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被釘於地層中的普拉多

天空從山脊的這一頭藍到那一頭山峰，山背上爬起太陽，陽光越過山裡最高的枝，茂盛的松林里陽氣鬱郁。

松林下熙熙攘攘，這批青春活力充沛的青壯們從沒停止過唱歌和歡笑，陽光衝出葉縫斑印在光禿禿的石磚路上，上百年的磚路仍留著早已死去的角龍們生前所留下的痕迹。

每一步都極富年代的莊重氣韻，隨處晾曬的衣物，具體了每一條在這裡生活的生命，活著的空氣，在上千上萬個肺里游轉過，從古至今。

高築著的兩大渾圓巨石柱便是普拉多大聚落的門，結構簡陋得像是被拆掉橫樑的日本鳥居廟門，只是龐大了十倍，粗拙不堪。

萬青在山腳時，腦子裡已經充滿對普拉多獵人生活窮苦的想象，登上來后，真正的普拉多大聚落掃清了那些想象中的窮苦。

萬青騎龍行出黑壓壓的人龍大流，認認真真地認識兩眼普拉多。

大聚落聳立有精緻的木建築，高大又圓潤的橢面尖頂，掛著誇張的長角和巨大植食動物的臼齒，塗著風化了的樹脂圖紋，野氣騰騰的獵人民風撲面而來，與簡陋寨門的原始風格完全是兩邊世界。

成片的皮營帳圍著這些木建築，賬和閣之間行人涓涓，閣樓簡單地連成兩列，樓腳的門市相照，夾著了一條車水馬龍的石板街道。

門市中，生活在這裡的人們各忙其業。五十米望到底的街道，打鐵的、裁皮的、陶具的、煮葯的、剪頭髮的，還有認不出來的生意在開張，五花八門，一眼便齊全了，這是一個似乎已經形成市場的小社會。

一群虎頭虎腦的小屁孩們在萬青的盜龍身下追逐過去，就像扛著台搖滾音響一樣聲勢浩大。

萬青轉頭，給隊伍里的吉野使眼色，比手勢。

吉野輕擺盜龍的韁繩靠近來：「有什麼吩咐猀犽吞？」

「你還是叫我萬青吧，」萬青感到無奈。

「額……」吉野笑了笑，「萬青，你有事找我？」

「吉野哥，那四位獵龍強者走遠了嗎？」

「放心吧，他們都已經去了殿下的帳里。」吉野已經脫出隊伍來到石柱邊。

話音未落，萬青的腰桿忽然垮下來，連連大呼吸好幾口，比上岸的溺水者還誇張。

吉野有點吃驚：「萬青，你不會背了什麼重東西吧？」

「你不知道……我好大壓力啊。」

「咦？」柱上刻著像是會動的紋，萬青注意到了，登下盜龍的背湊近，他認不了這刻的是什麼生物，可多多少少猜到了，「這上面刻的是怪物普拉多麼？」

吉野晃到萬青跟前，下了龍背：「這個柱雕的是下半身，上半身在那一邊的柱子上。」

說完，吉野遙遙指著三十米開外的另一邊巨石柱。

「為什麼要分開雕刻？」萬青又問。

「這個讓我想想……」吉野遲疑好久，「第十二還是第十三族長刻的吧？普拉多的領地原本是巨龍普拉多棲息的地方，直到第十二代才被族裡的三大猀犽吞聯手擊殺，被一分為二的身體分別被兩根石柱釘進山裡鎮壓。」

萬青皺眉：「你說鎮壓，難道普拉多還沒死？」

「普拉多怎麼可能死呢？他是超凡之上的巨龍啊，」吉野聳聳肩膀，順手摸摸一圈胡腮，「超凡級的怪物都很難死。」

萬青有點不淡定了：「那六鰭魚龍……」

「屍體沒動彈，我們大家都不知道它是不是死了，六鰭魚龍信息不是很詳細，要去大聚落的野外去，在結繩子的【獵人傳承地】找找看有沒有古時候的記錄了。放心，咱們普拉多現在族長都已經是第六十六代了，肯定是有六鰭魚龍的記載的。」

萬青不解：「不是沒……」

「沒啥？」吉野以為自己沒聽清，登下龍背來傾聽。

萬青發現在普拉多語里沒有「書」這種辭彙，「我的意思是，不是不允許記下來么？」

「不可能不記啊，」吉野搖搖頭，「狩獵是我們普拉多村主要的生存手段，一代代這麼多獵人死掉才累積下來的經驗和技術怎麼可能丟棄，結繩記事這方面，為了得到貢品，神也不得不默許。」

吉野說完，看萬青還在沉思著，便揮揮手道別，「萬青，一會兒見，我有事先走了，瑞鱗氏的大家長還在營帳等著我交代事情，你到處逛逛吧。」

「大哥別急，」萬青拉住他，「還有最後一件事……」

「什麼事？」吉野看著萬青吞吞吐吐的模樣，若有所悟，「你是在找吉雅嗎？吉雅已經聽你的去整理獵物去了，那麼大的六鰭魚龍想要刨好可不簡單，要搬用【煉金器物】才能切，老弟你不要這麼著急。」

