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追逐
八月的雨清洗著夏日的餘溫,洗不盡人間渾濁。
大王山峰巒聳立,群山之間,樹林齊擁,夾著一條滿是雜草的蜿蜒小路,一名中年男子步履輕盈、慢條斯理的向前走著,他頭髮長亂,鬍子拉渣,身著破舊的黑色大衣,形同『流浪漢』。
『流浪漢』眼皮耷拉,漫不經心,但仔細觀瞧,他每跨出一步已在數米之外,路面上留下兩行淺淺的腳印。
雨滴在快要落到身上時,被帶起的風吹到了後方,如同披著一件無形的雨衣。
行至數百米時,『流浪漢』停了下來,向身後望去,眼前只有空曠蜿蜒的山路和霧氣騰騰的雨幕。
稍等片刻,山路的盡頭緩緩出現一個身影,近千米的距離讓他看起來拇指大小,而『流浪漢』卻看的清清楚楚,嘴角微揚,似乎是等到了要等的人。
來人身著黃色道袍,黑瘦面孔,花白的絡腮鬍子,頭戴道巾,左手拖著羅盤,右手拿著拂塵,羅盤指針不停的轉動,無法確定方向。
道長雙眼如炬巡視著四周,沒有任何發現,盯著腳下那一排快要被雨水衝散的腳印,催促的說,「隨心禿驢,我們得快點,殭屍應該就在前面。」
緊接著,隨心和尚出現在道長的身後,肥頭大耳,面如圓鼓,脖子上掛著一串佛珠,腰間別著一個黃色葫蘆,周身斑駁不已。僧袍上面打滿了補丁,由於太小,破洞之處擠出白肉,看起來十分寒酸。
隨心彎下腰,雙手撐住膝蓋,額頭上沁著密集的汗珠,大喘粗氣的說,「千……千蘊道長?你先去追。再……再追下去,老衲快要見佛祖了。」
千蘊收起羅盤,抹去臉上的雨水,面色嚴肅,「禿驢,別小看了這隻殭屍,從他的速度來看,等級絕不會在二代以下,甚至更高,若不早點追到,一旦讓他跑進附近的村子,後果不開設想。」
隨心取下葫蘆,打開蓋子,飄出濃郁的酒香,美酒入腹,臉上頓時紅潤起來,呼吸也平穩了許多,他吧砸著嘴,將葫蘆遞向千蘊,說「阿彌陀佛,雨落酒香濃,僧言半世多,來,暖暖身子再追不遲。」
千蘊翻著白眼,一幅恨鐵不成鋼的模樣,「有你這樣的酒肉和尚,真是佛門的福分。」
隨心又灌了口酒,將葫蘆收起來,「阿彌陀佛,半醒入濁世,似醉引眾生,善哉,善哉。」
千蘊不再言語,順著腳印追去,步伐極快。
隨心急匆匆的跟在後面,肥白的臉上皮肉抖動,邊走邊喊「道長,等等老衲!」
千蘊尋著腳印前行,忽然感到眼前一暗,寒意迎面,抬頭看見一個身影立與前方,羅盤指針不要命的旋轉起來,形成一個圓形虛影,他下意識的後退一步,捏緊拂塵,將羅盤放進袖口,手再次伸出來時,食指中指之間夾著幾張黃符。
『流浪漢』雙臂抱胸,雙目緊閉,紋絲不動,如同雕像。
千蘊縮緊全身,擺成弓形,道袍顯得更加寬大,屏息凝神片刻,如離弦之箭,直取『流浪漢』面門,想要將符紙貼在『流浪漢』的額頭上,就在快要成功時,『流浪漢』忽然消失,立刻感到身後傳來寒意,他向前一躍數米,穩住身形,回過身,『流浪漢』同剛才的姿勢一樣,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千蘊心念咒語,手中拂塵疾飛而出,快如閃電,飛向『流浪漢』的喉嚨之處,只見『流浪漢』緩緩的抬起右手,握住拂塵,拇指輕輕一折,拂塵斷成兩節,手指一松,拂塵掉落在腳下。
這柄拂塵如同他的孩子一般,伴隨身旁十幾年,傾注了全部心血,拘束的鬼魂已有上百個,如今被折斷,千蘊的心都在滴血,憤怒的盯著『流浪漢』,眼睛里能噴出火來,怒道,「雖不知你是何等級別的殭屍,但你斷我拂塵,如同傷我性命,今天就算是死,也要讓你付出代價。」
『流浪漢』緩緩的睜開眼睛,平靜的說,「放馬過來。」
千蘊怒從心起,咬牙切齒,拔出掛在肩上的桃木劍,咬破左手食指,將指尖血塗抹在劍身上,桃木劍渡上一層金黃色光芒,雨滴落上時,被散發出的熱量瞬間化為蒸汽。
他握著劍持在正前方,左手食指中指合併,抵在劍身上,口中開始誦念:
「天清地靈,寶祖顯威,明辨妖魔,斬盡鬼怪,神兵火急如律令,敕」
「敕」令一出,桃木劍脫手而出,劃出一道金線,伴隨著爭鳴之音,飛向『流浪漢』的胸膛。
『流浪漢』一動不動,任憑桃木劍刺入,傷口之處湧出一股濃郁的黑色的氣體,併發出滋滋的聲響。
桃木劍刺入一半,再難進分毫,『流浪漢』緩緩的抬起右手,將木劍抽出來,留下的傷口不見半滴鮮血,重新長出了新肉,很快便恢復如初。他翻轉著木劍,木劍已失去金光變成本來的顏色,略顯失望的說,「雷擊桃木,只可惜那桃樹生長的時間太短,若是再等百年,剛才那一擊,會讓我受傷。」
桃木劍也沒有作用,千蘊又恨又驚,驚的是殭屍竟然知道著木劍使用的材質,恨的是自己的法寶已經用的差不多了。他悄悄摸出一張藍色,藏到了身後。
