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天枕村遇險 4
當蘇不忘再次清醒過來,似乎,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還不等她真正睜開眼睛,窗外強烈而刺眼的光亮,便已讓她的眼前一片火紅。儘管她的意識已經足夠清醒了,但似乎在她腦中遲遲無法被驅散的困意,還是讓她很難挪動身體。
就這樣,她勉強抬了抬眼皮,並又將腦袋整個兒陷進了枕頭裡。
而漸漸的,那觸感同樣十分奇怪的枕頭,便傳來了一陣令她一時難以描述的氣味。她不禁仔細又嗅了嗅,這才猛然發現,那氣味當中所充斥著的,實則是一股會令人作嘔的惡臭。
那裡面原本應該是一股帶著清香的草藥味,但不知道怎麼搞的,就在枕巾之上,偏就還隱約透著一絲什麼東西發霉與腐爛了的味道。
就在她清楚意識到這一點的一瞬,她立即便反應了過來。
緊接著,因此又猛然記起了昨晚一切的她,便直直從床上坐起了身。而接下來映入她眼帘當中的,則無疑是讓我徹底清醒了過來——昨晚的一片狼藉,已經被收拾乾淨了。沒了本就破爛不堪的木桌,那幾乎就要空無一物了的客廳,便更是空曠無比。
但她的眼前越是整潔乾淨,她就越是會感到心慌不已。
就在這因陽光而變得亮堂與溫暖無比的房子里,伴隨著她心中的不安與慌張,她的身上,更是又沒由來一般迎來了好幾個寒顫。
而為了能夠讓自己好受一些,蘇不忘急忙掙扎著起了身。
強忍著周身忽來而不肯停歇的酸痛,她僵硬地跳下了床——可眼看著她的雙腳就要挨了地,她的手腕上竟驟然又傳來了一陣劇痛。
她下意識回頭一望,這才發現,她的身後,原來還躺著一個大活人!?
而那活人,不是別的什麼人,正就是紋絲不動的顧南之啊!
只見,他側卧著蜷縮在床,其一多半兒的面容都被隱在了鬆軟而整潔無比的枕頭當中。好不容易定下心神的蘇不忘,格外小心與仔細地查看了好一番,這才能夠確定,他仍在熟睡之中。
於是,就在那一刻,心下不禁長舒一口氣的她,又軟癱在了床邊。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敢壯起膽子來,就似做賊一般,躡手躡腳地下了床——就在昨晚,她可是親眼看到了被上了身的關清垚啊。儘管不過只是匆匆一瞥罷了,但她還是能夠十分篤定,那上了關清垚身體的傢伙,是可以將自己完美隱匿起來的。
也就是說,如果那傢伙願意,它是可以將自己模仿成活人的樣子的。
如果不是它在一開始的時候,就作出了恐怖至極的動作與行為,蘇不忘根本就沒有辦法判斷出,是它上了關清垚的身。
所以,此刻她身前的顧南之,她當然會有理由懷疑,其不是真的。
但她又怎麼會想到,分明已經用上了一百二十分專註力的她,還是被對方發現了——她就眼睜睜看著顧南之,在緩緩深吸了一口氣之後,迷迷糊糊地坐起了身。
因此,本已偷偷挪到了床下的蘇不忘,旋即呆楞在了原地。
而緊接著,甚至都還不等她在驚慌之中想出哪怕一個字的對策來,那該死的傢伙便就抬眼望向了她——就在她親眼見到其眸中冰冷與陰沉的一瞬,一道極為強大的,裹挾著劇痛的牽扯力,竟就又從她的腕間襲來。隨即,驟感眼前一陣天旋地轉的她,便直直撲摔在了床邊。
蘇不忘當即便連連「哎喲」出聲,再等她徹底回過神來,
她便又驚愕地發現,她竟已被迫匐倒在了那傢伙的身前。
只見,盤腿坐在床上的顧南之,正居高臨下地打望著她。
就像是壓根兒看不見她臉上複雜到了極點的表情一樣,顧南之又兀自垂下眼眸,並伸手將其腕間的細線解下。而後,神情依舊陰沉無比的他,又抬眼直勾勾望向了蘇不忘。
準確說來,他望向的,其實是蘇不忘的手腕。
從那眼神中似乎讀懂了些什麼的蘇不忘,這才後知後覺般也看向了自己的左手——原來,顧南之手腕上原本系著的一條細線,那另一端,竟是牢牢系在她的手腕上的。而在兩次突如其來的拉扯下,她這被系有細線的手腕,也被旋即勒出了一道紅印。
