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江邊
「在下楊文玉。」
「小僧不二。」
楊文玉看了看四周,心裡有點詫異。雖然這個和尚身材不算高大,周圍也的確霧氣氤氳,但是那些侍衛居然把這麼一個大活人給放了進來,還能悄無聲息的站在自己身後,把自己嚇一跳,這可真是有點過分了。
「小僧自昨日起就在此處打坐冥想,也怪不得公子的隨從沒有發現。」和尚笑著說道。
楊文玉見自己心中所想被和尚猜到,不禁有點尷尬:「剛才在下心中有事,不料不二大師突然出現,不免有些失態……」
不二連連擺手:「不敢不敢,公子叫我不二也行,叫我和尚也行,千萬別叫我大師。」
楊文玉笑了笑。
不二將手往前一伸:「和尚不知公子駕到,驚擾了公子,罪過罪過,請公子移步,讓和尚奉上清茶一杯,聊表歉意。」
楊文玉忙道:「不二師父言重了。」他順著不二的手臂所指方向看去,只見霧氣飄動,竹林之中居然有塊空地,一個蒲團,一個茶几,一個小火爐上正燒著水。
兩人走進竹林。楊文玉環顧四周,心道,也怪不得他們沒發現這個和尚。不二卻不知從哪裡又拿出一個蒲團放在茶几前,用袖子撣去塵土竹葉:「公子請坐。」
楊文玉盤腿坐了下來,卻見不二開始煎茶。他看了一會,有些不解:「不二師父,您這茶……?」
不二抬頭道:「哦,公子錦衣玉食,怕是沒見過我們這些鄉野之人如何吃茶。」
他一邊擺弄著茶杯茶壺一邊說道:「我們不會也不懂茶道,就只會把茶葉烘炒,喝時用沸水沖飲。」
說完,他雙手端起一杯茶,放在了楊文玉的面前。
楊文玉看了看不二,又看了看茶,端起來放在鼻下聞了聞:「倒是香的很,不過還有些燙。」他放下杯子問道:「這麼說,不二師父並非本地人士,不知您從何處來?」
不二剛想說話,楊文玉又笑道:「師父可不要跟我打機鋒。」
不二哈哈一笑:「和尚自蜀地來,在這甘露寺掛單。」
「哦?來大梁城所為何事?」
「來見一位老友。」
「見著了?」
「見著了。」
楊文玉點點頭:「西蜀到我大隋京城,何止萬里,他能有您這樣一位不畏艱險的朋友,真可以說是三生有幸。」
不二卻搖搖頭:「算不得什麼,不過是順流而下,順其自然而已,朋友心中有惑,自然要前來開解一番。」
「哦?」楊文玉有些心動,「師父善於為人解惑?」
「盡和尚所能而已。怎麼,公子心中有疑惑?」
楊文玉低下頭,看著茶杯說道:「如果有件事情,天下人皆說不可,自己的父母兄弟卻要我做,卻要如何是好?」
和尚端起茶喝了一口:「不知公子平生最敬佩的人是誰?」
「自然是扶大廈於將傾,再續漢祚四百年的諸葛武侯。」楊文玉拱手於頂,一連肅然的說道。
和尚念了聲佛號:「南無阿彌陀佛,孔明先生在蜀地可是菩薩一般的人物。成都的武侯祠里,每日拜祭的百姓都是絡繹不絕。」
和尚又看了看楊文玉:「想必楊公子也是每日無時無刻不在念著諸葛武侯吧?」
「呃~」楊文玉不禁有些尷尬,「這倒沒有。」
「哦?那公子每日里想得最多的又是誰呢?」
「自然是父母兄弟……」楊文玉突然明白了和尚的意思,他撫掌大笑道,「師父果然善於解惑。」
和尚也笑了:「天下人誰會真的關心別人的事情,還不都是先管自己,再者說,公子的父母兄弟讓您做的事還能是傷天害理的事嗎?」
楊文玉擺擺手:「那自然不會,其實說天下人皆言不可的確也有些誇張,這事……」他看了看茶,端起來說道:「就好比這茶,師父的飲茶方式自成一格,倒也是別具風味,但是要讓這大梁城裡的茶道宗師看見了,一定會說您是大逆不道。」
