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躁動的篝火（1）

昏與曉之間的勝負即將進入分曉，在人們呼來喝去的交談聲里，被星空擊敗的白晝將被地平線外的母親喚回另半邊球，風聲無規律地尖嘯，像是一個名叫夜晚的孩子在興奮地尖叫，接下來的12小時都是夜晚贏得的時間。

何不狂歡？大地上，篝火升起，逐漸在崖壁上的險地中一道接一道地生長出來，木頭被熾火炙烤的聲音一響接一響地炸裂，像是名叫黑夜的客人在叩門。

狂歡即將臨近，來者皆客。人們一天的忙碌和規律被打亂，取而代之的是隨黑夜一起灌入眼底的狂歡，篝火一點點地升得更高了。

數座大鼓被抬出來，披著羽毛的樂師們邊扭著身形邊呼著節奏，東張西望勾引著每個人想要舞動的慾望。

男人們已經勾肩搭背地在篝火旁起起落落，這些大嗓門們唱著完全找不著調的歌，跳著互相阻礙的舞步。而天上落下來的黑色，是另一些人的遮羞布，婦女們漸漸放下拘束，在和朋友們的打鬧聲里，一個個唱起來，邊歡笑著邊在篝火旁輕輕搖曳。

而男人們則對她們發出如雷貫耳地哄鬧。

到處是鼓點。

酒精，被一筐筐端上來，喝下的人們迅速被篝火染成了紅色。

漆黑和刺鼻的酒味，在無規律擺動的身影和紅光之間。萬青沒有停止過一刻他的穿巡，他正在找著一個人，手上拿著一對與周圍格格不入的耳機，牽著隨身聽，全都緊緊揣著在他的衣匣里。

他太想在這個時候找到想送的人，從藏在林中的載人艙里，他終於找到了這個東西。

他的眼睛忽然鎖定在一個小小的、佝僂的人影身上，她正在蹲著，偷偷地往嘴裡塞著乾巴巴的糧餅，他兩三步走上前。

「塔德林？」萬青的聲音從鼻子里發出。

那個佝僂身影渾身上下都披著厚厚的干硬毛皮，食物碎屑撒在地上、身上、肩上。

她顫抖著轉過臉，嘴邊也有碎屑，人類面骨她戴在臉上，從骷髏深深的眼眶裡，萬青找到了她眼睛，而她眼睛在萬青臉上停留了一會兒，接著就飄到了隨處的食物碎屑上，然後又驚慌地回到萬青臉上。

她半天就是不說話，這讓萬青有點著急，他感覺自己沒有那麼充裕的時間，所以直接問：「你有看到吉雅么？或者希珀米米婭？」

「……」來自食人族的女孩依舊沒有說話，只是依舊似乎因為某種天然的恐懼而顫抖，這讓萬青一眼看出來她與周圍刻此情此景的極度不適應。

得了，白問，這食人族是個滿腦子吃飯的社恐。

「那啥……」萬青的臉上閃過一片歉意，「我不打擾你了，我先去找了，祝你玩的開心。」

萬青轉身了。

「我、我知道……」是自己身後的聲音。

萬青吃驚地回過頭，她原來聽懂自己說話了。

她繼續斷斷續續地說著，「米婭喜歡…唱歌，她在…唱歌，但……現在不在，她喝了酒……去、去……」

她抬起手指指三大篝火中一處圍起來的人群，萬青看過去，人群中似乎有人的確在唱歌。

「喲謝謝，謝謝，」萬青不停道謝，「這真是幫了大忙了，下次請你吃飯啊小個子。」

萬青再次轉身，終於找到人了，忽然他內心緊張起來，在原地猶豫了一會兒，腦子裡準備著一些合適的說辭。

他注意到那張似乎有些營養不良的臉正盯著自己。

「我先走了。」萬青感覺自己的雞皮疙瘩快長起來了。

沒走遠兩步，他回頭問：「你有名字嗎，小個子？」

小食人族兩支手捧著咬一半的餅，沒過一會兒，搖搖頭。

「沒名字？」萬青略微沉思，「這可不行，以後出去打獵總得稱呼你……我給你起個外號吧，我起名字算是個天才了。」

小食人族愣愣地看著正在思考著的萬青，他一會在壞笑，一會又搖頭。

「算我仁慈，沒給你想個什麼奇奇怪怪的稱呼，」萬青不甘心地搖搖頭，「我待會兒和瑞麟志勇、文澤打招呼，以後就叫你『餐餐』吧。」

「……餐餐？」小食人族一臉茫然。

「就是說……一種祝福吧，」萬青撓撓脖子，「看你這麼愛惜糧食，就祝你以後餐餐能吃飽的那個意思。」

完事收工了，萬青沒看剛有稱呼的小食人族是什麼反應，他接著往小食人族「餐餐」指過的地方靠近。

「終於找到你個混蛋！」

有人使勁推搡他。

「幹嘛？」萬青十分氣憤，他注意到了這聲音不是什麼生人。

睜眼在火光里細細打量，是女人，臉上有大刀疤，如黎加加。

「我可終於找到你了。」如黎加加滿臉范紅，恐怕是沾了些酒。

「加加姐，你找我做什麼？」

「你用你的畜生腦子想想。」

「幹嘛罵人？」萬青退後一步，「有話好好說唄，別以為你喝酒我就怕你。」

如黎加加豎起兩眉，慢慢把手摸上了腰邊別著的火藥殺器：「給我好好想，你犯什麼事了？別怪我沒提示你，和你隊友有關係。」

萬青慌了一下，看來如黎加加是動了真火，不是來和自己開玩笑的。

「我……跟希珀米米婭組隊？」

如黎加加點頭，「好好跟我說說，你是不是不想好好活著了，還是故意整這出膈應我們幾個？」

「你們幾個？」

「我和遊人遲、達爾、瓦倫，都說過你的事情，我們幾個剛準備開足馬力給你小家長的事業添火，你卻轉臉給我們潑水？」

「加加姐，我認為和希珀米米婭組隊是雙贏的事情，她背後必然有希珀大家長的助力，我們兩個在這些資源的推助下肯定是能把勵志小子給壓下去的。」

「你甭管這些資源！」如黎加加抓狂大吼。

「你知道你那伙人里有些什麼東西么？」如黎加加一把抓住萬青的衣領狂甩，「塔德林啊！食人族！那些是什麼沒臉皮的生物知道嗎？連親人的屍首都吃起來的純粹動物！」

萬青不理解地看著如黎加加。

然後再看向小食人族「餐餐」的那個方向。小個子餐餐盯著被拎起來的自己，跟著站起來，神色慌張，等到如黎加加這番話說完的時候，她已經逃竄進夜色中不見。

「……」如黎加加註意到了萬青的眼睛瞟過那個食人族，更加愚蠢怒不可遏，她放下萬青，迅速拔出火器，槍口面向萬青。