那一刻,她再是遲鈍和愚笨,她也能反應過來,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那一刻,她幾乎可以篤定,顧南之那個該死的傢伙,就是在防止她偷偷逃走。對於這一次又一次的冤枉和構陷,她當然不會再次退讓半步。
於是,再也按耐不住心中怒火的蘇不忘,旋即一個伸手,便揪住了對方胸前的衣服,「你——!」
顧南之卻立即冷聲說到:「這東西是捆不住活人的。」說罷,他便伸手將那細線取下,又將其一把攏入了自己的衣兜里,「至少在一般情況之下,是這樣的。」
而聽了這話的蘇不忘,本應是會為那其中赤裸無比的羞辱,感到更加的惱怒。可就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偏偏就是在對方話音落下的一瞬,自己個兒就徹底偃了旗又息了鼓。
她就只得眼睜睜望著顧南之,愜意而慵懶地伸了個懶腰。
恰就是在這時,她才察覺到,似乎是許久都未好好入睡一般的顧南之,全身都布滿了困頓與倦意。而其本就蒼涼與白皙的肌膚之上,此時此刻,正浮現著一層說不出的病態,以及,難能一見的,因其滿目的厭世,油然而生的動人與美艷。
分明是個出言總是咄咄逼人的男人,卻在這一刻,有了一種讓人不禁要心生憐惜與毫無由來的愛意。
要知道,這但凡是眼睛沒張在頭頂的傢伙,在與他初次見面之時,都會不由自主地被他絕好的容貌吸引——蘇不忘又不瞎,這一點她當然明白。但以往,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是集中在李青木一人身上的,現如今和顧南之單獨相處起來,她卻才真正發現,這傢伙的皮囊,竟真是好生絕倫,叫人無法輕易將眼神再挪開半步。
就望著眼前這個男人,她竟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心中也早已忘記他剛剛說的最後一句話,究竟是什麼了。
再等蘇不忘徹底回過神來,她的心底可就只剩下了嗚呼哀哉。
她一邊逃也似的移開了眼神,又不禁一邊在心裡暗罵自己的沒出息。到了最後,她索性就像是徹底放棄了抵抗一般,開始又安慰起自己來——哈,這世上三觀跟著五官走的傢伙,多她一個,怎麼了!?
就憑藉著這樣的想法,蘇不忘立即便平復下了情緒。
隨即,她便雙臂環胸,並學著對方冰冷的口吻,開口說到:「早,早一點把話說清楚,不就得了。」說罷,她又故作正經一般望向了他,「我倒不是在懷疑你,但你,你是顧——」
卻還不等她將話說完,顧南之十分輕沉的冷笑聲,便就傳進了她的耳朵里。儼然便是如臨大敵了的蘇不忘,登時便向後縮了一下身子。
但緊接著,顧南之忽然似是多了一絲起伏與波瀾的話語聲,就又響了起來,「我的東西給了你這樣多,你都還記不住?」說罷,他更是微微挑動了一下自己的眉毛,「你都,還感覺不到?」
而聽了這話的蘇不忘,不禁眨巴了一下雙眼。
隨後,滿口髒話的她,便又旋即伸手揪住了對方的衣領,「你是不是找死!?你他媽給了什麼?牙給你打下來信不信!?」
顧南之則下意識歪斜了一下腦袋,並極不耐煩地「嘖」了一聲。就在蘇不忘噼里啪啦罵了不知多久以後,他這才十分不情不願地開口解釋到:「我說的是真氣……」
事實上,他後面似乎還說了許多,但蘇不忘統統都聽不見了。
就在「真氣」那兩個字從他嘴裡出來的一瞬,蘇不忘還在以為著,那是自己聽錯了。
是三兩秒以後,蘇不忘才不得不接受了這個,令人感到無盡羞恥與絕望的真相——她到底是,為什麼要誤會啊!?
可如果不是他非得這樣遮遮掩掩,她一個女孩子會誤會到這種地步嘛?而那該死的傢伙,竟還敢面露出一副「要不是見你當了真,我才不會出口再解釋」的表情!?