和尚點點頭:「原來公子說的是這種事。」他吹了吹茶杯中的浮末:「飲茶之俗,不過這六七百年,也並不是開天闢地之時便存在的,憑什麼定下規矩,只可這麼吃不可那麼吃?所謂茶道,不過自己吃茶的道法,管不了別人。公子所慮之事,如果也是和旁人無關,只管自己去做便好。」
「倒也不是和旁人無關……」楊文玉不禁有些猶豫起來。
和尚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臉露微笑:「公子說了這麼多,卻不知您自己又是如何想的?」
「我自己倒是覺得不應該。」
「不應該?」和尚點點頭,「公子只是覺得不應該,那到底想不想做呢?」
楊文玉一愣:「這不應該做的事情自然是不想做的。」
和尚搖搖頭:「未必未必,比方和尚我,也知道不應該飲酒吃肉,心中卻是時常想飲想吃。」
楊文玉哈哈大笑,正要說話,卻見三個大漢沖了過來。
那三人四面環顧,大驚失色,一個黑臉大漢大喊道:「殿……」卻被身旁一個看見楊文玉的瘦長漢子一把拉住,那人躬身施禮道:「店中出了些事情,請公子趕緊回家商議。」說完,三人邁步走進竹林,眼神卻死死盯著和尚。
楊文玉咳嗽了一聲,站起身道:「多謝不二師父開導,今日有事不能久留,來日再來拜訪,恕罪恕罪。」
和尚也站了起來:「公子客氣了,只是和尚今日就要離開大梁,恐怕只能等有緣再見了。既然公子覺得和尚說話還算有用,和尚斗膽,向公子化些盤纏。」
圍在一邊的三個大漢臉露鄙夷之色,和尚卻是泰然自若。
楊文玉笑了笑,從懷中掏出幾張紙,抽出一張遞給和尚。和尚伸頭看了看,搖頭道:「公子,和尚來自窮鄉僻壤,不會用這銀票。」
「金銀銅錢沉重,如今誰還帶著,這張銀票你去東西兩市隨便找個錢莊都能換出五百兩銀子。」黑臉大漢有些不耐煩的說道。
「和尚不敢貪心,哪敢要這許多,」和尚頭搖的越發快了,「我看公子身上就有些物件,隨便賞我一個,能換個幾十兩銀子就好。」
「大膽的賊禿,」大漢怒喝,「公子隨身的物件能是隨便給你的嗎?」
楊文玉連忙止住那大漢:「喊什麼。」他低下頭從腰帶上取下一個小金魚:「不二師父,這是家父賞的小玩意,也不值什麼錢,今日便與師父結個善緣。」
瘦長漢子有點吃驚:「公子,不可,這是……底下人都知道這是公子的隨身物,萬一被有心人拿去做些不利於公子的事情……」說著話,瘦長漢子不停打量著和尚。
和尚點點頭:「這位施主說的是。」他雙手一合,又道:「諸位請看。」雙手一開,手中卻只剩一塊金餅。瘦長漢子退了一步,手扶刀柄:「原來是位高手,失敬失敬。」
「施主說笑了,」和尚笑道,「不過鄉野村夫的一點蠻力而已,算不得什麼。」
楊文玉也有些心驚,雖說金質柔軟,自問也能做到,但是這麼舉重若輕,說話間便把金子壓扁,卻是萬萬不行。
他抬頭看見瘦長漢子使眼色,微微頷首,又道:「想不到不二師父不但善於解惑,還是武道高手,下次有緣再見,一定要與師父切磋一番。」
和尚拿著金餅笑道:「好說好說。」
楊文玉施了一禮,轉身要走,卻聽和尚道:「公子所慮之事,還要問問自己到底是在乎天下人的想法,還是在乎天下人的福祉。」
楊文玉心中一震,回頭看時,和尚閉目合十:「公子,恕不遠送。」
等楊文玉一行人走遠了,和尚這才睜開眼,看著他們的背影,輕輕的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