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明個兒就是二月初二了,也不知道大牛的爹是咋想的,別家都是入了冬才給孩兒娶媳婦兒哩,他咋就那麼急呢?這才剛開春,就著急娶親了!
大妮躺在冰涼的炕上,一夜兒也沒咂上幾次眼。她剛一翻身兒,就瞅見外面的天光大亮,這才覺出日子已然到了二月初二了。
她猛得起了身,麻利地穿衣下地,跟有人催著她似的。可前幾日爹和娘就帶著哥去城裡找活兒了,家裡就她一人。
大妮腳才剛踩進鞋,腦子裡就一陣轟鳴,只見她身子一歪,差點兒一屁股坐到地上。得虧她死死地抓住了四方桌兒的一個角兒,才穩住身子蹲了在地上,才掏過棉花的襖子『嗞』地一聲扯開了袖子,緊了又緊的棉褲也差點溜下來,露了半截腰在外頭,從支開的窗縫裡灌進來的風,吹得她直哆嗦。
今兒怎麼就這麼倒霉呢!?
大妮一想到大牛響午就要披紅挂彩的娶媳婦兒了,她就悲從中來,一屁股就坐在地,放聲嚎了起來。
「大牛呀大牛,你不是說好要娶我的嗎?你不是說我爹提什麼條件你都能應承下嗎?你大牛咋說話當吹風呀?這說娶別人就娶別人了?我爹不是就想要五麻袋玉黍嗎?再說了,這是他老人家想難為你嗎?還不是因為我哥尋的那家媳婦要的嗎?大牛呀大牛,你可真絕情呀?你家都攢了三袋玉黍了,你就不能再攢攢嗎你個沒良心的,我今年都十八了,跟我同村的姐妹們連孩兒都抱上了,我還沒嫁呢?大牛呀大牛,你好狠的心呀!」
大妮正嚎得歡,外面傳來瘋狂的一陣狗叫聲,還連帶著輕輕地拍門聲。她剛哭開頭,一肚子苦水還沒倒呢,就沒在意,反正家裡也沒人,趕緊哭吧。
「大牛呀,大牛,你這個挨千刀的,你咋就那麼狠心呢!」大妮坐在地上,一隻腳踩在鞋裡,一隻腳踩在地上,正準備接著嚎呢,外面的狗叫聲竟然越發地大了起來,連拍門聲也急迫了起來。
大妮本來就憋著一肚子委屈,聽到這狗叫越發狂得沒邊了,就氣不打一處來,一使勁兒就從地上站了起來,罵罵咧咧地從自己屋裡出來,拉開門栓就衝到了大門口。
「我倒要看看,這是誰家的狗,叫什麼叫,叫什麼叫,人都餓得沒一點勁兒了,它咋就叫恁歡來,看我不打斷它的狗腿。」大妮左手抄起大門邊靠著的鐵鍬,右手就拉開了大門。
「大妮,別打,是我。」大妮的鐵杴剛揚起來,就看到眼前的大牛。
「大牛哥,今兒你還來我家幹啥!」大妮帶著哭腔盯著大牛,無耐地交替跺著雙腳。
「妹子,哥對不住你了,你的這份情,哥來世再還吧。」大牛接下大妮手中的鐵鍬,輕輕地又放在門後面,然後低著頭,臊著臉,愧疚地在懷中摸索出一個物件兒。
「什麼東西?你現在闊了,都娶上媳婦了,還來招惹我作什麼?」大妮一手抹著淚,一手接過了大牛塞在她手時的東西。
「妹子,今兒我來看你,也是最後一回了,以後不會了。桃木梳,你拿著,保佑你無災無難,大福大貴的。妹子,你啥話也別說了,我得趕緊走了,媳婦家裡離得遠,天不明就得接親去,怕誤了吉時。」大牛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他剛剪完辮子,頭髮像一蓬野草,在風裡胡亂擺動著。
「媳婦兒,媳婦兒,你原本的媳婦應該是我!這什麼破東西,看我不扔了它。」大妮咬著牙把梳子塞到口袋裡,兩手一推大門,『啪』地一聲合上了。「你今兒要娶媳婦,你還要早點兒走,你還怕誤了吉時,一個山裡的,你還挺上心,我這個在眼前的,你卻愛要不要了。」
大妮越想越氣,惱得跑到屋裡就舀了一瓢涼水喝。這才剛開春,一瓢冷水下肚,她從頭髮絲到腳底板都涼透了。
「老天爺呀,這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呀?!」一想到大牛要婚娶了,大妮就頭不是頭,腦袋不是腦袋的,她憋悶得難受,一扭頭就又出了屋子,走向了門口,拉起剛才大牛靠在門邊的鐵鍬就出了門。
「山裡,山裡,大牛呀大牛,你倒是高高興興地走了,娶媳婦去了。你讓我可怎麼辦呀?就咱們附近這幾個村,誰能一下子拿出五麻袋玉黍呀?我原本是死心踏地等著你呢。可你如今突然來這麼一出,我大妮還要不要嫁了。我的娘呀,我這一輩子還能不能出嫁了?」
「大牛!大牛!!」大妮扛著鐵鍬一路小跑追出了村,她這才發現,天上還掛著星星,離天亮還有些時辰呢。大妮沒有追著大牛,賭氣地把鐵鍬往地上一扔,坐在凍得硬梆梆地上又哭了起來。
「你個大牛,還真操心娶媳婦,你還真是天不亮就出發了。哎,我大妮嫁個人咋就這麼難呢?我大妮剛動了心思就隨了你了,到如今你說不要我就不要我了,你以後讓我大妮可怎麼辦呀?我的老天爺呀,你眼開眼睛看看我吧。可憐可憐我這個沒人要的閨女吧!老天爺呀,我的老天爺呀。」
大妮走得急,昨夜又一宿沒睡,肚子里的委屈也倒得差不多了,出門前灌得那碗涼水也流得差不多了,人困得很,就自己用手抹了抹臉上鼻涕和眼淚,收了聲。
「這兒是哪兒呀?」
大妮眨了眨哭得生疼的眼,一時也看不出自己這是在哪兒。她不知道自己追了幾里,只瞅見前面烏漆墨黑的,遠遠身後的村裡卻燈火通明。
「壞了,我說咋追不著大牛呢,北面才有山,這南面哪有山,看來這老天也不讓大牛娶我呀,認命吧。蒼天呀,我大妮可怎麼辦呀?!」一股冷風吹來,大妮沒有倒上氣,就撲通一聲仰面倒在了地,一聲也沒有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