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四章 尋錯了人

宋明臻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的命途。說它不幸吧，她坎坷地出生，坎坷地活著，每每遇見絕路，都能化險為夷，就像這次一樣；說它幸運吧，誰願意總是遇到「坎坷」和「絕路」呢？所謂「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又一村」固然可喜，能不能少來一些「疑無路」啊？

鉗制著宋明臻翻身而下的人，並沒有將她交給侍衛，相反，他利用對佛塔的熟悉，包住宋明臻翻身而下，用最快的速度將她帶下樓，並在一樓的暗格里，將她送了出去。宋明臻摔在外面土地上的那一刻，侍衛們正好到達。

侍衛們權當宋明臻沒見過世面，嚇得癱倒在地上，並沒有在意。他們對著佛塔裡面喊了兩聲，就把裡面穿著破袈裟的小和尚逼了出來。

「裡面可有異樣？」一個侍衛沒好氣地問。

小和尚雙手合十，眼瞼低垂，語氣淡然而平靜，答：「安然無事。」

侍衛們都舒了口氣。在一個小頭領的指揮下，有人繼續巡邏，有人幫著打掃戰場，有人匆匆進宮上報。出了這麼大的事，陛下是必定要問責的，只是錢將軍已經被殺，該由誰背負罪責呢？

宋明臻慢慢挪動著，試圖從地上爬起來卻沒有力氣，身上無處不痛，應該是剛剛攀爬樓梯弄傷的，不重，卻磨人。此刻，她也說不清是喜是悲了。她仰著頭，望向不可企及的佛塔三層。

小和尚從佛塔中走出來，走到宋明臻面前，將她攙扶起來。舉止溫柔有禮，令宋明臻立刻明白了他的善意。

只是這善意是從何而來的？她從不記得對哪個僧人施與過恩情。

他們挨得很近，巡邏的侍衛們距離卻很遠，讓他們有了一個短暫的說話的契機。

小和尚小聲但平靜地說：「小僧幽凈，見過玉鏡公主殿下。」

那萬事如煙塵飛過的態度，宛如真佛，偏那年紀，不過十五六歲罷了。

沒有必要遮掩，宋明臻挺起胸膛，說：「你是如何認識我的？你知道我的目的？」

「公主貴人多忘事，不記得小僧了。當初在清涼寺，是小僧接待了公主。」

宋明臻呀然。原來是他。

在清涼寺，宋明臻只見到了這麼一個小和尚，簡短地說了兩句話。她那時的注意力只在沒有露面的釋罪身上，又因為剛剛被羞辱，剛剛殺了人，心情很糟糕，沒有精力去關注一個對她來說沒有什麼意義的小和尚，沒曾想，他竟然在今天打亂了她的計劃。

幽凈和尚說：「小僧隨師父來到黎國，沒想到剛踏入黎國土地，師父就飛升極樂。小僧不知道公主的目的，卻知道公主尋錯了地方。佛塔上供奉的，只有先師釋罪和尚的骨灰，其他的什麼都沒有。『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公主請回吧。」

宋明臻不知道釋罪為什麼在這裡，也不知道幽凈和尚為什麼在這裡，但這些問題，現在都不是發問的時候。她只知道，幽凈和尚不會騙她，她的碧落不在這裡。

宋明臻轉身便要離開。

忽然，她停住腳，說：「你是被迫留在這裡的嗎？基於感謝，待我成功之後，可以還你自由。」

幽凈和尚卻笑了，說：「我本就自由。」

宋明臻離開小恬普寺，與李素生一起回到客棧的時候，天已經亮了。一夜辛苦，卻除了一場無聊的驚心動魄，什麼也沒有留下。疲憊的宋明臻落寞地對李素生說：「小恬普寺里根本沒有碧落。」

李素生卻比宋明臻更覺得抱歉，他單腿跪在宋明臻面前，說：「是屬下的疏忽。我也是剛收到的消息，被關押在小恬普寺的，只是釋罪和尚的骨灰和他的小徒弟幽凈。」

宋明臻把李素生拉起來，說：「我見到了。」

「屬下萬死。」李素生低著頭。

宋明臻輕拍一下李素生的肩膀以示安撫，說：「別往心裡去，我們還有機會。碧落一定在我們想不到的地方等著我們。」

李素生說：「屬下已經派出所有暗樁前去打聽消息了，公主稍待。」

宋明臻長長地舒了口氣，靠著床頭，仰著頭，說：「釋罪和幽凈是怎麼到小恬普寺的，你知道嗎？小恬普寺里為什麼那麼多侍衛？最近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嗎？」

李素生答：「這些消息，屬下也是剛剛得知。當初釋罪回到黎國，被黎國很多官員厭棄，尤其那些在涼國時就做貴族的家族，簡直和釋罪有不共戴天之仇。懷罪死後，在哪裡掩埋就成了問題。他是罪人，又是僧人，天葬是不可能了，土葬人們又不同意，就只好燒了，放進了小恬普寺中。小恬普寺作為皇家寺廟，勉強收納了這個涼國的皇族，讓他有了一塊容身之地。他的小弟子幽凈說要報答他，就自請終身呆在小恬普寺中修行。因為事情發生時，宋華庭在為奇襲瑨國做提前的準備，打發曲百獸三兄弟去軍中整頓軍馬，所以三兄弟沒有呆在京城，並不知情，我們的暗樁絕大多數是平民百姓，也不了解，以為公主只是為從瑨國來的人奔走，陰差陽錯，就讓公主白跑了一趟。」

宋明臻倒不在意白跑一趟，她只關心碧落的下落。只是話說到這兒了，她就多問了一句：「幽凈到底受了釋罪什麼恩德，讓他甘心放棄自由之身，還要遭受世人的冷眼？」

李素生把自己能知道的信息都告訴宋明臻，說：「說來也簡單。幽凈本不是黎國人，而是瑨國人。他是個棄嬰，寒冬臘月，被父母丟在了清涼寺附近自生自滅。來給釋罪送齋飯的老頭兒把孩子撿了，帶到了清涼寺。不多久，送飯老頭死了，釋罪獨自將他帶大。聽說釋罪待他很好，他們相互才有了依靠。」

釋罪是宋明臻親自設計送回來的，那個小和尚，也算和她有些緣分。當初釋罪隻身去瑨國謝罪的時候，比幽凈大不了幾歲，現在幽凈隻身來黎國報恩，即將終生留在這裡，總有一種輪迴的味道。

宋明臻懶得管別人的輪迴，她現在只在乎碧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