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市朝
飛艇遠去,市人的叫喊聲此起彼伏,平日里少見的奇珍在這座繁榮的都城內隨處可見。只要你擁有足夠多的靈石,那麼這裡便是桃源。
蕭行與李若荇緩緩地走在大街上,二人有些陳舊的衣服以及李若荇腰間別著的那把破劍,引得了無數道隱晦的目光。
「是隱世宗門的人嗎?」有間雜貨鋪的夥計嘟囔道。
「又亦或是深隱之士?」霖酒香的老闆無法覺察二人的氣息起伏,心中念道。
……
「老宗主的事,我想要好好與你談談。」蕭行從一個攤位旁買了一把青色的油紙傘,緩緩說道。
李若荇情緒有些飄忽不定,剛張嘴欲要說些什麼,可還是將頭偏向了一邊,硬生生地把話給壓了下去。
注意到了李若荇的神情,蕭行輕聲道:「若荇,以你的修為其實已經知曉李老先生的狀況吧。」
李若荇緩緩地一轉頭看著蕭行,隨即漫不經心地看了看周圍的商鋪,才微微點頭道:「是的。」
「李老的離開已是定局,只是……」蕭行頓了頓說道:「為何你始終不肯接受李老的離去?過往的思念是固然,但終究不過是舊事,何不斬斷這過往呢?」
「斬斷過往?呵,先生說的倒也是輕巧呢。」
李若荇笑了笑了,將那柄由李文子贈予她的長劍拔出——無數的裂痕在殘刃上交織,數不盡的刮痕都被保留了下來。
「先生,這柄破舊之劍,如何斬?」李若荇將劍收起,眼圈的浮腫不願散去,帶著略有傷感的氣息問道:「先生跟李爺爺也是經歷無數歲月之人吧?那先生是又如何斬斷自己的過往呢?」
蕭行眼瞳猛地一縮,駐足良久,那柄破劍的裂紋猶如昔日的舊友般在他眼中久久揮之不去。
「是啊?我又是如何斬斷自己的過往?還是我根本無法斬不斷……」
「若荇,是先生錯了。過往之事……有些的確是無法斬斷的。」蕭行的眼中多了些亮光,回應道:「我這般無法自拔於過往之人,又如何教他人看開呢?」
李若荇心中微微一驚,細膩地覺察到了蕭行的過往似乎並非她想的那般簡單。
不知何時,空中的雲黑壓壓的一片,有些眼尖的攤販已經開始收拾著準備歸家。而蕭行拿著方才買的油紙傘正與李若荇在街上緩緩地前行。
「先生沒錯,是若荇……的確想不開。」李若荇看看手中的劍,回想起李文子曾對她說過要好好活著的話語,呢喃道:「我知道,即便先生願意……但李爺爺他……太需要休息了,可我真的……不舍。」
「人生總有離別的。」蕭行輕聲道。
「那先生也會離開嗎?」李若荇突然問道。
蕭行愣住了,這個曾經無數人問過他的問題,在今日竟將他難住了。
「呼……」蕭行長吐了口氣,緩緩道:「也許會吧。」
「我……不敢再接受這種離別。」微風夾帶的城市的熱氣吹過,很是溫暖,但也亦是如此凄涼。
「沒什麼好怕的,若荇。」蕭行安慰道:「旅途的終點,終有一日都會到來。」
「所以既然這樣,為何不帶著這份不肯捨棄的過往向著前方而行呢?」蕭行微笑著問道。
「嗯……」
…
二人繼續走在大街上,即便已是快要下雨的光景,市人的喧囂聲卻依舊不斷。
越往中洲里走,稀奇之物便越來越多。
……
「先生的過往,又是如何?」李若荇擦了擦眼角問道。
「我的過往?」蕭行笑了笑,問道,「你想聽哪一段呢?」
李若荇眼神閃了閃,思考良久后道,「先生是如何擺脫故人離去的陰影呢?」
「唔……」蕭行看著李若荇,又看看不遠處印有「萬食堂」幾字的酒樓,許久后輕聲敘道,「我的旅途,可以說五成以上都是與摯友同走過,太多的人與事在我的記憶中被歲月侵蝕,但只須記得一件事罷了。」
「何事?」李若荇問道。
「我……便是他們的陰影。就如同我方才與你所說一樣,帶著不肯捨棄之物前行。只是你尚未立身,許多的人與事還未曾經歷……屆時,想必你會與我不同吧。」
蕭行說罷,正好在萬食堂前停下了腳步。
「先生這是?」李若荇問道。
「買一些佳肴回去吧,畢竟還有幾個師弟師妹未能辟穀。」蕭行說道。
「先生,不必了。這萬食堂的酒菜還是有些許貴的,宗門的後山有不少野味……」
還未等李若荇說完,蕭行已先腳踏了進去,李若荇無奈也只能跟上。
「我知道,可若荇你應該也注意到凝華的身子骨有些弱。」蕭行打量著周圍,暖洋洋的燈火讓他想起了不久前在與李文子在碼頭的談話。
「凝華是先天極寒之體,這是不可改變的缺陷。」李若荇解釋著,一抹憂傷在眼中閃過。
「那只是你們沒有辦法而已。」蕭行笑了笑,道:「極寒之體不過是陰陽紊亂導致,只待將其撥正便是。」
