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平生一緣，若鴻去也

12月22日，下午五點十分，天朗、氣清。

胡扯的，北方的冬天，這個時間天已經有些昏暗了，哪裡來的天朗氣清。

自大學回來老家這個重工業城市，天朗氣清往往只存在於傳說中，偶爾能見到，也是在夏日的大雨過後，可能又那麼短暫地一天能夠看到高高懸挂的穹頂。

就這，已經比數年之前好了許多了。

吳乾沉默著跟隨人流，兩個路口過後，人群分的越發散了，又走過一個路口，身邊再無同道。

心情煩亂地時候，他喜歡散步。

「媽。」

吳乾接下媽媽打來的電話，稍稍將聲調提了兩度，以免被她發現端倪。

「考的怎麼樣……」

自高中開始，幾乎每次考試之後的第一通電話，第一句話就是它。

吳乾用媽媽能夠理解的話將考試的內容情況大致說了一遍，唯獨說道「考得還不錯」時，有些不尋常地停頓還是被捕捉到了。

「總歸是考完了，暫時就不用去管它啦，回家了先給你做兩天好吃的，然後出去找朋友玩一陣再說唄。」

媽媽雖然先問的成績，但從來不會過分在意，當初他成績突出的時候如此，後來下滑的時候依然如是。

對於吳乾的整個家庭而言，最重要的還是組成家庭的每個成員本身，至於錢財也好、成績工作也好，基本不會影響家中的氛圍。

原本在他小時候，家庭地位突出的母親財政、教育大權一手攬下，對他還是很嚴厲地。最近幾年，妹妹的病反反覆復，終於在今年好了起來，曾經嚴厲的母親反倒變得越發溫和慈祥起來。

有時候想到這裡，吳乾感到高興又心酸，原本母親身體並不算好，如今脾氣溫和下來，可以說大大有益於她的晚年生活了；另一方面，這或許是因為她對妹妹、對家庭付出太多心力，而沒有精神再去發脾氣……

母親不多的幾句話說完，沒再提到成績的事情，掛了電話，吳乾鼻子微微有些發酸，又向前走了一會，收拾一下情緒，繼續用手機撥通了爺爺的電話。

「爺爺我考試考完了。」

與爺爺的交談乾脆利落，有些話聽起來倒像是士兵與長官的彙報一般。

爺爺不是那種細膩的人，作為一名耄耋之年的老戰士，他依然保持著乾脆利落的作風，崇尚勤儉節約艱苦奮鬥的精神，崇尚百折不撓，鋼鐵般的意志。

吳乾從小隨著爺爺長大，能夠深深地體會到那些烙在老人靈魂深處的印記，他常常那麼說，也一直是那麼做的。

此時放下手機，該給家裡報的信算是報完了，深深吸上一口氣，隨後重重吐出，心情總算好了許多。

這次考試，題目難度中等，於吳乾而言甚至可以說是做的很順手——但再順手，也只是三科順。

原本說這三科考不好也就罷了，如今這情況，讓他心情更為複雜，媽媽能敏銳地意識到他的情緒變化，爺爺則毫無感知。

對於因為晚起而未能及時趕到考場這件事，吳乾是有些不敢說的，尤其是對爺爺，以爺爺那種硬朗的性格，他甚至都能大概推斷出會有怎樣梆硬的話從爺爺的嘴裡吐出來。

「扯淡一樣，你二十幾歲的小年輕，就是幾晚上不睡都不礙事，乾的什麼狗屁……」

想到這吳乾就苦笑起來，精神老頭中氣十足的聲音，此時彷彿已經在耳邊轟鳴上了。

「倒是后成績出來可怎麼說呀……」

家裡邊的人，跟媽媽現在是不忍心頂嘴了，跟爺爺則是不敢頂嘴，奶奶心寬體胖、爸爸沉默寡言則不需頂嘴，至於妹妹……由於生病的原因，她每次做錯事，母親不忍心呵斥她，總是溫言溫語好生相勸，導致妹妹一點都不怕母親，反倒是吳乾一板著臉，會將妹妹嚇的臉色煞白，然後規規矩矩地認錯改正。

說來也是好笑，這個家庭竟像是有個食物鏈一般，妹妹怕哥哥，哥哥怕爺爺，爺爺又最禁不住孫女撒嬌，許多時候吳乾批評小妹，臉剛一板，重話尚未說出，那邊的老頭已經瞪起銅鈴般的眼睛，一瘸一拐地走過來將可愛的孫女拉倒身後——

輕輕勸說小孫女，重重責備大孫賊……

當然，老人終究還是有分寸的，並不是無節制的溺愛，妹妹到底也不是那般無理取鬧的孩子，多數時候還是知錯就改的。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吳乾腦海中浮現出過去中一幕幕溫馨有趣的畫面，竟是忍不住嘿嘿笑了起來。

好在天黑的若隱若現，他又帶著口罩，無人將他當成神經病。

如此沿著人行道走走想想，想想笑笑，時間已然過去了將近半個小時，眼前又是一個十字路口，道路兩旁緊緊挨著布滿了三輪小車，叫賣聲此起彼伏。

這是吳乾租房附近小區的一個小小夜市，水果、燒烤、小零食甚至連賣衣服的都有幾個小攤位，縱然是有些影響了交通，但吳乾是打心眼裡喜歡這樣的煙火氣的。

當然或許是吳乾還沒怎麼開過車的緣故，現在幾乎人人都能開上小汽車，間接導致任何地方的路況都不會太好，網路上有句話，「我開車的時候膈應騎車的，騎車的時候膈應開車的……」，後來有人又把走路的加了上去，倒是怎樣說的，他也記不太清了，總是網友們才華橫溢，在新時代又將人性的剖析，以一種戲謔的言語，將其上升到了一個新高度。

「老闆！」

吳乾於一輛紅色的電動三輪車前站定，叫了一聲正在攤位對面，一邊玩手機一邊等生意的老闆。

電動車是紅色的，整個攤位的貼紙廣告也都是紅色，此時老闆的攤位上的吊燈已經開了，黃白色的燈光照在紅色的牌子上，喜慶又帶著溫馨。

「哎~」

老闆高聲相應，不自覺地還將調子轉了兩個彎，顯得……有些俏皮且活力。

「哈哈」

吳乾不自覺地輕輕笑出了聲。

老闆與他可說是老相識了，他家鴨貨是吳乾自評為方圓十里第一，基本上每周至少都會來買一次。

利落地將兩個鴨脖子切好，也不需問加那些佐料，十幾秒的功夫，動作利落的老闆已經將吳乾伺候妥當了。

吳乾將口罩扯到下巴，兩個手指拎起一小塊鴨脖塞進嘴裡，滿足地眯起眼睛。

再次於十字路口的另一邊買了一個切了皮的菠蘿，他將兩個塑料袋子隔著衣服跨在手腕上，兩隻手則雙雙插在口袋裡，暖暖乎乎的。

還有幾分鐘，過了一個路口就到他暫時性的小家啦，吳乾不緊不慢地走著。

「怕什麼呢，來年再戰唄！」

吳乾已經想通了，做錯要認，罰站立正，總歸怪不著別人。

「今晚回去，先把大半年憋著沒看的電視劇、動漫看個痛快！」

拋下包袱之後，今晚的計劃已經被他瞬間滿滿當當地安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