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調解
「累死了。」晚上十點的時候,維亞依舊站在射擊場里,已經沒有了射擊的耐心,一屁股坐在草坪上,將手上的槍來回在眼前轉來轉去。
明明目標就在眼前,怎麼就是射不中呢。維亞忿憤的嘆了口氣,一手將槍甩到地上,抬起頭看看鳥巢上空黑漆漆的天空。想來已是很晚了,可他卻絲毫沒有睏倦的感覺。
想想之前在家裡的時候,他的作息也並不算規律,不按時吃飯是常態不說,有時還一個晚上都不合眼,常常就這麼坐在床頭處長窗的邊緣上,透過玻璃看著全島的夜景,感受著月光投射在他的身上,讓他有種超凡的凌然之感,似是在騰雲駕霧。
那時的自己,雖然看似孤獨,卻也難得自在。
哪像現在。維亞垂下眸,轉頭看看大門處站著的兩名守衛的背影,閉著眼輕輕搖頭。沉默片刻后,重新從地上撿起槍,坐立身形將槍口對準靶心,似是妥協一般,扣響最後一槍。
然而就是這心中彷彿只是隨意的一槍,飛出的子彈卻牢牢撞在中心的那個圓圈中,留下了一個久違的記號,維亞驚愣地站起身,猛地晃晃腦袋,衝上前看看靶心的位置,確實是多了一個小小的洞口。維亞伸手觸摸著那個洞口。
想不到之前一心追求勝利的自己,卻還贏不過方才隨意懈怠的自己。也許,正如曾經在一家農舍里作客時,伯伯們對他說的那樣。有時候,不去刻意追求地去做一件事,反而能得到不一樣的收穫。
維亞想著,垂下頭看看靶子周圍灑滿的子彈,怎麼也不能確認哪個是剛剛中靶的那一彈,唇角不由泛起一絲苦笑。
可是,若是沒有刻意的目的,又怎麼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呢?
早在他開始記事的時候起,比起父親,他更依賴自己的哥哥。曾經,不管他遇到什麼解決不了的問題時,維恩都會站在他的身邊幫助他。那時在他的眼中,哥哥就是他的神,維恩所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記著。然而,哥哥會教他所有事情,卻不會讓他參與任何事情。每當自己問他時,他就會說。「那是我在保護你。」
但經歷了這四年沒有哥哥在身邊的日子,他越發感覺身邊的一切並非是自己所看到的那樣。尤其是有一段時間,府中的人對他的態度突然非常恭敬,甚至將平日里「小少爺」的前綴都去掉了,直接叫他「少爺」,而且那段日子,是父親陪在他身邊最久的日子,但是一舉一動卻是在說明一件事情,讓他頓感驚奇。
「小亞。」記憶里是在一天晚上,他正和父親坐在圓桌前吃飯時,維西吩咐侍從給維亞倒上一杯酒,讓他嘗嘗味道。維亞看著那杯紅紅的東西,以為是葡萄汁,便往嘴裡灌了一大口。但當酒一下肚,瞬即感覺胸口像著了火一樣,又辣又腥。
「很難喝嗎?」見兒子一臉像吃了苦藥的表情,維西忍不住哈哈笑了兩聲,抬手讓侍從給他送上兩杯清水,看著他咕溜一聲倒進嘴裡,搖搖頭道。「可這是基本功啊。」
「你得學著適應才行。」維亞好不容易從那股怪味中回過神,聽父親這莫名其妙的話語,不解地對上父親深深凝視著他的眼眸,好奇地問道。「是什麼的基本功?」
「身為繼承人的基本功啊。」維西盯著兒子輕輕點點頭,眼中閃爍著一道冷意。維亞不解地睜大了眼睛,猛地放下手中的高腳杯,提高了聲音。「不是已經有哥哥了嗎?」
「可這不代表不會是你。」聽到維亞這般抗拒的語氣,維西微笑的唇角微微收起,臉色瞬間陰沉下來,一掌拍在桌面發出一聲巨響,厲聲道。「別忘了你也是我兒子。」
「未雨綢繆。若是你哥他回不來。」父親的語氣越來越狠,眼裡的溫柔已然再也看不見,卻像是在審判一般,嘴中的話語更是絕情。「那就必須由你替上。」
「所以,您是不打算讓哥哥回來了嗎?」維亞驚愕著,猛地站起身來,不可置信地盯著父親毫無所謂的神色。「之前您不讓我與哥哥通話,是因為怕會遭來公爵的猜忌,我以為您是想讓哥哥能更加安全。」
「卻原來,您是準備放棄他了嗎?」維西抬起頭,聽著維亞一字一句帶著心痛的質問,無奈地長長嘆了口氣,佯裝著雙手抱在頭頂上。「我也是逼不得已啊。」
「逼不得已?」維亞握緊拳頭,強忍著在父親臉上狠狠打上一拳的衝動,不斷地抽搐著身子。「您何時為我們想過?」
「在您眼中,我們不過是用來繼承的工具而已。」回想三年前,每次對維恩有什麼不滿時,父親都會當著他的面訓斥他,將哥哥貶得一文不值。「就連哥哥稍微有一點自己的主見,都會被您忌憚。」
「小亞。」知道兒子一貫任性的脾氣,維西忍下心中的不滿,咬著牙無奈地朝他搖搖頭。「我真的是迫不得已。」
「對於貴族來說,有兩個繼承人就相當於是有了選擇,而一旦有了選擇,就一定會有犧牲。」維西解釋道,緩緩站起身走到兒子面前。「可對於我來說,你們兩個都是我兒子,手心手背都是肉。」
「若維恩無法回來。」當父親在他面前蹲下時,維亞的眼中已是濕潤一片,直直地瞪著他。維西將手搭在兒子的肩上,輕聲道。「就只能要求你了。」
「我哥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麼?」維亞眼中含淚,一把甩手將父親推開,哭叫道。「您憑什麼就確定他回不來了!?」
「我要和哥哥通話,我要見他!」在維亞的一片哭鬧聲中,維西見他轉身就要往放著電話的茶几上跑去,皺著眉一把揪住他的領子,將他高高提了起來。看著他奮力掙扎的樣子,眼神微微一冷。
「我只是說未雨綢繆。」見兒子不依不饒的模樣,維西抬起另一隻手擒住他的胳膊,似是警告似是勸誡地用力一捏。「沒說是現在。」
「只是給你一個提醒。」維亞被父親捏得感覺肩膀一陣發麻,聽他冷冷道。「永遠,不要忘記你的身份。」
接著,不知怎麼的,他就突然暈了過去。當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在床上了。
而那天過後,父親卻像是個沒事人一樣,當他向他問起時,只說,不過是他在做夢罷了。
真當他是傻子嗎?站在萊特宮的射擊場里,維亞蹲下身子拾起腳下的一顆顆子彈,重新收入彈夾中,碧青的眼眸隱隱透出一陣火光。
什麼身份,什麼責任。這些統統都是別人說了算的。
既然刻意追求得不到結果,那就讓他先做妥協。總有一天,也許也可以。
殊途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