「先生會如何撥正?」李若荇連忙問道。
「就用這萬食堂的菜,鮮筍肥牛大補湯。」蕭行說罷,便吩咐著小二打包帶走,只剩下李若荇一人在原地迷惑。
待到蕭行出來,李若荇上前問道:「我們之前也試著讓凝華食用一些盛陽之物,可效果卻微乎其微……」
「噓……這只是個幌子。」蕭行的聲音在李若荇的腦中想起:「先天極寒之體乃天道的詛咒,我之後會在暗處打破詛咒,知道此事的人都會受到些影響,所以讓他們以為這是特殊的食療便是。」
李若荇點了點頭,問:「那先生接下來打算去哪裡購置呢?」
「西市,黑石街。」蕭行回應著,將一枚印有特殊紋路的手鐲戴在了李若荇的皓腕之上:「這是乾坤鐲,暫且將那湯藥放在裡面,至於黑石街……那裡有我們需要的東西。」
「什麼?黑石街?那可是黑市……」李若荇一聽見黑石街,痛苦的回憶便如泉般湧現,待到反應過來,問:「先生去莫不是要買……?」
蕭行看著李若荇,笑著說:「的確……去買一個人的腦袋。」
「先生這……」李若荇看了看手腕上的鐲子,問道,「宗門事情繁多,還是……」
蕭行在街上走著,突然說:「雖然已經過去五年了,但地頭蛇這個名字你還記得吧?」
李若荇一聽,心頭猛地一顫。
的確,那是一段痛苦的回憶。
李若荇並非人類,而是狐族與人族的混種。
是地頭蛇當著她面將已經化為原型的母親肢解,將她的血肉煉成丹藥,當著她的面將父親扔進了萬獸籠……而她則成了黑市裡那些商人們洩慾的工具。
在那暗無天日的小黑屋裡,頭頂著的幾根鐵欄杆便是她的光,若非李文子老先生帶著周師姐將她救出,恐怕自己早已……
天色漸晚,空中已飄起了濛濛細雨。
那些攤販早已離開,而店鋪里的火晶所散發出的火光卻照著中洲的土地。
「只是先生是如何知道的呢?」李若荇強壓著內心的不安,問道。
蕭行為李若荇撐開傘:「天地玄黃,道法天同,只要你到了一定的境界,自然能夠了解一些事。」
「連過去之事都能了解的到嗎?」李若荇問。
蕭行閉上了眼,回答:「算是吧……只是我的邊界已經不局限於人類了。」
「那先生以為自己……究竟是什麼呢?」過往的回憶如刀割,李若荇的眼中已有了些許晶瑩的淚,問道。
「我從某個方面來說也算不上人類,只是在人類社會生活的久了。而已現在的我……不過一個落魄宗門的宗主罷了。」蕭行微笑著:「怎麼,不和宗主一起去?」
「我的存在本就是錯誤。」李若荇的聲音有些沙啞,「世道不容,大道也不容……先生還是讓若荇自己以後解決吧。」
蕭行看著李若荇輕吸了口氣后,輕聲說:「這方世界的原初,沒有大道所不容之物,而現在只是破碎了。」
李若荇擦了眼角,問:「先生的意思是這個世界並不完整?」
蕭行思考了一會後點頭:「這世界是遠古世界的碎片之一,本能孕育所有的道,只是不知被何人所截取,只剩下了八條大道……屆時我會嘗試修補這世界。」
正聽著,李若荇突然感覺身後有什麼東西在盯著自己,急忙回頭,卻並沒有發現什麼。
「是錯覺嗎?」李若荇心想。
「不是。」蕭行的聲音在李若荇的腦海里響起,「這是這方世界的真相,切記不可外傳。」
李若荇用神識回應問:「那方才的異樣之感?」
「怎麼說呢?你目前能夠知道的……」蕭行頓了頓,回應道:「那是上位者的凝視。你知曉的辛秘越多,來自他的壓力也就越大。」
「是。」李若荇沒有多問,開口說,「先生,西市到了。」
「走吧,做好準備。」蕭行說著,將一副紋有白狐的面具遞給李若荇,「戴上吧,前面就是黑石街了。」
「是…」李若荇結果面具,細細打量著,問道,「先生的舊友是九尾狐仙嗎?」
「哦?你能感應出來?」蕭行問道。
李若荇點了點頭,說:「或許是狐族的緣故,我能夠看到這副面具過去的光景。」
「那便送你吧。」蕭行解釋道,「她早已消散了,而且這面具於我無用,倒不如讓其助你恢復被稀釋的血脈。。」
「先生……這不好吧?」李若荇看著面具,眼中有青光閃過,說:「這既是先生舊友的遺物,我又……」
「沒事的。」蕭行打斷道,「他們,只是想有人記得而已。」
「嗯……」
戴好面具后,李若荇伸手探了探,說,「先生,這雨有些大了……」
「要打散這雨嗎?」蕭行問道。
「不了,雨的氣息很是純潔……。」李若荇緊握手中的劍,輕聲說,「我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