『流浪漢』已經看見了他的動作,說道,「你若是想使用「雷動九天」,我勸你打消了這個念頭,引雷者道術不精,會遭到反噬,甚至有可能以生命為代價。而且,不一定能傷到我。」
千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雷動九天」是靈虎派秘法,即便是其他道派,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流浪漢』輕描淡寫的說,「你師父長平子對我用過,可惜,作用不大。」
千蘊的內心波濤洶湧,十幾年前,靈虎派遭到一名三代殭屍攻擊,師父為保徒弟們性命,與那殭屍同歸與盡,所用道術就是「雷動九天」,他可以確定,在此之前,師父從未使用過此術,因為一輩子只能使用一次。
一時間,千蘊陷入迷霧中,怎麼也想不明白。
隨心和尚這才緩緩趕來,他繞著『流浪漢』拉遠距離,走到千蘊身邊,看到地面上那折斷的佛塵與木劍,心中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更明白要面對的殭屍不簡單。
千蘊低聲對隨心說道,「用你那佛珠試試,看能否制約住他。」
隨心捂住脖子上的佛珠,說道,「阿彌陀佛,道長,此珠比老衲的命都重要,萬萬不可使用!」接著,他朝『流浪漢』雙手合十,微笑著說,「阿彌陀佛,這位殭屍施主,佛度蒼生,殭屍亦是蒼生所化,施主可放下心中執念,老衲願為施主誦念經文,凈心凈業。」
『流浪漢』平靜的說,「隨心,你可曾放下對你師父圓治大師的執念?他為了救你,自斷一臂,你還記得嗎?」
隨心的臉上沒了笑容,腦海中浮現出師父斷臂之後鮮血淋漓,面容蒼白的模樣。悔恨、無助,幾年剛剛修成的心性,在剎那間崩碎瓦解。他取下佛珠捧在手中,跪在地上,淚流不止,喃喃自語,「師父,都是弟子害了您哪!」
千蘊搖晃著隨心的肩膀,急切的喊道,「隨心,醒一醒,不要著了殭屍的道,他是故意這樣說的。」同時,憤怒的看向『流浪漢』。
隨心依舊沉浸在悲傷之中,根本聽不見千蘊的呼喚。
千蘊壓制著怒火站了起來,他閉上眼睛,右手夾著雷符,抵在額前,口中默念咒語,頭頂上方的烏雲緩緩聚集,隱隱有閃電出沒,隨著烏雲越來越厚,嘴角流出一絲鮮血。
『流浪漢』眉頭微皺,沒想到千蘊真敢使用這傷敵八百自損一千的玩命秘法。
千米遠處,姜遠一步一滑,艱難地前行。
為了躲避塵世喧囂,他獨自一人進入著綿延的山脈之中,山野美景,難得清凈。
正當他享受著美好時光時,忽然天空烏雲密集,雷電閃動,眼看就要小雨變大雨,他不得不尋找一個避雨的地方,找來找去只找到一院古廟。
院內,三間殿宇並排而立,中間高兩邊低,遠遠看去像一個凸字,殘垣斷壁顯示著古樸與滄桑。
殿內神像尤在,早已落滿灰塵,布滿蛛網。
左邊殿內是葯神,左手托著一紙藥方,右手持筆,擺出正要書寫的姿勢。
右邊殿內一看便知是財神,懷中抱著一個巨大的金元寶,滿臉笑意。
最中間的大殿內供奉著不知何朝的將軍,身坐與白色巨龍之上,右手高舉著白翦,左手擒拿龍首,怒視前方,好不威嚴。
進廟先拜神,這是姜遠的習慣,他雖不迷信,但對於神靈總是滿懷著敬畏之心。
清除掉神像上的蜘蛛網,晾曬好已經濕透的衣服,微風吹來,姜遠不停的打著噴嚏,定是剛才在風雨之中受了風寒。
幸好在神像的背後發現一捆乾草,將乾草一半鋪在地面,一半蓋在身上,雖有些潮濕,但總算有了一絲溫暖。
暖意流身,姜遠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就在他熟睡時,一條大拇指粗細的小蛇,吐著信子,扭動著細長的身體,從雜草之中爬了出來。
小蛇通體黑色,黃豆般大小的眼睛紅的發亮,他看向突然打擾它休息的陌生人,迅速鑽進了褲腿,張開嘴,露出尖細的毒牙,刺進小腿的皮膚中。
姜遠吃痛,猛然驚醒,連忙褪去褲子,當他看見咬著自己小腿的小蛇時,驚呼一聲,「我的媽呀」,抓起小蛇隨手一扔,小蛇被甩到了牆上又落下來,搖晃著腦袋,看了一眼姜遠,小小的眼睛中露出和人一樣不滿的表情,接著,沿著牆根爬行,鑽進了一個小洞中。
毒液入體,姜遠的小腿很快變的腫脹黢黑,他雙手捏著那倆個細小的洞眼,想要將毒液擠出來,還未用盡全力,就感到頭昏腦漲,胸口煩悶,眼前漆黑。
姜遠不再驚慌,反而露出一抹微笑,淡然的說道,「雖然不甘心,但又能怎麼辦呢?」
說完,閉上雙眼,腦袋一沉,身體斜倒在草堆上,徹底暈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