「煉金器物？」萬青有些詫異，「現任帕拉吞還沒有回來，村裡除了帕拉吞，難道還有人會鍊金術？」

「當然只有帕拉吞會鍊金術，煉金器只有鍊金術師才能冶鍊和鍛造，但煉金器的使用者不一定必須是鍊金術師，普通人也行，只要……」

「獻祭？」

「沒錯。」吉野亮出三根手指頭，「完全宰好這頭超凡巨龍，估計得殺100條龍崽子。」

萬青知道這絕對是很大的代價。前一日早晨見過了納傑之後，全體人員徹日奔波，萬青路上問過帕拉吞三個問題：你獻不獻祭人命？靠獻祭幼龍，你的鍊金術可以得到進步嗎？你的鍊金術可以戰勝現任帕拉吞也就是龍仆嗎？

帕拉吞一直沒有回答能不能贏這個問題。他只是給萬青列了許多名目，普拉多農作物年產、礦物年產、狩獵年產、畜牧年產……等等等等，非常詳細，接著對萬青說「在下贏定了」。

總而言之，帕拉吞似乎只給了萬青她能不能成功的條件，但在萬青看來這些完全不算是能打贏龍仆的條件啊，這些都只是些民生問題。

民生問題倒的確也是個大麻煩。

按照帕拉吞說的，在不依靠搶奪野生蛋，避免野生動物報復村莊的情況下，完全靠普拉多村自己的畜牧業，誕下100頭龍崽子，是半年的產值。

萬青聲音有些抖起來：「花費這麼多代價……真的任我取用六鰭魚龍身上的材料么？」

「放心吧萬青！」吉野把手拍在萬青的肩膀上，「你是猀犽吞，影響力只在龍仆之下，族長也要向你致敬，只要不去東高地在龍仆的臉上放火，就不用那麼拘束。」

萬青不自信地撇下嘴角：「我感覺蠻奇怪的，普拉多就這麼放任我這樣的外來人？」

「嘿喲，」吉野眉毛一跳，大笑著否掉萬青的疑惑，「你哪是外來人？十天前碰到的劍鬃龍記得么？」

「重傷我的那根刺？」

「只是它的其中一根鬃毛。劍鬃龍是【劫難級】巨龍，超凡生命之一，三年前在那片地區的兩家人逃到我們村定居下來，據他們所說，這頭劍鬃龍為了給幼崽復仇，連毀了他們村所有村落，他們帶著倖存的家人逃走他村謀生，對它無可奈何。大隊伍裡面，那四個殿下招來的獵龍強者知道是劍鬃龍來襲，當時臉就灰了。」

「但都沒想到的是，後來，劍鬃龍重傷你后，就讓我們離開了。」

「哈？」萬青有些悲憤，「傷了我就跑？」

「族裡有長者解釋說這是劍鬃龍的習性，劍鬃龍也許是通過擊殺來犯領地的最強者來進行警告。長者們還說，您這是替我們負的致死傷！按照慣例，致死傷，足以讓普拉多釋放對朋友的最高信任！」

「好，我就放開手腳了，」萬青輕鬆地笑起來，「大哥你不是忙么？趕緊趕緊去找瑞鱗的大家長吧。」

萬青的笑把吉野看瘮了，吉野有了一些不祥的預感。他牽起著盜龍往街道盡頭的廣場走去，非常不放心，一步三回頭。

萬青轉頭遙望街頭盡頭的廣場。

廣場，數頭三角龍正在卸下六鰭魚龍的屍體。村人們都沒見過有整一頭的超凡生物被殺獲，紛紛湊來觀望，黑壓壓圍住廣場一圈又一圈。

將近大半個月了，六鰭魚龍依舊沒有腐爛的痕迹。三頭角龍伏壓著六鰭魚龍屍體的兩邊，上百號人你呼我喚，像拔河一般賣力，搬著巨型的大牙鋸子在六鰭魚龍上來回切斬，就像是巨人的工具被豆丁一樣的人們盜用，大牙鋸上遍布金光撩撩的紋路，在披頭蓋臉的陽光下依然醒眼，鋸著六鰭魚龍的鱗片火花四濺。

「這就是【煉金器】……嗎？」萬青驚嘆。

可沒有時間觀纜大聚落了，瑞鱗氏族人馬上撤出大聚落，他唯一的武器需要一次改裝，且需要一名匠人的幫助。

魚叉長弩扛起上肩，萬青走向打鐵聲連連的街道一角。

他已經得知殿下的全盤計劃。

早上爬山，殿下和他對話完離開后，吉野已經全部在後面的交談里替忙碌的殿下轉述。

就算面臨新帕拉吞的背棄，殿下和瑞麟氏族沒有束手就擒。

在反抗普拉多現任龍仆的全盤計劃里，猀犽吞是「威懾中心」。

「中心威懾」地位既要讓人信服，就必須面不改色地使出崩山之力。

萬青，為了達到那個遙不可及的夢想，他要憑藉新的強大的身體，迅速適應怪物狩獵這侏羅紀人類的生存方式。

而一把適應大體型的武器才能以擊殺大型生物。不知道以普拉多部落的技術能不能強化自己那把捕鯨弩，原來的弦早已經不是自己施展力量的極限，一根更高磅數的弦已經有了眉目。

六鰭魚龍身軀堪比藍鯨，驅動如此龐大的身體遊動，一定會有堅韌得誇張的脊筋，所以萬青第一時間拜託了吉雅。

吉雅現在應該快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