼不看當下，非要看滅亡的未來呢？

皇后極度的虛弱，這幾天她每每質問自己，所得的回應，都是她的錯。

她錯誤的沒有看清楚娘家真正的野心，錯誤的沒有及時的自己出手，打斷他們的筋骨，錯誤的時常暗暗的私底下給他們擦屁股。

皇上從那一天起，就沒有給她一個字，她知道，若非是她，換成任何他的女人，這個時候也應該是以死謝罪的。

否則以什麼來謝天下？

他不捨得讓自己死，也不會讓自己死，甚至還能保著自己的皇后之位。

但她有什麼資格再占皇后之位？給所有後來子孫做一個極壞的榜樣嗎？

再深的私人情感，跟江山社稷相比，輕如鴻毛！

她不是貪生怕死之徒，她也早就準備好了隨時能死。

只是有些躊躇，該不該見見兒孫們，該不該見見他？

其實見不見都難，難的不是自己，而是孩子們，是他。

「姑母，你多少再吃一點吧，你這樣子我看著難受！」

章才智真的是寸步不離的跟著皇后，一路跟到了白馬寺，陪著皇后一起給榮國府的所有死者誦經超度。

這幾天他既惶恐又慶幸，慶幸早一步到了皇后姑母身邊。

即便榮國公府造反事發，他被瑞王拳打腳踢昏過去，皇后姑母還是保住了他。

一路帶著他，沒有再讓任何人靠近他一步，他其實能感受到唐王瑞王看他跟看死人的目光的。

這幾天他伺候皇后比誰都盡心儘力，比誰都盼著皇后多吃一口。

他清楚的知道，皇后只要撐不住了，他必定是死路一條的，必定的。

皇后搖搖頭，不吃了，她可以死，也準備了死，但這個侄子，既然是娘家人託付給她的，她也不能不做最後的安排。

讓他好好的活著再留血脈是不可能的，她也不要他陪著她一起死。

「才智，我將你交給法能大師，你在這日日夜夜為他們誦經往生吧！」

皇后很累，說了這麼一句話就很累的閉上了雙眼。

她這是決定的話，不是徵詢她侄子的意見的。

章才智瞪大眼珠子，想說不，但他哈著嘴卻說出不聲音來。

他害怕只要開口說出來，就不是被出家，而是被賜死。

梁三見狀，明白了皇后的意思，直接拎著章才智去找法能大師了。

法能這幾天的心情其實很糟糕，三相住持這幾天根本沒有任何消息，也沒有任何人帶著他的舍利子過來找他。

就這麼煎熬著，住持的大限日子，他雖然不清楚是具體哪一天，但也知道大師們預感到自己極限的日子，基本上都是幾天時間的。

法能對皇后安排要出家的侄子，無所謂的答應下來。

既然出家，就按照正常程序辦，該剃度剃度，該遵守戒律遵守戒律。

他不會因為此人是皇后的親侄子而優待他，也不會因為他是謀逆之子而看低他。

放下屠刀都可以立地成佛，何況是他這樣的情況？

「皇后，已經剃度了，法能大師還給他賜了法號，叫無悔。」梁三將章才智剃度后的事撿著重要的幾句，跟皇后回稟了一遍。

「梁三，我就這樣歇一會，你幫我梳妝一番，然後帶著我去山頂看一眼，最後一眼！」

皇后說完再次閉上了眼睛，她很累，怕自己都沒有力氣上山頂。

梁三跟著自己這麼多年了，他是明白自己的意思的。

等自己到了山頂，就不需要他了，他的功夫很高，可以自行離開，也可以跟著自己一起走，有些虧待了他，沒能讓他跟著自己善終了。

「是，皇后，你先好好歇著，奴婢會將皇后打扮的跟當年一樣的年輕，漂亮，奴婢的手藝一直都在的！」

梁三輕輕答應下來。

他跟著皇后整整四十多年了，他沒有任何的親人，朋友，唯一的主子只有皇后一人。

當年自己還是稚童的時候，就被父母賣了，輾轉賣了幾次，最終被賣進了皇宮。

小時候自己在皇宮總是被欺負，一直被欺負，直到忍著疼痛長大遇上了皇后。

那個時候她還不是皇后，只是六皇子妃，他被安排過來監視她跟皇上的。

但他的心，漸漸的偏離了原來的使命，皇后對自己是真的寬容真的很好啊！

皇后這一生，沒有跟錯六皇子，如今的皇上。

可惜造化弄人，皇上哪怕有意護著皇后，皇后也不願意她成為皇上的污點，不願意成為太子唐王瑞王他們這些兒子身上的污點。

有些事終究是要做的，為了子孫也要做的。

皇后長長的睡了一覺醒來，感覺過了很久很久似的，因為她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到了小時候，那個時候她還是很開心很開心的。