想到這裡,蘇不忘簡直都要被氣笑了。
於是,她急忙又開口質問到:「你是不是覺得我蠢,我沒文化啊?」見對方不應,她便繼續喊叫到,「老子武俠小說看得比你多得多得多,我聽得懂什麼是『真氣』!」
而與此同時,就在對方的戲弄和提醒之下,她終於留意到了體內陣陣的暖意。索性,內心再三掙扎和猶豫之後,她還是忍不住小聲支吾到:「晦氣。」隨即,她便惡狠狠地撒開了手,「我真的是謝謝你了。」
隨之而來的,便是這二人之間無盡的沉默。
但漸漸的,蘇不忘便又意識到,原來,這一刻她與他能夠十分「默契」的是,對於他昨晚對她的利用,他們誰都沒再提起。就彷彿他重新替她補足的真氣,在無聲之中,就已經成為了他的賠禮與道歉,而她,也不得不默默接受他的這份歉意。
因此,蘇不忘不得不再次冷靜了下來。
而在清了清嗓子以後,她便故作正經一般沉聲問到:「話說回來,關清垚呢?她是死是活啊——」
顧南之則頗是無奈地開了口:「她鼻樑斷了,你打的。」
蘇不忘下意識「啊」了一聲,隨即,她便慌張地替自己解釋到:「昨天那種情況,可怎麼都怪不到我身上啊。那死丫頭被上了身的,我能保住自己這條小命,就已經很不錯了。」很快,又故作起鎮定與不解的她,更是急忙轉移起了話題,「等等,外面怎麼這麼吵啊……」
但對於她的轉移話題,或者說,對於她昨晚對關清垚大打出手的行為,與其關係看上去很是要好的顧南之,並未有所在意。
對此,蘇不忘甚至開始懷疑,顧南之早就猜到了她出手的根本原因,而他,其實也樂意見到這樣的結局。
而待她再回過神來,她便又見到,顧南之在依舊神情漠然地望著她。
是在思量片刻之後,顧南之才徐徐回應到:「都是來感謝李青木的。他正午的時候,把昨晚那東西當眾超度了。」
再聽了這話的蘇不忘,不禁急忙瞪大了雙眼。
過了好幾秒后,她這才不解地問到:「可我明明是——」
顧南之卻不大耐煩地搶過話去,「你應該是先見到一隻雙臂向前平舉的孤魂野鬼。它認得我的令牌,身有冤屈,這才找到你,希望你能替它伸冤。而其實,今天得以受到超度的,就是它。」
而得了這樣確切的回應之後,蘇不忘這才又立即放下了心。
隨即,她便一邊活動著全身酸痛的肌肉和關節,一邊懶洋洋地問到:「那你們這樣著急,總是有原因的吧?」
繞過她下了床鋪的顧南之,則在倚在牆上后,又雙臂環起胸來,「今天一大早,村裡傳開了一個消息。大致是說,村西沈初一家住進了幾個騙子,他們不僅引鬼上了身,還激怒了一直藏在村裡的惡鬼。還沒到中午,擔心整個村子遭殃的村民就擠在了門口,要我們給出一個交待。」稍事停頓片刻后,他便又繼續說到,「但也正因為有了這次作法,田思舉才能正大光明地用香灰、大米和「絆馬索」,去挨家挨戶查驗。」
得了這樣消息的蘇不忘,一邊艱難地跟著到了顧南之的對面,一邊心事重重地用手托起了自己的腮幫子,「可即便這樣,也很難查到什麼吧。那東XZ在人的身體里太久了,學著那人的模樣說話和行事,都早就不在話下了。」說罷,她又不禁再次環顧了一下四周。
顧南之則沉聲追問到:「你昨晚究竟看見什麼了?」
於是,蘇不忘一邊回憶著昨晚發生過的所有畫面,一邊將其一五一十地描述了出來。描述到最後,她又不禁嘖嘖稱奇到:「我真的親眼見到了,它模仿關清垚一舉一動的樣子。」
聽了這話的顧南之,似乎立即陷入了沉思當中。
蘇不忘卻不禁又滔滔不絕起來,「關清垚好歹也是「青玄宗」里的人,我又是剛好丟了一魂一魄的廢人。你覺得,為什麼那東西偏偏就選擇了關清垚的身體?」說罷,她又故作神秘一般,特意向前湊了湊,「這裡的村民,受環境影響,體內陽氣虧虛得厲害。但即便是這樣,那東西成天躲藏在人的身體里,它自己多少也一定會受到影響的。所以,我覺得,它肯冒險選擇關清垚的身體,其實就是為了把我們嚇走。」
