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四章 天選之子
人滿為患的軍械庫門口,久久回蕩著宋明臻鏗鏘有力的聲音,將許多自詡偉丈夫的男子們震懾住。許多想和刀疤臉一起阻止宋明臻救援的人們紛紛丟棄了手上的刀兵,表示歸順宋明臻。
但也有如刀疤臉一般執拗陰狠的人,就算理屈詞窮,也不願改變立場,好像要用「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方式,去展示自己的愚勇。
同行人放下兵刃的舉動徹底觸怒了他們,令他們對著其他人下了殺手。
「擋我者死!」宋明臻大喊。
「救將軍,反昏君!」許多人此起彼伏地應和。
兩方到底還是打了起來。
宋明臻自然是不可能作壁上觀的。縱然她手無縛雞之力,手上除了馬鞭什麼都沒有拿,可還是被迫捲入了戰鬥。刀疤臉飛起一刀,正砍在宋明臻的坐騎上,無辜的馬兒來不及嗚咽一聲,就因為脖頸被砍斷而失了性命,宋明臻也被重重砸在地上。
馬兒淌出來的血和門房老九頭顱里淌出來的血融在一處,打濕了宋明臻的粗布裙衫。
宋明臻並不顯得慌亂,哪怕是在如此狼狽的情況下。她亮出了一隻紅色的弩,對準刀疤臉的額頭射出一箭。那一箭不偏不倚,正好取了刀疤臉的性命。刀疤臉甚至來不及閉上雙眼,就沒了氣息。
刀疤臉死了,偏有些人覺得不解恨,騰出手來在他身上猛砍幾刀,好似要用這種方式,截斷他的輪迴之路,令他生生世世不得解脫。
這場有兩千人參與的械鬥因為敵人太少、友軍太多而過早宣布了成功,只是一直挂念碧落性命的宋明臻,覺得每一個時刻都是煎熬。
帶著兵刃,也帶著兵刃上遲遲不能凝固的血,撇下相於枕藉的不分敵我的屍身,宋明臻一行一千五百多人,匆匆忙忙趕赴幽冥台。
李素生早就和胡可都的兵馬交上了兵,城外的兵馬也在一下一下撞擊著城門。明顯處於劣勢的李素生尚不能為同樣奮不顧身地激戰的城外兵馬開城門。他內心祈禱著宋明臻能行動順利,祈禱著幽冥台上的碧落能多撐一會,不要在他沒有出現的時候永遠離去——就算她註定要葬身於此,他也懇求上蒼,能與他同行,不要讓她在萬千的冤魂中迷失路途。
死亡並不可怕,孤獨地活著才最可怕。李素生和宋明臻一樣,害怕這種孤獨。
闊脫和郭羅樂早就威脅得不耐煩了,他們等了太久了。他們以為,以一個閨閣小女孩的承受能力,如果好朋友和同盟者被公開處刑,她會站在人群中打顫、驚慌、痛哭流涕,她會早早暴露自身,跪在地上,懇求朝廷和天子,用她的命去換別人的命。只有這樣,他們才能將宋明臻和她的勢力一網打盡。
可偏偏事與願違。等了將近兩個時辰,宋明臻根本沒有出現在看客之中,也沒有出現在幽冥台附近,那麼,她到底在哪兒呢?
闊脫在即將宣布行刑的時候得到了答案,那是宋明臻用行動做的答覆。
雖然耽誤了許多時間,但好歹還是來得及。換了一匹新的馬匹的宋明臻滿頭大汗地出現了,不知道是因為累還是因為怕。她的身後,是一個個眼眶通紅、打著赤膊、揚著雪亮兵刃的騎兵!
闊脫曾經聽從宋華庭的命令,在逮捕張兆昌和塔可之翼之前,就對沙雪白狼窩軍械庫的兵馬採取過暗中收買、威脅的行動,收效很大。他辦事還算講求技巧,並不在張兆昌和塔可之翼的心腹上耗費精力,卻在那些做過亡命之徒、此時又拖家帶口的人身上多花時間和金錢。比如吧,他繞過了軍中「一把手」看門老九,將臉上帶著刀疤的「二把手」胡老四收入麾下。
胡老四曾做過沙匪,當年縱橫沙漠,是把好手,若不是張兆昌在籌辦兵器時設了陷阱將他拿了,他怕是早就掙下響噹噹的名頭了。
在牢房裡蹲了兩年多,正趕上滅狄之戰,黎國缺少人手,張兆昌想起他勇猛果斷,有一股子不怕死的狠勁兒,就破例收他在麾下當值,不多久,就安排他去了沙雪白狼窩軍械庫。他果如張兆昌想的那樣狠厲有手段,將那些同樣被收納來的閑散漢子或者沙盜土匪,收拾得服服帖帖。
只不過張兆昌沒有像宋華庭那樣,提前就預感到,這樣的人勇猛有餘,忠誠不足,所以宋華庭指使闊脫,用金銀和官位誘惑、用妻兒老小威脅,使胡老四徹底成為了闊脫的人。
除了胡老四,還有許多人。闊脫在這上面不拘錢財,盡最大努力顯示朝廷的慷慨和器重。但他沒有想到,這些人還是在宋明臻的三言兩語之下防線崩塌。就算有些如胡老四一般堅決選擇和朝廷站在一起,最後只能落得屍骨不全的下場。
碧落原本因為傷痛和暴晒,已經接近昏迷,但當她聽到由遠而近的響亮的喊殺聲,當她感受到整個地面雜亂的晃動,即將出竅的靈魂,忽然有了歸宿。她嘴上塞的棉團因為之前的當眾審訊已經被提前揭下,只是她一直保持沉默,就算郭羅樂命人用浸了鹽水的手腕粗的麻繩抽打她的身體,她也不發出聲響,一點多餘的眼神也不願賞賜給旁人。此時,她抿了一下乾裂的唇,抬起了頭。
她看見了在人群中站立不穩的宋明臻,看到了要救她於苦海的陌生人,看到了交兵之後許多人倒下,又有許多人掙扎著站起來,看到郭羅樂驚慌之下鑽到了桌案之下、闊脫亮著嗓子指揮禁軍對抗張兆昌的私兵。
她等到了,她竟然真的等到了這一天。她在腦海里時時幻想她的寒兒來救她的場面,幻想身上沾染了血污的寒兒站在萬千英豪之前,用她不算有力的胳膊指點江山。
碧落能想象出來,宋明臻一路走來,付出了多少艱辛。她遭受的磨難和痛楚,必不會比她少。
她忽然垂下淚來,安安靜靜地躺在鍘刀之下,聲音不大不小,帶了一點沙啞,說:「孤野,你看見了嗎?我們的寒兒要得到這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