爹娘給她安排的都是最好的，請最好的老師培養她，給她最好的供養。

「蘇逸，你真的不能答應嗎？其實今天是我在這個世上的最後一天，我感覺自己還有一個時辰就要離開了。

我離開白馬寺之前，跟法能大師交代了後事，說找到了我的衣缽傳人，他會帶著我的舍利子來白馬寺！

如果找不到傳人，我這個身體也就不需要舍利子了，就歸為塵土吧！」

蘇逸驚詫的看著眼前大師，這麼正常的樣子，就兩個小時的生命了么？

「只要你接受了，將來你也能知道自己的大限時間，也能做到無疾而終！」

三相大師一眼看出來蘇逸的疑惑震驚，笑著解釋的同時，還忍不住的勸著他。

接受他的衣缽好處多多啊，至少無疾而終就是無數人夢寐以求的。

蘇逸什麼話也接不下來，只能木獃獃的看著眼前大師。

不能理解他啊！

這要是真的要死了嗎？可要死的人還在努力爭取目標實現，這不是？

不會死不瞑目吧？

三相看著蘇逸的眼神，竟然不用他開口，就可以懂這個孩子的心意。

如果用這樣的枷鎖逼著他接受白馬寺，不是他的本意。

他要的是他心甘情願的接受，而不是因為可憐自己這個臨死的老僧。

「蘇逸，想不想成為我這樣的武功高人？當年我還年少，師傅大限到來要走的時候，將他的一身功夫灌頂給了我。

所以我的功夫高到輕鬆甩了唐王的那麼多護衛，你想要麼？」

三相不會用他的死來博蘇逸的可憐同情，但卻可以利誘他心甘情願的選擇答應。

這是他最後的努力啊！

成與不成，都是天意了！

蘇逸癟癟嘴，不願意，不想要，拿什麼給我也不想當和尚，真當了和尚，回到現代怎麼面對嬌嬌啊？

「對不起啊，其實我這個人吧，是真的胸無大志，也沒有正常年輕人該有的那種武俠夢。

仗劍走天涯不是我的嚮往，我只想安安靜靜的陪著我的爸爸媽媽，我的妻子過完這一生。

對不起，真對不起，我的心太小太小，想不到那麼遠的東西，我覺得我很幸運，一直很幸運，我沒有額外渴求的東西，真沒有！」

蘇逸歉意的很，大師到這個時候了，還捨不得放棄他這個目標。

然而他的心堅硬如鐵，怎麼都不會答應，真的，很不過意，也真的難以接受他要給的一切。

他沒有一般男人那樣的熱血，嚮往戰場，嚮往江湖，甚至嚮往星空。

他不是那樣的一個熱血男人，他對自己的心清楚的很，他要的都在身邊，一直都在。

三相大師看著蘇逸的目光，漸漸的變了。

變的越來越深邃，越來越富含星光似的，緊跟著大師雙手合十，盤腿就地坐了下來，蘇逸看呆了！

他隨便說說而已，大師你不是吧？弄得跟我點化了你似的？我都莫名其妙啊！

「阿彌陀佛！蘇逸，我來不及要走了，將我的身子推下懸崖就可以了，謝謝你，阿彌陀佛！」

三相大師輕輕的留下這一句話，就猝然停止了心跳呼吸，合上了滿含星光的雙眼。

然雙手合十，盤腿坐著的樣子卻沒有改變。

「大師！大師！三相大師？」

蘇逸忍不住的連著叫了幾聲，真的就這麼走了？這麼著急？

生平第一次，蘇逸對人的離去沒有那麼惋惜悲痛憐憫，反而是充滿了好奇，敬佩，甚至帶著一點點的嚮往。

到他老的時候要是也這麼無疾而終，多好？這看起來都不像是死亡，倒像是回到他該去的地方了，回的還很著急？

羨慕研究了一番大師的身體之後，蘇逸看看山頂下的懸崖，想想還是有些不忍心。

大師應該希望有他自己的舍利子的吧？就這樣將身體推下懸崖，讓野獸撕咬，讓屍體自然腐爛，總歸不太好吧？

「大師啊，對不起，相處幾天下來，我總覺得能跟你成為朋友似的。

既然是朋友，既然你最後希望我給你安排後事，不如我在山頂給你認真的舉辦一個火化的儀式。

我知道你不想回白馬寺，我能感覺到你不想回去，那就將你的骨灰安葬在我的空間裡面。

要是有緣，說不准你能投生到我的另一個現代世界，我覺得你很喜歡那裡呢！」

火化之後有沒有舍利子，他也不知道，可能有也可能沒有，蘇逸不是太糾結這個，大師也不是在意的人。

給大師舉行火化儀式之前，蘇逸先從自己的空間裡面拿出來好幾樣的水果，饅頭，素菜包子。

「大師，我陪著你吃一頓踐行的飯吧，不管你餓不餓，我都餓了呢，早上你摘來的果子，真不好吃。

你吃吃我家裡的芒果，香蕉，蘋果，水蜜桃看看，我們那邊不管什麼時候，想吃的水果都有。

還有這個饅頭包子，都是我自己親手做的，挺好吃的，你吃著看看？」

蘇逸自己先對著大師陪著吃了一頓，然後也不管大師吃沒吃上，吃沒吃完，就開始給他布置起來火化的事項。

先將山頂找出來空曠的地方，堆積起來枯柴，下面最好要懸空一些，這樣好燃燒。

「皇后，山頂上有人？像是蘇逸？」

就在蘇逸在準備火化物事的時候，梁三背著裝扮一新的皇后即將登上山頂。

很震驚，竟然會看到蘇逸？

原本他真以為蘇逸是被皇上私底下安排到哪個隱蔽的地方，等這一段時間過去才接他回京的。

怎麼會一個人在這上面呢？

皇后陡然間來了精神似的：「你背著我快點上去，這個孩子好好的怎麼到這上面來了，他身邊有人照顧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