可直到她的話音落下了許久,顧南之卻仍是默不作聲。
因此,不禁對此心虛不已的蘇不忘,又急忙替自己圓起場來,「我是覺得說吧,它既然有能力可以選擇關清垚……這就說明,它的實力,絕對是不容小覷的……吧?」
她當然知道,她的這些小聰明,在顧南之的面前,不過是班門弄斧罷了。
但愈是望著他那張不起任何波瀾的臉,蘇不忘便愈是會感到焦躁不已。索性,她便學著他雙臂環胸的模樣,冷冷又向他質問到:「那麼,昨晚你又看見了什麼呢?」
而這時,似乎,顧南之才真正回過神來。
只見,他定定望回了蘇不忘,並終於簡短而平靜地開了口:「我去了墳山,那裡的孤魂野鬼,沒能說出任何有用的東西。」
但剛一從其嘴裡得來印證,蘇不忘便儼然是再控制不住了一般,倏地站起來身。
緊接著,她半似打趣又半似抱怨一般地質問到:「所以,沈初一是去替你守著你沒了魂魄的身體吧?」也正是在這話音落下的一瞬,她才意識到,他將她當作誘餌的行為,到底有多可怕。
如果他們來的再晚一些,她是不是真的會死掉?
她開始覺得,這樣的自己,真是可笑到了極點。
她顯然無法明白,自己為什麼在遇到李青木以後,就徹底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為什麼她要這樣逞強,為什麼她偏偏就要為了償還他們的恩情,就要為素不相識的人,拼上性命?
所以,與其說是抱怨和責怪對方,不如說,她怕極了現在的自己。
對自己越來越感到陌生的她,就這樣愣愣望著那絲毫都不願回應這個問題的顧南之,卻也再說不出任何話來。
而就是在這時,一旁的門口傳來了一陣動靜——
這二人同時應聲望去,才發現,那進來的,正是穿了一身湖藍色及地禪衣的田思舉。他顯然有些疲憊,進來也不想理會這二人,就徑直走到角落邊,想要取水來喝。
在終於美滋滋喝上完了兩大杯后,他這才終於開了口:「太累了,挨家挨戶地去查驗也就算了,還要不斷回應村民各式各樣的問題。這事兒,簡直就不是人乾的啊。」
蘇不忘則不禁撇了撇嘴,「那你查出來什麼了沒?」
田思舉則頗是得意地砸巴了一下嘴,「查驗早就結束了。但我借著查驗的名頭,去——」
可還不等他將話說完,顧南之便搶過了話去,「那東西善能蠱惑人心,即便我們找到了今早在村子里散播言論的那個人,也是無濟於事。」
聽了這話的田思舉,則不禁瞪了瞪雙眼,「不是你讓——」而猛然間又想起了什麼的他,急忙噤了聲。似乎早在暗地裡與顧南之互通有無過的他,沒再繼續就此糾纏下去。
蘇不忘顯然看透了這一點,但她卻無心將其點破。
於是,她只懶洋洋地替對方轉移起了話題,「話說回來,田思舉,你這穿的是什麼衣服啊?」
那傢伙則是將眼神瞟向另外一處空白的地方,儼然就是一副在努力回想著什麼的模樣一樣。而緊接著,又像是恍然大悟一般,他握緊的右拳,穩穩地砸在了自己手心朝上的左掌上,「這都是田不——啊,我的意思是,這衣服是我費了好多心血才為大家量身定做出來的,特別好看……是吧,顧南之?」說完,他便急忙露出了一個很是尷尬的微笑。
卻不想,一旁的顧南之,竟破天荒地點起了腦袋。
而緊接著,他又頗是鄭重地交代到:「你和關清垚就在這裡好好休息,晚上我們去找那惡鬼的屍身。」
蘇不忘眯了眯眼,「挖人墳墓?」
顧南之平靜地回復到:「挖人墳墓。」
蘇不忘咽了口口水,「偷偷的?」
顧南之繼續平靜地回復到:「偷偷的。」
蘇不忘向下瞥了瞥自己的身體,「又只剩我和關清垚?」
顧南之則一如既往般平靜地說到:「保護好自己。」
蘇不忘上前一步,並沉聲又開了口:「把沈初一留給我。」
顧南之卻除了嘴巴以外的部位,都沒有發生任何的變化,「掘墳是個力氣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