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孤芳他賞
在黎國軍人或氣憤地指責或焦慮地央求下,司鉞當即表示一定會盡全力將玉鏡公主救出來。他點了十個精幹的士兵,隨著他步行上山,命令餘下的人摸下山去,順著河道鋪開,以作接應。
天很快就會暗下去,在黑夜的掩護下救人,對於司鉞來說算不上多大的挑戰。
走在通往雞鳴寨的路上,司鉞一邊仔細辨認周圍的痕迹,一邊慢慢將腦子裡的問題展開、搗碎。
這場打劫總透著一股子古怪。
作為土匪,除非實在活不下去了,否則為什麼鋌而走險,要劫受朝廷軍隊保護的和親隊伍呢?這不是自取滅亡嗎?再者,就算雞鳴寨是土匪窩,但什麼樣的土匪可以計劃如此周密,截殺和親隊伍之後還能把玉鏡公主帶出來呢?
另外,玉鏡公主的馬車他簡單檢查過,雖有刀劈斧砍的痕迹,但都算不上大,反而碰撞造成的損壞更致命一些。既然這樣,沒有武藝傍身的玉鏡公主是如何在沒有留下任何血跡的情況下被人劫走的呢?難道有人救她?
這位剛滿十七歲的外邦公主,實在讓人好奇且畏懼啊……
京城門口,馮煌牽著赫連綽的馬,健步走在大街上,不說話,似乎心事重重。
這和赫連綽印象中的馮煌完全不同。
赫連綽覺得心裡有點憋悶。
三個月,在京城陪伴他三個月,怎麼就讓那個瀟洒又熱情的姑娘變了個樣兒?
赫連綽終於沒有忍住,問:「煌兒,你在想什麼?」
好在馮煌對赫連綽有問必答,所以雖然還是冷著臉,到底把想說的話說了出來:「公子,我知道,你們四大家族各有各的心思,都想著選擇一位皇子競爭那個獨一無二的位置。你的親姑姑是梁王殿下的生母,你註定是要站在梁王這邊的。可是,你們爭來爭去到底有什麼意思呢?你們一定要爭到……最後一刻才罷休嗎?」
「你是……你是想問我,為什麼已經行將就木,還要和那些人一起經營算計是嗎?」
馮煌抬頭看了赫連綽一眼,又收回眼神,點了點頭。
「這是我的使命。和四大家族裡的其他人一樣,我必須為了家族榮耀和所有人的性命拼盡全力。我們身不由己。」
「可是你還是忍不住幫燕王——你們赫連家不是一直向著梁王嗎?」
赫連綽有點好笑地瞧著馮煌,說:「你這丫頭,什麼時候關心起這種事情來了?你不是最討厭這些彎彎繞繞嗎?」
「那是公子眼下最關心的事,我當然也想知道。」馮煌說。
赫連綽抿嘴:「你可真是讓我……無話可說啊……」
「嗯?」馮煌顯然沒有聽懂赫連綽的話里,摻雜這什麼情緒。
赫連綽把視線放到遠處,輕嘆了一聲:「當初離開家去北境,也是因為想不明白這些事,這麼多年過去了,我還是沒有想明白。你說得對,我們為什麼要爭?爭來爭去,得失如何說得明白?」
「公子?」
「……我家如今只剩下我們兄弟二人,就算梁王坐擁天下,於我們又有什麼好處嗎?他那麼一個涼薄心狠的人……」
「公子,你沒事吧?」
赫連綽好像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自顧自地說:「我雖然私心裡是偏向司鉞的,但是司鉞根基淺,又不招陛下待見——你不知道,當初陛下把他送到北境,其實就是想讓他死在赫連家的手上——所以啊,我不能拿整個赫連家給他賭前途,保他個平安就罷了,更何況,我沒兩天可活……」
「公子!」馮煌難得一次疾言厲色地打斷赫連綽。
赫連綽愣了一下,反倒笑了,說:「生老病死本就是常事,有什麼可忌諱的?更何況在我之前,又不知道會有多少人先見了閻王。我得提前給赫連約和赫連家族的旁支近親做好打算。對了,煌兒,你都二十一了吧,別的姑娘在你這個歲數,孩子都滿地跑了。我知道,你爹派人叫了你好幾次,你是時候回去了。」
沒想到馮煌甩開馬韁繩,猛地轉過臉來,惡狠狠地面對赫連綽,卻因為亮晶晶、水汪汪的眼睛,損耗了許多殺氣:「你再說一遍!」
「什麼誓言不誓言的?我當年救你不過是舉手之勞,你本就不用放在心上。我曾想著,你若是喜歡京城,我就在將門中給你尋個人品好、有前途的小將軍,不一定舉案齊眉,好歹能相互倚靠。只是你父親好像很不願意你待在京城,那也好,就……」
馮煌好似已經怒不可遏,她扯了嗓子罵道:「赫連綽你個烏龜兒子王八蛋,頭頂生瘡腳底化膿你爛透了!你以為你是我老子啊?你管我在哪兒?你管我嫁不嫁人?你要是死就悄悄地死、快快地死,別掛在嘴邊上惹人煩!給這個想後路,給那個想後路,誰想著你啊!你以為你是聖人啊?呸!你就是個王八蛋!」
說著,馮煌的眼圈便紅了。這姑娘長這麼大就沒怎麼哭過,更不要說當著赫連綽的面,在大街上丟人現眼。她氣別人,也氣自己,轉身就跑,把赫連綽扔在大街上,扔在來來往往的路人的眼刀之下。
她藏在心裡的那些心思,是不願意讓赫連綽知道的,可聽到赫連綽那些「嫁人」「倚靠」之類的話,她又覺得不甘心。這不甘心的情緒瘋狂滋長,像寒冬里餓極了的野狼,咬住人,就不鬆口了,非要啃下皮肉、喝乾血才罷休。
天好巧不巧地在這個時候又下起雪來,逐漸遮擋了赫連綽追及馮煌的視線。
這許多年,馮煌在赫連綽身邊總是一個不遠不近的存在,她是獨立的個體,不屬於誰,更不是誰的下人。他們是互相敬重和關心的戰友,是共過生死的夥伴。赫連綽把馮煌放到了和司鉞同等的地位上。
可惜,他錯了。
馮煌怎麼會和司鉞一樣呢?
馮煌是江湖兒女,是一朵開在夏日的石榴花,受自由的水澆灌,長在赫連綽的庭院里。
將來,這朵石榴花就不能開在他的庭院里了,那麼,她會開在哪裡呢?還會像曾經那樣絢爛嗎?
他有點捨不得了。
被寒冷的雪花包圍的不只是情緒崩潰的馮煌和思想混亂的赫連綽,還有找尋玉鏡公主的各路人馬,當然,還有走在山路上昏昏欲睡的玉鏡公主宋明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